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真相殘酷
顧雲汐慢慢睜眼,視野中,檀香木架子床頂,淡紫的綾綃縵帳朦朧著淺淺金輝。
原是掌燈時辰了。
“姑娘醒了?”
晴兒垂手立於床邊,看到顧雲汐濃密的鴉羽睫毛顫動幾下,繼而緩緩挑了起來,忙蘸蘸眼角,手中端個茶杯湊上來,展開囫圇的笑臉輕聲問:
“姑娘睡了一覺,身上還解乏嗎?想吃什麽,我吩咐廚房去準備。”
“雲汐!”
蕭小慎一直在床頭守候,見她悶悶坐起,便從矮凳上蹦到床沿,蹲身急急拉住她的手。
顧雲汐見到他,先是一愣。隨後才想到,眼下東廠的禁軍已全部撤回皇宮,禁足解了,番衛們俱可自由活動了。
“你來了……”
顧雲汐神色平靜,凝著蕭小慎英挺俊氣的五官,語氣淡淡的說了句。
小慎哥明顯瘦了一圈,年輕有型的俊臉看起來更顯棱角分明。白淨的膚色此刻些微暗淡,炯眸深沉,透著遮不住的疲憊。刀削的下巴周圍披了圈胡茬,使他整個人顯得有幾分蒼老。
不必多問,看他樣子,她就知東廠十番被禁足的時期,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蕭小慎頹靡的眸光轉了轉,對向顧雲汐慘白的小臉時,灰蒙蒙的眼底逐漸浸出水光。
從沒見他為何事掉過淚,如此這般,倒叫顧雲汐一時半刻不知該說什麽。
查覺到氣氛變得清冷,蕭小慎用力眨眼,愣是將才翻起的淚花擠回眼裏,濕著眼眶對顧雲汐道:
“禁軍剛一撤走,擋頭們就過來看望督主與你。那時候,你正在房裏睡著。大夥不想吵你,便讓我留下來陪你。”
“是嗎……”
顧雲汐聽後漸漸低了頭,笑意淒涼:
“想必,你們都見過她了……督主的對食,很美吧?”
蕭小慎皺眉,與晴兒對視一眼,擺出漫不經心的表情,笑道:
“怎麽可能?她如何能與我雲汐妹妹相提並論。方才你睡著,我還聽到府裏的小太監私下議論,說坤寧宮裏的人不過如此!穿得這般光鮮,都不如雲公子的半分英氣!”
顧雲汐苦笑,慘淡的眸光流轉,落向旁邊某處。眼底殷紅,幹澀的嘴唇微翕,釋放出靡靡之音:
“曾經有個夢,我反複做過多次。夢裏麵督主身穿蟒袍,威風凜凜、朗俊卓卓。他負手對著我笑,他的笑是那般好看,讓我一眼望去,便再也錯不開眼。
之後,他背對我離去。我哭著追,拚命追卻怎麽都追不上……我一直以為那隻是夢。殊不知,那是種預示。我更不知,蓬仙觀的卦批這麽快便應驗了。勞燕分飛……我與他,注定有緣無分……”
“雲汐!”
蕭小慎被輕淺的聲音淩遲了內心,他不忍再聽,逐將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增加了一重,吸了吸鼻說:
“督主他確實有苦衷,大夥心裏都有數。別再胡思亂想了,把身子養好。若覺得府裏憋悶了,就隨哥去東廠,大夥在那邊等著你呢!”
顧雲汐不再說話,無力的靠著床柱,臉色蒼白,容色憔悴,失血的唇瓣微翹,凝出悲涼的淺笑。雙目無神,虛無的望著前方某處。燭火微弱搖曳,在她眸間跳躍,卻染不亮眸底黯然的光暈。
她像是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世界裏,無法自拔。漫聲細語時,晶瑩的淚珠子不斷往地上砸。
屋外有了動靜,廊下清潤的聲音莞爾響起:
“雲公子,我帶了些晚膳過來,可以開開門嗎?”
