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魚兒上鉤
聽得“嫁妝”二字,晴兒臉頰上的紅暈更加厚重了一層。
好奇的打開木匣,裏頭金銀元寶裝得滿滿,最上麵壓的是摞銀票。
晴兒的心跳瞬間像是漏了一拍,眼睛瞪到最大,接著“呯”的合了匣子,將它原路推回。
“姑娘,這錢奴婢可不能要!”
顧雲汐笑顏清素,又一次推它到晴兒手邊:
“你我從前一起曆過太多事,我從不拿你當外人。女子出閣乃是大事,娘家人怎麽也要備份禮物。可你知道,這幾年咱們東奔西走的,我又一直扮男裝,無暇為自己添置太多女兒家的物件兒,送你這些黃白之物可能過於俗氣……”
晴兒心頭漫起酸澀,拚命搖頭,濕潤的眼目看向木匣:
“奴婢非是此意,奴婢想著您好歹也要為自己多做打算,這些積蓄您該自己留下才是。”
“你不必為我擔心,我隻告訴你,在提督府我屋裏的大櫃頂上還封了一個木匣,裏麵裝的都是銀票呢!放心,我不差錢。”
顧雲汐微微傾身,向晴兒湊近一分,壓低嗓音故作神秘說完,接著咧嘴笑靨坦然,微垂的眸子在火光下流光煥彩,那絲唇畔蕩漾的清淺神韻,使晴兒麵對眼前這副陌生的容顏時,忽而捕捉到一抹久違的熟悉與親切。
“好,奴婢收下了,謝姑娘賞賜!”
晴兒容色欣喜萬分,不再推辭,美美的捧了匣子。低眸的瞬間,眼底幽暗的光,悄然滑過。
再度鼓足勇氣,晴兒抬頭一本正經的問起:
“姑娘,醫聖能夠為您變容,如何不能再將您原來的臉給換回來?”
顧雲汐神色一怔,繼而苦笑:
“你說的並不簡單,左不過想要再換臉,也要找到原來的那張臉皮才好。時隔近兩年,我那原配的麵皮早就變成腐皮了。”
不過……
顧雲汐倏然擰眉陷入沉思。
督主說過,東廠在羊坊口與叛黨兩手時,一個女子曾笑聲協助尊上逃跑。那女子自皇宮多次出現,與人過招俱以黑帕遮麵,她的身份又是何人?
——
早春時節,輕風過麵少了幾分冬日裏的冷凜,園子裏的光禿禿的草木枝丫上,不知何時已被新生的珠芽骨苞,密密的包裹了一層。
午膳剛過,屠暮雪就被永寧宮一個位份低的小太監偷偷叫住,眼見四下無人,他悄悄告訴她,紫氣東來閣有熟人等候,叫她快快前去。
難道,是景陽宮那頭上鉤了?
屠暮雪內心大喜,精致的眉眼不肯顯露半分聲色,福身謝過小公公,裝模作樣的溜出去了。
入宮伊始她與皇貴妃定計,表麵的體罰都是苦肉計,是做給人看的,更準確的講是做給顧雲瑤看,不成想那頭居然如此快的被誘餌釣上鉤了。
紫氣東來閣是一棟三層瓊樓的建築,乃大羿建國之初,根據皇宮建築風水,專為保持五行之均衡所搭建的殿宇。素日裏用於存放古籍舊物,平日裏也無太多人人前往此處。
屠暮雪一路快步至約見地,在琉璃牌樓下方撒目,四下尋找。
“小主子。”
不遠處一人細聲呼喚了句,屠暮雪徇聲看,便看到一襲暗紅色內管官服的男子,正從樓西側漢白玉圍欄的拐角處探出半個身子。
這便是趙安吧?
屠暮雪在被明瀾送入皇宮前做足了功課,將她所要對付的人,尤其是裕妃顧雲瑤以及她的手下的信息,牢牢記在了心裏。
屠暮雪此刻看著趙安的官服,能夠斷定他便是景陽宮的掌事公公,於是乎精致的五官一變,陡然溢出無邊的委屈,重重疊疊的壓抑,看得人心生憐愛。
“趙公公……”
兩人向對方快步走近,相距一尺,就在女孩開口說話的瞬間,趙安再度聽到了熟悉的嗓音,也在這個時刻,腦中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另外一人,即前不久在後宮裏曇花一現的暮姑姑。
怪了,眼前的姑娘確是小主子無疑,哪裏卻很不對勁,似乎少了什麽。
啜泣聲罰打斷趙安的揣度,斂神細眼前枯瘦得幾分脫相的女孩,膝蓋驟然一軟,眼中漫著心疼:
“小主子,奴才來晚了,讓您受了不少罪。”
女孩一時眼目大擴,神現須臾不解之色,卻在瞬間也跟著跪下去,哭喊:
“趙公公快起來,奴婢如何敢擔主子之稱,您如此可是存心折煞奴婢了。”
屠暮雪並不知雲瑤雲汐兩姐妹的過往,故而眼下的她還不能理解,一個奴才為何會對她這宮婢表現出五體的恭敬順從。
對麵,趙安的表情也是疑惑微怔。
兩年前,裕妃姐妹於皇宮闞芳亭見麵,那時的趙安與頌琴便將番服男裝打扮的顧雲汐視為主上,之後幾次宮外相會,他們對她的稱呼也沒再改過。
想來雲汐該是一早就接受的,如何時隔一年半載再見時,對此卻像是嚇破了膽?
