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冷宮枯井裏的女屍
夜色無涯,一隻貓梟掠空而過。
宸王那冠玉端方的臉麵一半淌在月光中,一半沉於暗影下。明與暗的極致反差,為他淡然清澄的笑意渲染出幾重詭異莫名的色彩。
“本王真不知此刻該喚你陸公子亦或是三殿下,不知烏丹國索羅王子潛入我大羿皇宮,卻是為何?”
“這事與你無關,”陸淺歌眸子冷冽如霜,不顧宸王挑眉的不悅之態,話說的簡潔直白:
“你若念及師父聞人君正的救命之恩便不要在人前揭穿我,待事情辦完,我立刻遠離你們的皇宮。”
宸王笑音低沉:
“怕是到時你想走,四妹也是不肯的。你沒發現嗎,季豔她對你已然上心了。”
陸淺歌的麵色登時變得難看,紫眸翻圓,低斥:
“莫要胡講,誰能受得了你那寶貝妹妹?再者,我心裏一早也有人的!”
宸王抿唇,笑彎的眉眼朝向夜空:
“今後的事,誰料得準呢?你快些回坤寧宮吧,小心些。往後在宮裏時常碰麵,看來這‘十五之約’也沒甚意義了。”
陸淺歌讚同的點頭,微一揖禮:
“既然時常相見,我也不與你再道‘珍重’了,告辭。”
話必轉身,手壓鋼刀匆匆走遠。
“為何不將顧雲汐就在皇宮裏的消息放給他?”
紅牆彼端,那略帶蒼音的女聲如期而至,引宸王驅動琉璃閃爍的目光,斂眼微眯的轉向殘牆:
“何必節外生枝?眼下還不到他與東廠提督正麵交鋒的時刻。兒臣越發想知道,他對兒臣都要保密的事……”
“皇兒,怎麽了?”
紅牆對麵,宸王的話音戛然而止,這引起女人的警覺,隻沉聲問過一句也不再出聲了。
“母妃安心,不過是隻雀鳥誤闖而來,兒臣能夠應對。”
牆這頭,宸王頷首抬眼,勾唇戾笑陰冷如刀,欣長的身形擋在月光之前,在地上投射出扭曲可怖的影像。
他的周身彌漫出地獄般死亡森寒的氣息,如嗜血的鬼魅重開煉獄大門,回歸人間為禍。
十幾米外正站著一提燈的宮婢,眼睫揚得高高,怔怔望著宸王神色驚恐且不解。
隻見宸王跨步向前體盈如燕,身上錦服翩飛。錯眼之際,他那五官猙獰的臉麵已至宮婢麵前,一雙鷹隼眼眸裏利芒爍爍,帶著嗜血殺戮的猩光。
“啪”——
宮燈落地,微弱搖曳的燭火終不抵夜風的摧躪,一個冷旋嗚咽打過去,四下湮沒於黑暗無聲之中。
與此同時,宮婢驚慌錯愕之間嘴巴張開,幹啞的喊叫才扯起,頸上便是一緊。
宮婢恐懼的瞪大眼睛,凝血的眼珠子就快要掉出眼眶,絕望而痛苦的體會著被人伸手卡住咽喉的感受。她的雙腳逐漸離地,輕如紙片的身子被宸王一隻結實有力的臂膀提起懸空。
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兩腳不受控的亂刨亂蹬,雙手絲絲的鉗住頸上絕瘦的五指想要拉開,指甲抓在肉裏也無濟於事,始終無法掙紮逃脫。
宸王的手紋絲不動異常有力,穩穩捏住她的致命處,五指越發收緊。