“是嫣晚!”
晴兒聽到,立刻挑了眼眉,厲聲道:
“我去把她攆走!”
“別!”
顧雲汐攔住她,擦擦眼道:
“先讓她進來再說!貿然衝撞她,倒顯得咱們失禮!”
“就您想的多!”
晴兒扁嘴,極不情願的邁了碎步過去開門。
廊下,嫣晚手托漆盤,亭亭玉立。見晴兒滿臉怒容,嚇得蹙眉一副委屈狀。隨後諂諂的笑,討好道:
“我來見雲公子,是督主叫我過來的……”
晴兒嫌棄的側身讓出路來。
嫣晚急忙抬蓮步進屋,身姿婀娜,每一步走皆是奪人眼目。
見了床上的顧雲汐,她笑意盈盈,猶如春日裏的鮮豔桃花:
“雲公子醒來了?方才聽說你累得暈倒,督主擔心不已。隻道是他臥床這陣子,闔府上下都靠你一人打點,確是累壞了。督主知你最愛蝦仁魚蓉粥,特命人煮了,叫我趁熱送來。”
嫣晚將漆盤置於桌上,端了粥走到床前。
“謝了,我沒胃口,放那兒吧。想喝了,晴兒自會熱給我。”
顧雲汐淡淡道,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眼睫微垂,擋盡了眼底的昭昭霧氣。
想了想,平心靜氣問道:
“督主一切可好?”
嫣晚擺出知無不答的神色,眉眼五官皆染喜色:
“雲公子放心,督主一切都好。剛剛晚膳那會兒胃口大開,還多吃了半碗白飯。”
“哦,那好……”
顧雲汐眸色一凝,聲音嫋嫋。
蕭小慎沉聲不語,眸色驟然轉利,高高揚起直盯嫣晚。
他隻覺嫣晚的答話太過刺耳,也不知是她有心,還是太不會說話。
嫣晚語頓,感覺有雙刀刃般銳利的眼芒從側麵直射過來,驚得她全身汗毛孔倏地打開,根根汗毛俱都豎了起來。
再度寂靜無聲
顧雲汐見嫣晚不走,幹站著卻不說話,便問:
“還有事嗎?”
嫣晚神色猶豫,嬌美的容顏含著幾分憋屈,試探問:
“雲公子,可容我與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顧雲汐眸光微瀲,麵色無瀾。舉目看看晴兒與蕭小慎,平靜道:
“小慎哥、晴兒,你們兩個先出去。”
蕭小慎臉色僵硬,沒有反駁,默然拽住晴兒就往外走。
房裏獨剩了顧雲汐與嫣晚兩人。
“撲通”,嫣晚雙膝跪地,滿臉嬌羞與愧意,波光瀲灩的雙眸裏凝出幾滴淚來。
顧雲汐瞳眸一驚,從未料到眼前的女子會是如此。盡管錯愕,顧雲汐卻沒將這種異狀完全帶到臉上,神情隻是略作微訝,聲音輕淺的問: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吧。”
“雲公子不喝我送的粥,嫣晚內心惴惴,不敢起來。”
顧雲汐鎖眉搖頭,盡管心煩,卻沒精力對她發作,於是伸手,嗓音暗啞道:
“拿過來,我喝便是。”
嫣晚立刻轉出無抵欣慰,微笑著將碗舉高。
顧雲汐接過,舀了兩勺入口。
提督府裏郭大廚的手藝是極好的,這樣鮮美的粥放到以前,顧雲汐能喝上兩碗半。如今,隻吃兩勺,她便覺腹中撐~漲。
嫣晚很有眼色,見狀接過碗來,又殷切的遞上口帕。
顧雲汐擦淨嘴,懨懨一句:
“好了,我吃過東西,你可以交差了。”
嫣晚再次跪地,秋水雙眸漾著一池春水,泛起萋萋淚跡:
“雲公子,這次我來,是專程向你負荊請罪的!”
