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安和公主
顧雲汐倒在柔軟的鬆枝團紋錦被中,全身隨刻被一股子陰寒的氣息包圍。
她望向近在咫尺的清冷容顏,眸色倉皇。
“怎麽了?”
男子的指腹輕摩女孩的麵頰,帶有一絲玩味,觸感如瓷器般冰冷無溫,徐徐向下遊曆間移向她精美的鎖骨。
青春細膩肌膚迎著晨光,因為無抵的寒冷,那包裹在皮膚外的柔軟茸毛在刹那根根直立起來。
他目不轉睛的觀看,挑聲問道:
“你很怕我?”
顧雲汐將錦被用力擁緊裹住上半身,啞然看著他的雙眼。
男子清俊的眸子沒有了溫柔,取而代之是深邃無垠的冰封霜寒。
男子目光垂低,指尖本欲挑開女孩的衣襟,見她嬌軀顫抖,摟住她問:
“身子還不爽利?”
與他依偎的瞬間四肢百骸的冷意更為深重,顧雲汐不禁胡思亂想,督主此時哪裏像是活人,簡直就是一座冰山,那透骨的寒氣完全快要將她冰封起來。
“督主,你、你身上好涼……”
女孩不舒服的扁唇,將額頭抵在男子胸口,蹙眉說話時牙齒都在打戰。
“哦?既如此,你來溫暖我可好?”
男子終於笑了,漾於唇畔的弧度意味深長,冰冷的手掌迅速沒入錦被,靈巧探索著女孩的曼妙身軀。
冷,好冷——
督主的全身,為何這般寒冷。這凜冽而具有壓迫力的氣息,好像在哪裏遇到過……
一個疑問疾速閃過大腦,擊碎了女孩甜蜜的羞澀。
強烈的寒戰過後,有些顫抖的雙手緩緩抬起去阻擋身上的重力。
門被推開。
“晴兒?”
顧雲汐眸子遁亮,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從床上挺身而起。
男子的臉頓時陰沉下來,“謔”的翻身下床,冷眼盯著晴兒放下托盤,手托藥碗挪到床邊。
“姑娘該服藥了。”
晴兒頭顱半垂,聲音並不大,有氣無力的。
“嗯,我在這裏看著,你將藥喂給她就快些出去。”
男子麵似寒鐵,硬聲吩咐,閃到一邊。
顧雲汐奇怪的蹙眉,看看男子,又轉麵望向晴兒,微笑:
“晴兒,咱們頭回出海遇到風暴,你與小慎哥還好吧?”
床前的女孩似乎沒有聽到,木呆呆的依然垂頭,一張臉被額發的陰影擋去大半,徑直呈現在顧雲汐眼前,樣貌竟是說不出的詭異。
“快把藥喂給她。”
督主適時提醒道,那冷厲之聲重重落上顧雲汐的心頭,令其猛得哆嗦一下。
為何會這樣?
感覺好奇怪,大家都有些不太對勁啊——
顧雲汐不作聲的思忖間,一隻甜白瓷碗倏的遞到她的嘴邊。
晴兒垂頭,一字一字的蹦道:
“姑娘,喝藥。”
顧雲汐向碗裏看看,即刻轉眸:
“督主,這是什麽藥?”
“你吸入太多濃煙致氣息不穩,這是助你理肺舒心的良藥,快喝吧。”
男子隨口答,口吻生硬,不容回絕。
從前喝過各種藥汁子,顧雲汐對那些苦澀的湯湯水水倒沒有太多的抵觸。
眼下擔心督主不高興,她也沒再多問什麽,接過瓷碗幾口喝光湯藥。
男子見了,很滿意的勾了勾唇,命令晴兒:
“你下去。”
晴兒默默收拾幾下,沒有多看顧雲汐一眼,手托釉盤緩緩走出小閣。
“晴兒。”
顧雲汐沒能喚住她。
她魂不守舍的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忽然感到她就像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沒有思想,就連步伐都是飄忽遊離如同鬼魅。
不知是否喝了藥的緣故,困倦在這時沉沉的壓上來。顧雲汐倒在床畔,昏昏欲睡。
男子為她掖好被角,直起身形就見窗邊一道黑影閃過。
“你睡吧,我還有事。”
他回身快步走出去,不帶任何留戀。
顧雲汐強撐眼簾注視房門再次緊閉,失落與惆悵漫上心頭。
督主究竟怎麽了,為何像是變了一個人?此番南疆之戰,他到底經曆過什麽?
