第26章 一方錦帕
很久很久,地牢中沒有任何聲響,這裏是與世隔絕被人遺忘的另一個世界,沒有穿心蝕骨的皮肉之痛,也沒有塵世繁複的殘酷刑法,單單隻是黑暗與寂靜。
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了幾日,心裏隱約覺得大抵有三日了吧,也不能確定。
黑暗與寂靜已經讓我瀕臨奔潰,腦海裏也開始出現一些陌生的畫麵。我知道自己已經開始懼怕這黑暗與寂靜了,深入骨髓的孤獨與絕望悄無聲息的在我心裏蔓延著。
無望的空洞黑暗中,我彷佛看見蘇黎披著溫暖的光暈向我走來,他說,語兒,我這就來救你了,你別怕。
聲音一如蘇澤麵對陳歌時的溫柔,我微笑著想朝他伸手,卻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是綁了鐵索的。我看著他委屈的哽咽:“蘇黎,你怎麽才來?”
蘇黎溫柔的看著我,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我驚慌的喊他的名字,鐵索在黑暗中發出沉重而響亮的聲音。
“蘇黎是誰?”
黑暗的地牢裏突然亮起了燭燈,我本能的閉上眼睛,燭火雖然熹微,在這黑暗中卻是能刺傷眼睛的。我小心翼翼的開口:“是夫君麽?”
有人說話,是蘇澤的聲音:“語兒,你怎麽樣了?”
我混混沌沌的睜開眼睛,燭光中,蘇澤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似乎他的後麵是站著陳歌的。
她嬌弱的看著蘇澤,溫柔開口:“蘇澤,我想單獨跟公主說幾句話。”
蘇澤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隨後慢慢走出去了,而我都沒能跟他說句話。
不肖一會,地牢中隻剩下了我和陳歌,她容光煥發的看著已近昏迷的我:“公主,這地牢的日子怎麽樣?”
我強打精神的看著她:“帝後若是想知道,可自己親自試試。”
陳歌巧笑嫣然:“世人都說楚國十一公主容貌無雙,如今看來這口才也是極好的。”
“帝後過獎了。”
陳歌冷笑著看著我:“如今還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公主傷的也並不嚴重。”
我腦袋昏沉的看著眼前的陳歌,幾日粒米未進讓我有些眩暈,我想,若不是這些鐵索支撐著,現在恐怕早已倒在了陳歌的腳邊。
“若是這樣再關幾日,帝後想在見我,怕就是墓碑了。”
我喘了口氣,隻覺得胸口處一陣憋悶。
陳歌冷笑:“我早就說過,公主的福澤比常人多些,怎麽就能死了,連刺殺帝後這樣的大罪都能赦免,更何況是就關了幾天呢。”
我心知,刺殺帝後罪當刺死,我原也以為,今日他們來是為了處死我的。可是,為什麽我會被赦免呢?
陳歌恨恨的看著我:“蘇澤為了救你,甘願被貶為平民,他用手中的兵權換回了公主的性命。”
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看著陳歌:“你說的,都是真的麽?蘇澤他當真為了我交出了兵權?那是他的心血啊。”
我其實並不知道這兵權在蘇澤心中有多重要,隻是依稀知道,蘇澤每日早出晚歸都是為了他的軍營,如今,為了我,竟就這樣拱手讓了人麽……
陳歌冷笑:“為了一個異國的公主,他竟然把就要到手的江山拱手送了人,當真不值。我今日來就是告訴你,我不會放棄蘇澤,永遠不會。王上說,不好與楚國結怨,特地讓我來與你講和,我來過了。”
她說完這些話,轉身便走了。
她走後,蘇澤很快就進來了,他走到我身邊,聲音有些澀:“語兒。”
我看著他,突然大哭,哽咽的說:“都是我的錯,你讓我死了好了,去拿回你的兵權好嗎?求求你。”
他摸著我的頭,無所謂的笑笑:“你沒事就好。”
侍衛將我從鐵索上解下來,蘇澤溫柔的抱起我,他在我耳邊低聲說:“今日陽光太甚,你在黑暗裏待了那麽多天,待會出去不要忘了緊緊閉上眼睛。”
我沒有作聲,隻是覺得,我都害他丟了兵權,還要這雙眼睛作什麽。
他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微抬起左手,將寬大的袖子輕輕的蓋在了我的臉上:“怎麽這樣不聽話。”
我把頭埋在他胸前,隻覺得胸腔裏一片憋悶,無聲的哭起來。
蘇澤一邊走,一邊輕聲在我耳邊耳語:“這件袍子很貴,你給哭壞了,咱們可就沒有一件值錢東西了。”
我一邊默默的抹了抹眼淚,一邊小聲埋怨:“交出兵權了也不知道拿些貴重的東西帶走,你怎麽這麽不會過日子啊。”
蘇澤略一停頓,將我抱起一些,湊在我的耳邊輕聲慢語:“像我這麽不會過日子的,日後若是撐不下去了,少不得要將語兒拿去賣了。”
我詫異的睜開眼睛,隻覺得陽光太甚,刺得眼睛生疼。
蘇澤緩緩向前走去,他將左袖重新覆上我的眼睛,嘀咕一句:“就是不知道過了門的娘子還能不能賣個好價.……”
我“.……”
然後,在迷迷糊糊中,蘇澤就真的抱著我去賣錢了。他一臉認真的跟老板討價還價,說就算是嫁過人的,拿刀砍砍,按斤兩賣了,也不是那麽低的價。
而我被放在一旁的案板上,發現旁邊一頭已經宰的隻剩一個腦子的豬頭,正友好無比的衝我笑著。我驚恐的向四處望望,發現自己居然是躺在了一個屠夫的砧板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大叔,手持一把鋼刀,正用滿眼冒金錢的眼神看著我,他說:“不會很疼,我殺豬無數,你得相信我這完美的手法和刀法。”
我絕望的向蘇澤望去,隻見他正美滋滋的數著屠夫付給他的錢,邊數邊流口水,對於我拚了命的呼救沒有絲毫反應,倒是屠夫的刀快要落到我脖子上的時候,他大喊了一聲:“喂,你還差我十吊錢!”