顧雲汐搖頭,雙目向她緊盯,幾分警惕之意不減:
“我不懂你的意思。
“雲公子,你別誤會。嫣晚此番再來府中,僅是奉旨與督主配作對食,並非存心要與公子分寵。”
“你說什麽?!”
顧雲汐瞪大雙眼,蒼白的小臉漲起異樣的潮紅。
“你千萬別誤會……”
嫣晚頷首繼續說道:
“其實,嫣晚早已察覺督主的癖好,也知督主寵你。想來這也沒什麽,宮裏麵很多內侍,也是喜歡男子的……”
這誤會可大了
顧雲汐想,方才自己因嫣晚一席話而覺驚恐,無非以為她已發現自己是女兒身的秘密。
眼下倒好,她居然誤會督主有斷袖之癖。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顧雲汐坐在床頭不出聲,靜觀嫣晚接下來的表現。
嫣晚跪地澀笑,表情尷尬不已:
“奉旨結為對食一事,奴婢心中有數。冷督主身居高位,久在官場,諸事定以大局為先。奴婢不過一弱質女流,凡事自要任人驅使,明知自身不過是場交易的籌碼,也隻有任命了。
然嫣晚隻身入府,無傍無依,隻求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安身。故日後,還要仰仗雲公子照拂,所做不周之處,望您多多寬宥。”
顧雲汐聽得雲裏霧裏,直覺告訴她,嫣晚與督主奉旨結為對食一事,背後另有隱情。
眉梢微攏,眸光斂去銳利。顧雲汐對嫣晚擺手,自若道:
“姑娘快起來吧,你是宮裏配與我家督主的對食,萬事仰仗皇上、皇後,於府中受督主照拂。我本是督主的徒弟、一半隨侍,你不必跪我。”
一番話中不冷不熱,暗含些怨氣,嫣晚豈會聽不出來?
眉目微揚,嫣晚暗自壓著些許得意,將頭埋得更低,作勢道:
“公子這是還在怪罪奴婢嗎?難道真要奴婢以死明誌,刨出心來拿給公子?想來奴婢也是死過一回之人,何懼再死一回。”
“你、說什麽?!”顧雲汐震驚。
嫣晚幽然輕歎:
“當初因是冷督主重傷,奴婢被錢皇後看中,送到府上照顧督主起居。奴婢本是愚鈍之人,不諳其中深意,隻道服侍督主妥帖才不辱使命。後被府上莫名退回,於宮中倍遭冷眼嘲笑,感覺再無臉苟活於世,於是懸梁自盡卻被人救下。
這次奉旨與督主配做對食,為著前事奴婢原是不肯的。經掌事姑姑一番話,奴婢才知一切皆是一棋局,奴婢不知不覺已成為局中棋子。早知命中如此,奴婢當初斷斷不會受那懸梁之罪。
奴婢隻是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更不懂什麽朝政權謀,既已入府,旦圖一世安穩,其他再無所求。”
猝然,顧雲汐心頭異狀,眉頭越擰越緊,逐漸結出些冰霜:
“嫣晚,你是說……”
“雲公子是聰慧之人,難道真的看不出嫣晚此番一來一去,這其間暗藏的玄機嗎?”