不消一刻,女孩的身軀不再抽搐,冰冷的手掌無力下垂,再沒了生機。
宸王詭笑鬆手,將屍身拋到地上,目光幽冷無溫:
“你都看到了,本王自然留不得你。”
理正衣冠,宸王自襟口裏摸出一枚玉佩,俯身塞入宮婢的手心,笑容像是淬了冰碴,異常寒覺:
“早上便從白公公腰間順下來的,沒想到這般快就派上用場了……”
——
後宮一早吵得沸反盈天。
重華殿舒妃之婢女海蘭徹夜未歸,內侍出來尋,竟在冷宮外枯井裏頭發現了她的屍體,從死者衣衫袒露之相辨別,該是受辱時反抗不從被人活活掐死所致。
此外負責調查此事的內廷禁軍頭領還在死者右手掌心裏發現一枚玉佩。
一番盤問,有知情人供認,此塊玉佩是永寧宮掌事公公白荃腰間飾物。
禁軍驍衛長當即帶人到皇貴妃宮裏拿人,要將其帶往掖廷治罪。
白荃此人年輕風流,與明瀾可謂一丘之貉,好與宮中身份卑微的宮女私通。
猝然官司上身,白荃便在萬玉瑤膝下哭天搶地起來,非道玉佩早已遺失,叫皇貴妃與其做主。
而萬玉瑤也是個護犢的主兒,愣以貴妃之權打壓了禁軍領事,逼迫他就在永寧宮的庭院裏設下公堂,與她共同審問白荃。
昨夜白荃並不當值,且他本人也不在宮中。而在審問過程中白荃神色縹緲,閃爍其詞,最後使得萬玉瑤對其都失了耐性,一再逼問,白荃終於將昨晚下值以後流連青樓楚館之事當眾交代清楚,為證明清白,又供出老鴇與花女的名諱。
萬玉瑤聽得氣炸,在圈椅上頓足捶胸,將自家掌事罵個狗血淋頭。
禁軍急派人出宮查證,又經波折,白荃可算洗脫了罪名,可臭名已然貫徹六宮了。
隨之而來,白荃在京畿各處購置府宅、於郊外置田地百畝之事也被一一扒了出來。以他現有正五品之內侍官階而言,已構僭越之罪了。
皇上因白荃案龍顏震怒,罰了白荃一百大板,沒收宮外所得,逐出宮門永不錄用,也為此事狠狠訓斥了皇貴妃,要她盯緊自己的下人。
皇貴妃不明不白的觸到了皇上的逆鱗,又是委屈又是氣急,卻不知此番被何人陷害而恨得牙癢。好一陣摔摔打打,就差將整個永寧宮一把火燎了解氣。
天際間深紫重重疊疊,暮晚正濃。
顧雲汐在小廚房裏指揮手下忙碌晚膳,聽廚子們一邊忙一邊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永寧宮,據說白荃沒能捱過刑罰,半途就一命嗚呼了。
顧雲汐為此隻是充一耳朵,大半心思仍在顧雲瑤身上。
想來後宮得寵失寵皆在某人一念之間,也沒甚值得大驚小怪。
後頸處汩汩的熱氣浮動,顧雲汐愣住,好奇的轉頭就看到眉目清秀的宸王,攜著人畜無害的笑意盯著她看。
顧雲汐皺起眉頭,不自在的以手摸向後頸,輕淺一句:
“殿下,你又來了?……有事嗎?”
宸王拉住她就往外麵拽,顧雲汐不依,幾下掙脫開來:
“殿下先到旁處玩吧,奴婢這頭有事做呢!”
宸王眉飛色舞,眼底光輝清亮,神情興衝衝的說道:
“你隨我來,很快就回!”
