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蘇澤篇(四)
月光漸隱,絹子在我的手中滑落,我靠在身後冰涼的墳墓上,終於明白了我的身世。原來這須臾三年的戰事,不過是東帝的一場陰謀,我戰死了,這場戰便再也沒有了打下去的意義。
那是三月,入宮僅一年的美人蘇依荷誕下了龍子,王上大悅,親自將東國的巫師找來,為那位王子祈福祈壽。巫師看著繈褓中的王子,隻說:“這孩子將來定非泛泛,他的命數,我不能預測,但也許跟東國將來那場同樣不知原因的動亂浩劫有關。”
王上冷了臉,看著床上的蘇依荷也不再溫柔。他說:“東國江山百年基業,決不能毀在孤的手中,這孩子,抱去溺了吧。”
蘇依荷抱緊了小王子,乞求那時的東帝:“王上,這孩子他才剛生下來,妾不指望他能活著長大,隻希望他能活過兩歲,食一食人間的煙火,也算是不枉了投一回生。”
王上沉默一會,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他說:“孤不是不愛他,既然美人如此說,兩年後,便再將他送去溺了吧。”
蘇依荷跪在地上,淚水滴在了小王子的臉上。
兩年之後,蘇依荷愛子心切,求著帝宮裏的一個侍衛將一封信帶給了當時正在東國帝都遊曆的墨隨風,求他救救自己的孩子。
墨隨風收到信後,當夜便潛入了帝宮。蘇依荷看著他,如釋重負:“隨風,你若不來,明日,他們便要將我的孩子送去溺死了。”
墨隨風無言的抱了抱蘇依荷,隨後在她耳邊耳語。
蘇依荷含淚點了點頭,唇貼在小王子的額頭,久久不肯離去。
第二日,帝宮某處撩起了丈高的大火,蘇依荷為了守住那個孩子還活著的秘密,將自己燒死在了那場火中,做出了連帶著小王子也死於那一場大火的假象。
帝宮侍衛幾經調查,才知道,縱火的竟是足跡踏遍七國的墨隨風。
小王子被墨隨風撫養著,在日漸濃烈的思念中,他的身體越來越差。隻得將小王子交給了當年為蘇依荷帶信的那位早已歸隱的侍衛。
小王子的日子原本平靜,但神智已經不清的墨隨風終於被捉拿歸案,他在攝魂術下說出了當年的事。剛剛登上王位的東帝震驚之餘,悄然的派人找到了小王子的住處。
那時,墨隨風已死,東帝不能貿然的處死已經長到十四歲的王子,便一旨軍令將他派到了戰場,是指望著他自己在戰場戰死的。
原來,這才是事情本來的麵目。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我的娘親會因為我而葬身那一場大火,為什麽我會突然變成沙場上的將軍。這一切隻因為,當年的那個會引起東國動亂浩劫的小王子,是我。
我怔怔的看著天邊已經漸漸升起的朝陽,周身一片冰冷,原來,我真正的名字是隨了東國的國姓東野的,我叫東野澤……
章銳找到我的時候,我尚還靠著阿爹,不,那個侍衛的墳墓發呆。他看著我,將身上的袍子脫下,蓋在我身上:“將軍,您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隻覺得異常疲憊。
章銳小心翼翼:“曾副將說,我們回來已經三天,該去帝宮複命了。”
我點點頭,拉著他的手站起來,緩緩地說:“好,我們這就準備去帝宮複命。”
我穿上了將軍的鎧甲,隨著帶路的侍衛一路到了帝宮。東帝在東國最高華的宮殿龍吟殿接見了我。
我跪在龍吟殿的地上,低著頭,靜靜的等著東帝到來。命運竟是這樣,東國現在的帝王,是處心積慮想要置我於死的哥哥.……
身後響起一片腳步聲,一個女子的輕笑聲。
一個穿著大紅衣裳的女子挽著東帝走進來,我隻能看到她飛揚的裙裾,突然覺得她的聲音很熟悉。
東帝的聲音很沉穩,他說:“蘇愛將,起來吧,這次大敗楚國,愛將實在功不可沒。”
我應了一聲,緩緩站起來,抬起了頭。
有瞬間的驚愕,那個穿著大紅衣裳的女子,竟是陳歌。她看著我,眼中的笑意漸漸凍住,聲音顫抖:“蘇澤,你,你,還活著?”