嫣晚欲擒故縱,偏不說破。抬起晶亮的眼眸直視顧雲汐,輕柔淺笑間暗含絲絲冷意,有種道不清的狡詐。
顧雲汐如夢初醒,隻覺脊背一陣發涼,冷汗涔涔不斷。
認真思忖,嫣晚分明就是在暗示,她不過就是一枚棋子,是皇後想要安插到督主身邊的眼線。
想來東廠在朝野中做大,已是朝局一大隱患。禁軍圍了東廠,時日久遠未必不想借春宴之事,動遣散東廠之意,這正是自家督主一直擔憂之事。
錢皇後初次派來嫣晚,而督主不惜冒得罪坤寧宮之險將其退回。此番錢皇後再送嫣晚,並大張旗鼓宣揚其為督主對食,這樣一來二去形如博弈。
如今嫣晚順利入府,如同一道眼線安插在督主身邊,那麵東廠之圍困已是多餘,禁軍自然全部撤去了。
而督主,他之所以能夠容忍身邊長了雙眼睛,能夠二次欣然接受嫣晚,必然是……
確實,比起自己的主意,整個京城繞一圈、又求梨雨又做蛟珠梨,換回傅丹青的畫像後再興師動眾去漫天尋找人證對質的辦法,以留嫣晚換回整個東廠大權,確實是個省時、省心的捷徑。
顧雲汐濃長的眼睫陡然挑高,雙眸瞪大,內裏瞳光大盛。
震驚、無以名副的震驚
顧雲汐兩手緊握成拳,舌尖用力頂住上牙膛,極力不讓身形發出劇烈顫抖,不讓自己的驚惶表情,輕易釋放到臉上。
慢條斯理的下床,顧雲汐扶起嫣晚,又走到梳妝台前,從抽屜裏取出一方繡帕。
嫣晚臉色微變,詫然問:
“這、這不是我送予督主的繡帕嗎?如何在公子手上?”
顧雲汐淒淒冷笑:
“上回你走後,督主拿出來叫扔了。我見絲料名貴,丟了可惜便留下了,倒是一直沒用上。如今你既回來,東西還你。嫣晚,你記住,督主向來隻用素帕。”
被顧雲汐異樣的眼光盯得心頭發緊,清眸裏怨毒的厲色如曇花綻放,一閃而逝。
頷首低眉,嫣晚一聲不吭,默默將繡帕收了回去。
顧雲汐神色凜凜,說一聲:
“我過去找督主,有事與他講。”
嫣晚聽見含笑道:
“督主尚未安置,公子自去便是。奴婢將碗盤送去廚房,隨後也過去伺候。”
顧雲汐大步邁出門去。
背後,嫣晚促狹了雙眸,迸射出犀利寒光。玫瑰唇畔傲然疏揚,掬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殺人誅心,不過爾爾
信步在空房中走了一圈,陰沉的目光逐一掃過房間裏的陳設。
小閣內陳設精巧奢華,可見那大太監確是對她花了心思。
嫣晚心理活動不停,逐將注意力移向了梳妝台上一螺鈿首飾盒。
她素日裏俱是男裝,也需金銀首飾嗎?
嫣晚心生好奇,打開首飾盒翻看。紅綢的內襯上隻躺了幾枚綰發的素簪,其中一枚較為奇特,霎時捉了嫣晚兩眼。
是枚木質發簪,簪頭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無論再如何精致,一眼便能看出,是世麵上沒有的手製品。
纖纖蘭花指翹,輕拈著木簪,嫣晚睨眸嗤笑。
難不成,這殺人不眨眼的東廠提督,還會這般靈巧的木藝活計?
顧雲汐疾步走至督主院中,推門而入。
冷青堂正側身偎在床上看書。聽到房門有動靜,抬眼看時,顧雲汐已經風風火火進來,立在了床頭。
“起來了?”