他帶顧雲汐快步邁出儲秀宮的大門,左拐沿筆直的宮道跑出百餘米,隨後轉過紅牆。
顧雲汐遁然腳步刹住,望見火紅香楓樹下那寸俊逸端穩的身影。
一時間目光凝住,她怔怔的看著,見他也向這邊看過來,眉目如畫的麵容雅笑從容。
秋楓如火如荼襯著他的湛青蟒袍,金絲銀線繡工逼真,暮靄下光輝咄咄,粲粲奪人,鮮明色彩將他纖俊的線條勾畫清晰,格外的好看。
“……督主……”
顧雲汐喃聲呼喚時,微顫的嗓音碎在瑟瑟風裏。
分明隻有四五日分離,見麵那刻卻如隔半載,彼此眼神交匯處,心海澎湃。
宸王一旁眯眼默笑,拉起傻掉的顧雲汐走到冷青堂的麵前。
冷青堂幽幽凝著她那一雙玲瓏的眼目裏逐漸泛起水光,心尖驀的抖了抖,眼中含著微疼。
低頭將手中一包糖果交給宸王,見他伸手來接,左手五指上有幾道齊刷刷的傷痕,觀顏色是最近才添弄上的。
冷青堂一時眉頭微蹙,正要細想什麽耳畔又一聲“督主”,忽忽悠悠如潺潺流水直抵心田。
不及多想,冷青堂對顧雲汐暖融融的笑笑,向宸王遙指遠處花圃,嗓音溫潤道:
“給,到那邊去吃糖吧。”
宸王傻兮兮的看看他,轉身往花圃跑去。
顧雲汐一路目送,眼見宸王安穩抵達目的地,站在秋霜凋零的花間打開紙包大口抓糖吃,便正過頭顱,神色幾分擔憂:
“宸王一天天的大了,督主不該如此。”
冷青堂眼瞥花圃處不在意的輕輕笑過,捉起顧雲汐兩隻光滑的小手握進掌心,眸光儒軟:
“橫豎他是個傻子,又不懂得這些,隻有他才好帶你出來嘛。丫頭,那日緊急出宮辦差,來不及與你招呼,莫要怪我。才回來便聽柳秉筆說起你找過我,可是有事?”
顧雲汐釋然搖頭:
“無甚要緊事,督主外出辛苦了,一回宮來該是好好歇息……”
後半句話她努力半天,始終羞於說出口來,隻得微微低了頭去。
冷青堂俊美的麵容染笑,素手翻入袖袋取出一大紅緞麵的正方盒子,雙手奉到顧雲汐眼前:
“送你的,你跟我到現在,從沒送你一件像樣的禮物,委實是我做的不周。丫頭,打開看看,可還喜歡?”
恍是被盒上的顏色灼紅了臉,顧雲汐眸色一亮,欣然接過,輕輕掀開盒蓋,就見裏麵是隻圓潤細膩的翡翠鐲子。
冷青堂挨近過來,手攏女孩精致的肩頭攬她入懷,淺聲道:
“在外頭一家店鋪裏看到,看它水頭與成色皆是上乘,便覺戴在你的腕上定然好看。”
顧雲汐壓了壓嘴角:
“督主,我如今在宮裏當差,按規矩戴不得這些……”
冷青堂道:“先收起來,總有戴上的一天。丫頭,我不會讓你永遠伺候別人,若你願意,現下便可隨我回府。”
顧雲汐倏然從他懷裏掙出,嘟嘴:
“那如何使得,許娘娘她待我不薄。”
莫說帶著任務而來,就算沒有尊上指派的奪圖大任,顧雲汐一時半刻也有些離不開許妃。
彼時她幾次為下人出頭,使顧雲汐打心底敬重她,心甘情願的服侍她。
冷青堂頓時感覺心情失落,神色幾分無奈的長出口氣,與她重新攜手,眸光眷眷:
“好,你想如何我都依你,隻是最近宮裏頭不太平,你出入務要小心,有事拿捏不準便來司禮監找我。”
“嗯。”
顧雲汐這時想到什麽,立時神采奕奕:
“督主,你還不知道吧,雲瑤姐不是孤兒,她的父母是閔國公夫妻……”
“這事我剛回宮便得知了。”
冷青堂淌在暮靄下的容色忽而晦暗不明,像是帶上一方凝重的麵具,目光氤氳如霧,變得幽深不可觸及:
“雲瑤大了,凡事都有她自己的選擇,旁人無法、更不該左右她的思想。”
顧雲汐迷茫的顫動眼睫,蜓尾點水般輕晃一下頭,又見督主表情仿若灌鉛般的莫名沉悶下去,便不敢再說什麽。
晚風廖廖,一片五指楓葉自兩人對立沉默的身形間招搖飄落。
冷青堂見了,目光牽遠,有所感觸的輕歎:
“葉落了,冬季快要來了……”
PS:一卷有關宸王華南信真傻還是假傻的伏筆,如今三卷此處也已解開了,好開心。當所有伏筆解開,本文便可撒花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