我恭敬的回答她,聲音冰涼:“讓您失望,蘇澤沒能戰死沙場。”
陳歌的眼中含了眼淚:“你,你……”
東帝握著陳歌的手:“阿陳,孤知道蘇將軍是你在家鄉時的玩伴,但現在你該知道,你是孤的帝後,說什麽,也該注意些身份。”
陳歌張了張嘴,終於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東帝賜給了我緊挨著帝宮的一處宅子,更名將軍府。更將帝宮中一個侍奉的婆婆賜給了我,他說,那婆子在帝宮侍奉了一輩子,正好在還沒有丫頭的將軍府中做事,順帶著還賜了一堆丫頭。
我坐在將軍府為我安排的臥房中苦笑,日後,怕是有的防了。
那個婆子很會做事,她安安分分的做著自己分內的事情,絲毫沒有讓我覺得有可疑的地方。我心裏苦笑,這婆子果然城府極深,所幸的是,我隻是在將軍府內稍作休息,大部分的時間都呆在駐紮的軍營中。
那夜後,娘親的死一直橫亙在我的心上,我告訴自己,我不能死,不能負了娘親的一片苦心。我在軍中秘密培養了一批人,將他們分散到了七國不同的地方,心裏想著,若是日後東帝撕破了臉,要將我處死,我也有能力與他對抗。
隻是,我沒想到,東帝會讓我與楚國結親。
我知道,楚國子民在那場大戰中,恨我入骨,更莫論楚國王室。東帝在楚國送來的降書裏提出這等條件,也不過是想借楚國公主的手,將我殺了,以防巫師預言的禍患。
我答應了,卻不知道為什麽,我原本以為,除了陳歌,我不會娶任何人。
三年後,楚國的公主如期到了東國。娶她進門的前夜,白色的雪影花飄滿了帝都,我拈來一朵,嘴角忽然一笑,或許,娶了她,日子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聊了吧……
新婚那夜,楚國公主安安靜靜的坐在喜床上,我本以為,她不會這麽安分,至少,也應該是拿把刀擋在身前的。
我掀去了她的蓋頭,她抬起頭,燦爛的衝我微笑。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一張臉,美得讓我覺得很不真實,因為,我竟恍惚覺得,那張臉,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是見過的。她的眼睛含了滿滿的情意。我強壓下跳的過快的心跳,穩穩的坐在了喜床上。
我本以為,她會在新婚當夜就刺殺我,沒想到,她隻是靜靜的喊了我的名字。
我不動聲色的站起身,穩聲說:“今夜我去書房睡,公主早些歇著吧。”
我想我需要時間想一想,為什麽我會對她莫名的熟悉,為什麽看到她會有一種莫名的心跳。
沒想到她會拉住我,說出的話更讓我吃驚,她竟然說她是千年前愛著我的那個人。
我看著她,忽然明白,也許,這公主是個傻子也說不準,畢竟有誰會答應嫁到敵國,又有誰會答應嫁給一個自己並不認識的人。
我歎了口氣,長得這樣好看,竟是個傻子.……
我出了喜房,在將軍府待了三年的苗婆婆正笑嘻嘻的在喜房外候著,她說:“將軍,春宵一刻,您怎麽出來了呢?是不喜歡夫人嗎?”
我看著她,那婆子眼中竟含了淡淡的殺意。潛伏了三年,殺不了我,竟要殺了我剛過門的妻子嗎?
我淡淡的笑道:“怎麽會,婆婆多心了,蘇澤隻是突然想起來,王上交代的一件急事還沒做,恐王上怪罪,便想著先去書房做了。”
苗婆婆笑了一聲,下去了。我一邊往書房走,一邊估摸著東帝的心思。若是殺了楚國公主,我定要背上一個妨礙兩國交好的罪名,到時,不論曾經立下了多少功勞,也都是一死了……
饒是在沙場那些年,也不似現在一般,讓我後背發涼。我在書房呆到半夜,正要小睡一會,竟發現窗外有一閃而過的身影,看樣子,像是某個丫頭的。我搖了搖頭,默默的站起身,回到了喜房。
她已經睡著了,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兩條胳膊卻放在外麵。我困乏的躺上去,將她的被子拉過一半,準備睡覺。誰知道,不一會,她竟將被子全都蓋在我身上,嘴裏咕噥了一句什麽,翻個身又睡了。
我擁著被子,疲倦的想,大概楚國比東國稍冷,她不習慣這兒的熱吧.……
後來,當她一臉不滿的瞪著我身上的被子時,我才哭笑不得的發現,晚上睡覺時她有多不老實。
我趁著她不滿的功夫,將一抹鮮血抹在了錦被中。
意料之中,她並沒有發現丫頭們看她的奇怪眼神,隻是歡天喜地的跑去吃飯了。我心想,她若是真是楚國派來殺我的人,那楚國的國君未免也太大意了些,她分明,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