我衝著他大喊:“就算我害你丟了兵權,你也不能這樣對我呀,救命啊!”
然後耳邊就傳來蘇澤焦急的聲音:“你怎麽了?快醒醒!”
我驚恐的睜開眼睛,看見眼前蘇澤放大的臉,就忍不住委屈。
蘇澤低眉看著我,聲音輕柔:“怎麽,做惡夢了?”
我擦擦額頭的汗珠,眼淚汪汪的看著他:“你別把我賣給殺豬的。”
蘇澤一臉莫名其妙:“我什麽時候說要把你賣給殺豬的了?”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剛才的情景聲情並茂的講給他聽,邊說邊哭,蘇澤在一旁,皺著眉聽了半晌,總算大致清楚了我在說什麽。
聽完後,他若有所思,沉吟了半晌之後,無比認真的看著我:“我覺得……若是咱們真的窮到了那個境地,這麽做.……也行。”
我還沒聽完就崩潰了,視死如歸的看著他:“你現在就將我殺了吧。”
蘇澤板著臉:“我沒有當過屠夫,沒有那麽好的手法和刀法。”
他頓了頓:“更何況,我很好奇,我邊數錢邊流口水到底是個怎樣的情景。”
……
我眼淚汪汪的看著他,覺得談判無望,那我就自行了斷,以死謝罪好了,轉身就要下床去找個能安安穩穩尋死的地界。
蘇澤一把將我撈回來,在我耳邊輕聲笑語:“跟你說著玩的,悄悄告訴你,我當官時沒那麽清廉,你可放心,不會拿你去賣錢。”
我回過頭,不確定的問他:“真,真的啊?”
蘇澤含笑點了點頭。
我稍稍放心,蘇澤在一旁悠然的開口:“而且,就你這樣的,若按斤兩賣,也賣不了幾個錢。”
我想也沒想便接過話:“那我的肉比豬肉好吃啊?”
蘇澤眼中有瞬間的錯愕:“你吃過?”
我臉一紅,覺得再繼續這個話題很無聊很吃虧,搞不好蘇澤真的抱我去賣。於是,我在全身都包了緞帶的情況下,艱難的往懷中掏掏,扯出一條帕子來。
帕子上有字,是堅挺剛毅的字跡,我暗自覺得能在帕子上將字寫得如此端正的,一定是位書法界的高人,可以去立碑刻字那種。
蘇澤隨手扯過我手中的錦帕,疑惑的問道:“這個怎麽在你這裏?”
我誠實的告訴他:“這是帝後掉在地牢裏的,我就拾回來了。”
蘇澤無奈的看著我:“你倒是什麽都顧得上,手腳都被鐵索勒成那副樣子了,還顧得上撿東西呢?”
我委屈的告訴他:“你被免了職,肯定要窮困潦倒啊。我心想,這可是帝後身上掉下來的東西啊,說不定還能賣幾個錢貼補家用。”
蘇澤愣了半晌,才開口:“那麽一會的功夫,你就想到了日後的打算啊。”
頓了會,蘇澤由衷的讚歎:“語兒,你真是個會過日子的好娘子。”
我得意的看著他,正想在吹捧自己幾句,蘇澤又緩緩說:“不過這智商差點,誰會把值錢的東西隨身帶著?”
我一想,也是啊,誰會把值錢東西都隨身帶著啊,肯定會找一個充滿機關的黑屋子藏起來,還得派人把守,才對的起“值錢”兩個字。
我把這一番理論說給蘇澤聽,本是想婉轉的告訴蘇澤,我其實很聰明。但是他並沒有接口誇讚我,隻是莫名其妙的說:“我把你關在黑屋子裏,派人把守著,你會不會覺得很沒有自由?”
我一臉疑問:“啊?”
蘇澤笑著摸摸我的頭:“沒什麽。”
我向那帕子湊了湊,不死心的問蘇澤:“這個真的不值錢嗎?”
蘇澤苦笑:“這隻是我隨手找的一方帕子,除了方便攜帶外,沒有什麽可取之處。”
我失望的向後靠靠,隨即反應過來:“你隨手找的帕子?這是你的?”
蘇澤點點頭。
我再問:“帕子上的字也是你寫的?”
高人蘇澤再點點頭。
我欽佩的看著他:“原來你的字寫得這樣好啊。”
蘇澤無語,看了我半晌,才緩緩開口:“我還以為,你比較關心的是這帕子上寫的話。”
對呀,那帕子上寫得是什麽?
我好奇的湊上去,隻見那帕子上寫得是“ 帝後既安,從此情斷,生生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