他澹然的問,對她遍布汗水的消瘦小臉上目不轉睛。上麵滿載的種種苦悶、失意,令他的眼眸驟然疼了一下。
“……”
顧雲汐隻是望著他不說話,幹到起皮的嘴唇顫抖不停。
“聽說你累得昏倒,如今才起來,可別再受風。太晚了,回去吧。”
冷青堂麵色無瀾的說,看似關切,實則將人生生向外趕。
語氣太冷,冷到沒有溫度,不帶一絲情愫。
顧雲汐被這涼意襲人的一句話凍到無所適從,怔怔高挑羽睫,啞然注視冷青堂緩緩垂了眼,繼續將餘無溫的眸光滯於書上。
一時間,四下沉寂。
那男子依然五官英俊非凡,散著墨發,全身雪白寢衣,瀟灑落拓如謫仙,與她記憶裏、與她裝在心裏的那人,一般無二。
唯一
不同之處,便是此刻的他,神色冷漠如恒古不化的堅冰,每一眼神、每一句話乃至連每一寸呼吸,都是寒涼無溫的。
“督主……我隻想問您一件事……”
顧雲汐呆呆的等在床邊,若是透明的空氣般,被他忽視。
“問吧。”他答得風平浪靜。
“您那次送嫣晚回宮,是為我……還是為東廠?!”
戚戚之聲令冷青堂隱隱抽搐著劍眉,眸光如朗朗星辰,在幽深的眼底閃爍明滅。
半晌得不到回答,顧雲汐那苦大仇深的表情更為濃重一層,複問:
“究竟為我,還是為東廠!”
他曾經說過,他的心中隻有她,他會處理好嫣晚的事,要她信他
那時她便堅信不疑,督主為了她,將那女子送回了宮裏。為了她,不惜得罪錢皇後。
若非嫣晚今日提點,顧雲汐從不相信,督主那種做法,還會揣著旁的目的。
直到此時,她站在他的眼前,被他渾身散發的寒意凍到手腳顫栗,凍到透心的涼,她還是不想去懷疑,期盼著他能夠親口對她說,說出她心目中期盼的答案。
終於,在她惴惴不安與祈盼的目光中冷青堂徐徐抬眼,四目相對間,語氣淬著些急躁:
“為你還是為東廠,有何重要?已然是過去之事了!”
“對我很重要!我要知道答案,要您親口告訴我答案!”
顧雲汐執拗的說,清淺的眸光流淌著悲傷,牢牢逼向他,毫無鬆懈、不肯退上。
冷青堂緊鎖劍眉,表情糾結,仿若是個棋~牌老手,兀然被人看穿了底牌,懊惱、羞憤、愧意的表情交織一處,眼白布滿血絲,已然潰不成軍。
沉寂一刻,他將脆弱洇紅的眸光移到旁處,沙啞沉聲:
“丫頭,別逼我”
顧雲汐雙眼圓瞪,神色須臾的恍惚。趔趄後退兩步,她將鬥大的杏眸微微斂起,勉強擠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她已知道答案了
長睫抖了兩抖,被眼中彌出的淒迷水霧染濕。隔著那層水霧,他的樣貌變得模糊,變得叫她一時之間看不清。
容顏近在咫尺,如此陌生。明明隻有五步距離,兩顆心好像已遠隔天涯海角。
顧雲汐徐徐轉身,潸然淚下。
背後,他的聲音急急揚起來:
“丫頭,我不能失去東廠!那裏凝著我十年心血,你該知道它對我的重要!”
靜了一刻,他又說:
“丫頭……別離開我!”