似乎察覺到趙安訝異凝滯的表情,屠暮雪遁然心驚,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周,在景陽宮人麵前出了紕漏,隨即容色大變,潸然淚下道:
“趙公公,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為這輩子都也無法見到裕主子了……”
趙安起身,攙扶顧雲汐的那刻心中總被怪異的感覺糾纏,卻又一時半刻的挑不出毛病。
他隻知道,從前無外人時,顧雲汐便會對顧雲瑤親切的稱呼“姐姐”。想來是她在永寧宮受盡磨難,從此無差別對待,言行俱是謹小慎微起來?
望著她纖黃的小臉,趙安關切道:
“您餓不餓,晌午飯用過沒?”
女孩越發委屈,手抹腮邊淚花,沉聲搖了搖頭:
“剛剛侍膳之時報錯菜名,娘娘便罰我一整日不準吃飯。”
趙安歎息,警惕的轉頭四下看看,從袖袋裏掏出一個包裹塞到女孩手裏,細聲道:
“給,一些點心,您先填填肚子。”
女孩抿唇揭開帕子,見裏麵是幾樣軟點,二話不說抓起來便往嘴裏填,不待咀嚼又急急吞咽,接著就被點心噎得上不來氣。
“小主子,您慢些吃、慢些……”
女孩猛烈的咳嗽嚇壞了趙安,他惶惶的為她捶背,嗓眼一緊不禁哽咽到生疼。
低眸注視著她那兩隻顫顫巍巍的小手上的片片紅腫,趙安眸間濕潤,顫聲問詢:
“皇貴妃仍是體罰您?”
女孩凝眸,下一刻掩麵痛哭起來,聳動著消瘦的肩膀著實令人心疼。一手慢慢卷起另一隻袖口,白皙的手臂上麵片片青紅,痕跡交疊,明顯就是舊傷未愈就添新傷,看得趙安陣陣脊背發冷,猛的倒抽一股寒氣。
女孩淚如泉湧,手扯趙安的寬袖,不斷哭訴著:
“趙公公,我求求您了,您就與裕主子講講好話吧,求她早日救我逃脫苦海,我就是當牛做馬也會報答主子的恩典。再這般整下去,我怕是要沒在這宮裏頭了,嗚嗚,我不想死啊……”
趙安為之動容,抬手擦了擦眼。
不怪自家娘娘恨毒了冷青堂啊,那年不是為他,這柔弱的女孩怎會隻身去往明府,更不會離奇被人擄劫,最後輾轉入宮在萬玉瑤手中受盡折磨。
強壓內心悲痛,趙安仰麵長吐一口氣:
“小主子放心,娘娘那邊絕不會棄您於不顧,她會早日想出辦法搭救您,因此這段日子您在皇貴妃手下做事,務要懂得隱忍小心才是。”
說完,趙安又掏出幾封銀包。
屠暮雪驚惶躲避:
“銀子您拿回去,我、我不敢要。”
趙安將銀包硬塞過去,悉心囑咐:
“拿著,宮裏頭少不得用錢。裕主子說了,這銀子您留著打點身邊的人,日子興許好過些。”
“那您代我謝過主子。”
女孩低眸,又一陣傷心哭泣。
……
景陽宮——
晝寢一刻時辰,顧雲瑤自羅榻起身時感覺有些頭疼。初孕的她大多時間裏身體的反應並不大,隻是偶爾頭痛,如現下這般。
頌琴見到,手持水犀角琺琅梳子為主子耐心篦頭,借以緩解頭部的不適感覺。
趙安急惶惶的趕進宮苑,撩簾進殿跪在圈椅下,垂目口呼:
“娘娘萬安。”
見他回來複命,銅鏡前女人惺忪的眼眸驟現初醒的光輝,迅速轉頭,迫不及待的問:
“可見到人了?”
趙安頷首:
“見到了。”
顧雲瑤緊張的抿了抿唇:
“如何,她過得不好?”
趙安不敢抬頭,淺淺點一點頭:
“是,小主子在永寧宮裏境遇不好,每日裏掌事對她非打即罵,動不動還要餓著她。方才虧是頌琴提醒奴才帶些吃食過去,見小主子狼吞虎咽的模樣,委實叫人心疼。”
頌琴一旁聽得膽戰心驚,黯然道:
“皇貴妃真是手狠手辣,這是存心要把人往死裏整嗎?”
顧雲瑤紅了眼眶,一刻咬牙:
“不行,本宮看不下去了。趙安,你再拿上些銀子想辦法打點到永寧宮去,讓人將雲汐叫出來,本宮要與她見上一麵。”
趙安想了想,反對道:
“主子,如此做並不合適。”
事關雲汐,顧雲瑤總會變得情緒急躁,沉麵喊嚷:
“如何不合適?!”
趙安頷首,耐心勸慰著:
“主子,您如今與小主子都在宮裏,見麵本就不如市井方便。而今她在永寧宮做事,您明知永寧宮主子對付她乃是衝您,您便更不該親自出頭。假使被皇貴妃得知小主子與您在宮裏偷偷見麵,恐怕又要用更殘忍的刑罰折磨她。”
顧雲瑤逐漸冷靜下來,表情現出幾分窘迫:
“你說的確倒也在理。隻是本宮與她從小一處長大,如今在後宮多少有些權利,眼見她那等境遇怎能不出手救她一救?”
趙安一刻凝神,幽幽道:
“奴才曾經聽說有兩種藥材屬性相反,同入熱水煎服可致人全身過敏如生天花。”
顧雲瑤倏的眸光大熾:
“莫非,你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