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蘇澤篇(一)
那年,我被一個叫墨隱的侍衛從一座高大宏偉的宮殿中抱出,他眼角噙了眼淚,聲音低沉哽咽的告訴懷中的我:“澤兒,記住這裏,有一天,你一定要回來。”
我懵懂的看著他,伸出小小的胳膊,為他擦了擦眼淚。
墨隱衝我微笑了一下,一把將手中的火把扔在了宮殿門口,正是秋天,一片落葉落在我的懷中,我拿起來把玩,卻忽然看到身後的宮殿撩起了丈高的大火,頃刻將那片隱於宮內的正開的鮮紅的鳳瑾花吞沒。
宮殿裏傳來淒厲的哭喊聲,墨隱帶著我幾個起落,安穩的落在了宮牆外早已安排好的馬車上,他抱著我,聲音決絕:“澤兒,你記著,你的娘親叫蘇依荷,她是為了你才死的。”
那時,我並不知道那場大火燒死了我的娘親,隻是題在宮匾上的幾個遒勁大字:攬月清荷,在我的腦海中異常深刻。
墨隱帶著我,一路疾行,他抱著我的手一整個晚上都是顫抖的,他說:“澤兒,你的娘親沒了,你怎麽不哭?”
我抬頭看看他,沒有說話,隻是手中的那片落葉悄無聲息的在我手心滑落。
這一走便是五年,我從兩歲起就跟著墨隱,到了七歲,我已將七國的土地踏遍。
墨隱總是憂心忡忡的看著我,他說:“澤兒,你長得這樣慢,我總是擔心不能將我所會的教與你。”
墨隱鬢邊的白發隨著我漸漸的長進越來越多。他看著我,欣慰又滿足:“澤兒,我畢生的所學你已全都學去,我便也沒什麽遺憾了。你是天縱的奇才,這一生注定了要不平凡。我卻隻能陪你到這裏了。”
我並不懂他在說什麽,我如此拚命的學習,也不過是為了能讓他在日漸的衰老中能開心些。
八歲那年,墨隱將我帶到了一個老人那裏,我並不知道他叫什麽,墨隱說,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阿爹,小主人,墨隱再也不能陪著你了。
我靜靜的看著墨隱離去,並沒有挽留。
那個老人看著我,歎了口氣:“小小年紀,竟學的這樣,孩子,委屈你了。”
我靜靜的看著他,慢慢喊了一聲:“阿爹。”
我在這裏住下,時常會想念墨隱,但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就像兩歲那年,我的娘親再也不能回來一樣。
我的阿爹經常會看著我歎氣,他說:“孩子,你可知道墨隱是誰?”
我搖搖頭。
他告訴我,那個陪伴了我三年的人,就是東國懸賞通緝的犯人墨隨風。我隻是點了點頭,老人很驚訝於我的淡定,因那時我並不知道,墨隨風會是個天下聞名的劍客,更不知道他曾經是七國所有巫師的師父。
世間傳說,墨隨風風流足跡踏遍七國,堪稱完美,唯一的缺點便是,愛上了一個叫蘇依荷的女人,而那個名字,我清楚的記得,她是我的娘親。
我問他:“阿爹,這裏是什麽地方?”
阿爹說了三個字:“煙雨河。”
我心裏莫名的一動,好像混沌的腦子突然清明了一般,恍然覺得,這裏,才是我應該來的地方。
煙雨河周邊的人並沒有因為我的突然到來而感到突兀,彷佛他們覺得,我就是應該在這裏的。
我不擅言語,也不愛與人陌生人說話,沒有墨隱在身邊,我經常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隻是一遍一遍複習墨隱教給我的東西。
阿爹白天會下煙雨河裏捉魚,我就在岸邊靜靜的看著他,日子平靜而單調。
後來,我看上了橫臥在河底的河蚌,便天天想著要把它弄上來。
那天,我想好了下河的路線,正在岸邊專心的做準備下河的工具,一個小姑娘卻總是踩著我的刀子,我皺眉看著她:“姑娘,路在那邊,你踩著我的刀子了。”
我本以為她會走開,卻沒想到她會大聲的跟我說她叫陳歌。我覺得這小姑娘有些神經,便沒理會。隻是我沒想到,她會將腳下的刀子踢到我的手上,更沒有想到,會在我的手心割出一道深深的傷痕。
一陣疼痛,那個叫陳歌的姑娘驚慌失措的蹲在我的身邊,她眼睛裏蒙了霧,手忙腳亂的找東西給我止血。
我看著她,腦子裏有瞬間怔鬆,那雙眼睛流出的淚竟讓我心裏一陣難過,我不由的安慰她:“不怪你,是那刀子自己沒有長眼睛。我,我不疼。”
後來,陳歌便經常跟在我的身後,我這才知道,她與我竟然是鄰居。
我愛上了陳歌,確切的說,我愛上了她那一雙眼睛。
我生性涼薄,擅於安於清貧安樂。阿爹說,我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不可為兒女情長所牽絆。我總是笑笑,然後堅定的告訴他:“阿爹,我覺得等長大以後娶了陳歌,就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大的事了。”
阿爹摸著我的頭,笑得從容淡漠:“哈哈,澤兒,你還小,等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
隻是時間沒有再容我長大,十四歲那年,當明晃晃的破雲劍橫在我的眼前時,我心裏是恍惚的。
阿爹眼角眉梢均含了笑意,他親自交給我一麵護心鏡,說:“孩兒,若是你活著從戰場回來,便將這麵護心鏡打開。”
我沒有接,隻是扭頭看著陳歌。
她眼睛裏很興奮,拉著我的手,聲音都是激動的:“當將軍一定很威風,蘇澤,你要不要去?”
她的眼睛亮亮的,很是漂亮,我強壓下心裏的不安,衝她微笑:“好啊。”
我接過了阿爹遞給我的護心鏡與破雲劍,心裏的不安竟一陣緊似一陣。
她的爺爺看著我,眼神黯了黯,默默的將一粒穿了紅線的黑珍珠遞給我,說可以在沙場佑我安好。
我看著陳歌,她的眼睛一直是亮亮的:“幫我戴上。”
陳歌小心翼翼的將那枚珍珠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覺得這珠子很奇怪,戴上它,心裏竟然莫名其妙安靜了。
邊關戰事吃緊,第二天天還沒亮,來接我的戰士就催我上路了。我穿好了鎧甲,看了一眼尚還沉睡的陳歌,便告別了這個呆了六年的地方,我並不知道,這一走,等我的會是什麽,更不知道回來後,又會是什麽樣。隻是看著恬然安睡的陳歌,默默的說了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