顫巍巍的破碎聲音,壓抑著全部情緒的釋放,化作綿綿無力的祈求,落在顧雲汐儒軟的心上,卻像是沉重一擊。
別離開我
她不敢回頭去看,看床上那個虛脫不堪的陌生人。豆大的淚珠紛紛揚揚落下去,摔在地上碎成數瓣。她決然推門,奪路而逃。
房裏,冷青堂表情頹然,好像一尊無心無溫的木雕匐在床頭。手上陡的鬆弛,書掉在地上,他已無力去撿。
沉默的看向空蕩蕩的門前,那處地上的兩攤濕,正於視野前模糊起來。
整顆心莫名的疼,磨人的感覺很快侵遍周身,磨到他的十根手指都在顫抖。
顧雲汐一口氣跑出院子。淚水在枯萎的小臉上肆意彌漫。她倔強的仰頭,愣將滿眼的淚水,生生吞進肚裏。
晚空如墨,幽深而廣闊,無涯的蒼穹上星子羅布。這燦爛夜空,像極了他的雙眼,清澈、璀璨,神秘且誘惑。
她對著星空淒淒的笑。
曾經,我以為我不再渺小,我以為我已強大,大到抬手間便可擁有你的溫柔。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星空是冷的。我依然渺小,依然不曾於抬手間觸碰到這片星空,更不曾擁有過,星空的溫柔……
是夜
冷青堂獨自在屋中,人定的時辰才渾渾噩噩的將要睡著。
幔帳外垂下一道欣長黑影,使他昏昏沉的神經猝然警醒。
“誰”
高聲喝嚷的同時,人已劈簾起身。
幔帳另一端,是仙衣火紅的玉玄磯。
冷青堂了解國師。能避過提督府幾重值夜侍衛的耳目,不著夜行衣便闖入他的寢房,功夫實屬了得!
冷青堂眸光轉厲,肅然道:
“未經召喚,你怎可擅自與我見麵?”
玉玄磯桀然若笑:
“冷督主好大的官威!今日玄磯未有召喚便與此處現身,實為向督主送還一樣東西。不過聽聞府上有喜事一樁,順便向督主大人道聲喜。想來春暖時節,冷督主也是桃花旺運,左擁右抱羨煞旁人。”
“你到底何事!”
目睹對方就快翻臉,玉玄磯微微斂了笑臉,右手倏地揚起。
輕風擦冷青堂麵頰而過,他抬手接住擲來的東西,借著月色低頭去看。
是他親手纏在顧雲汐腕上的紅繩,兩顆金豆陳在夜色裏,斑駁出微弱的黃光。
冷青堂皺眉:“你找過她?!”
“別誤會,是她主動登門蓬仙觀來找我!”
玉玄磯挑了一側眉眼,笑意寒涼中透著幾分得意。
冷青堂瞬間臉色陰沉,眸色暗了暗,沉吟之聲透著威壓:
“別打她的主意!”
“你吃味兒了?”
玉玄磯一雙清眸在夜色中凝著幽冷的光輝,緊緊鎖牢冷青堂怒意森森的容顏:
“我對女人不感興趣,你又不是不知。無非是要問你,她到底是誰?!”
驟然收起嘲笑,玉玄磯神色肅然,聲音沉冷的問:
“你將她女扮男裝帶在身邊,僅僅隻是因為喜歡?”
冷青堂扭頭不再看他,硬聲回答:
“她是誰不關你的事!你的任務,便是做好你該做的!”
“華南赫”
玉玄磯終被對方出奇的冷靜與淡漠逼到火起,拂袖低喝: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今日我來,便是要告訴你,宮闈肅殺向來殘酷,春宴之事你該吸取教訓,別再惹火上身!別忘了我大哥為誰而死,我又是為誰,付出怎樣的代價!”
冷青堂幽幽吐口氣,語氣平淡道:
“我不會忘。”
“還有一事,你為何將蛟珠梨的製作方子傳予她?!”
“你在說什麽?”
冷青堂轉而驚詫,疑惑的眸光驀地投回,視向玉玄磯忿忿不平的臉上。
“別裝了!她都已經親口承認了。為給你做蛟珠梨,跑到我的道觀誆走一整罐陳年梨雨!怎麽樣,她做出的東西,滋味如何?”
玉玄磯盯住冷青堂迷惘不已的俊逸臉龐,寒冰冷笑逐漸漫起一絲淒涼。
彼此間沉默不語。
一刻,玉玄磯轉身,低迷之聲自帶無限幽怨:
“赫哥哥,紅繩上玲瓏扣的編法,還是小時候我教你的。那時每次問起,你都說你學不會……”
冷青堂一晃失神,望著掌心上的紅繩說不出話。再抬眼時,玉玄磯已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