深深的睡意襲來,顧雲汐再不能思考,闔眼墜入無盡的夢境之中……
男子在船弦一角挺身而立,旁邊玄衣鬼麵的部下單膝下跪,低聲陳述:
“回尊上,京城宮變,萬刀堂餘眾入宮行刺聖駕致華南澤身死,萬刀堂已被京畿軍全部剿殺。”
男子笑意冷絕,傲然仰麵自語道:
“嗬嗬,天大的笑話!若無內應,那萬刀堂的弟子們如何能夠闖入把守森然的皇宮?哎,可歎獨臂聞人雖武功蓋世,終是逃不過被卸磨殺驢的命運。”
部下附和的扯唇諂笑,頷首繼續:
“此外南疆大捷,不日冷青堂的船隊便會自瓊洋返回,第一站必到威海。是否沿途設伏阻截,還請尊上示於屬下。”
男子眼目促狹,認真想了想:
“不必,有人藏在冷青堂身後,專等東廠出京後弑殺狗皇帝必為其皇位。比起我們,他更是容不下冷青堂,必然不會讓其順利返航。明日吩咐船隊啟程,全力駛向威海。”
——
大羿,悅來客棧。
陸淺歌走出房間,踏著緲然月色走下樓梯。
庭院中央,著裝質樸的女人舉頭望月,身姿優雅雍容。
蒼穹被夜色浸染無邊,孤月當空,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拖長的白芒照亮了一方夜空。
陸淺歌在女人身後欠身,輕喚:
“母親。”
喬裝出門在外,又是外夷人的身份,他們言談舉止必須格外小心,唯恐隔牆有耳。
安和公主聞言轉身,柔雅一笑:
“季豔姑娘睡下了?”
陸淺歌點頭,話不太多,清澈的紫眸盛滿哀傷。
安和公主覺察到,眉梢隱動。
這一次,她在兒子絕俊的臉上看不到昔日的驕縱,那對曾隻作孤芳自賞的眼底,如今也會溢滿儒軟與失意。
“怎麽,你有話要說?”
安和公主靜靜的望著兒子,目光充滿疼愛。
陸淺歌容色沉沉,俊臉凝重,氳起灼灼的怒火。
“我沒想到華南信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他利用我、利用師父,弑父還不算,就連師父和季豔都不肯放過!”
“噓……”
安和公主豎指凜眉,示意兒子收聲,隨後悉心安慰道:
“慣會偽裝的人常易被人所忽視,你做了你該做的,本沒有錯。隻是聞人前輩……終是可惜了。”
陸淺歌悲傷合眼,眸間濕熱一團。
耳畔,母親嗓音恬淡:
“一路上我與季豔聊過,我認為她是個不錯的女孩。經曆此劫人會成熟起來,嬌蠻的性子總會有所改變。”
男子眼簾挑開,表情窘然一怔。
安和笑了笑,微微歪頭看向兒子羞赧的紅臉,幹脆將話意挑明:
“華兒,你不小了,我想讓你娶了她。”
“……”
陸淺歌一時將頭埋得更低,身形輾轉,舉止躊躇。
安和公主藹笑從容,慢步走近兒子,輕言細語:
“怎麽,你不喜歡她?”
男子眸光閃爍,仿若正對著什麽怔怔出神。
良久,他突然開口:
“母親,兒子內心尚有疑惑。”
“說說看。”
“兒子至今仍舊放不下雲汐,若娶季豔為妻心裏還在惦念雲汐,對於季豔未免有失公正。”
女人澹笑搖頭,葇荑輕拍兒子的肩頭,耐心捕捉著他那對無注閃爍的眸光。
“中原有詩:
滿目山河空念遠,莫若憐取眼前人。
即便你心心念念以往又當如何,現下你已識得雲潮與東廠提督的身份,該知日後她將是陪伴你舅父一生的摯愛,你與她根本不會再有任何結果,為何不能及早放下執念?”
霎時紫眸遁入憂傷的穀底,如星芒的碎片落入湖泊,吞沒了淺淺的光華。
凝神片刻,他驀地問:
“母親,您有沒有真正愛過一人?他,是不是父親?”
安和公主直視表情迷惘的兒子,神色淡定,坦言道:
“十五歲那年,我遇到一位絕世如謫仙的男子並與之一見鍾情。此人姓宏,他知我真實身份為華南皇室之長女,便要帶我遠離皇廷,到世外桃源隱居。不想此事被父皇得知,便將他以及他所在的宗門弟子全部逐出大羿國境。”
陸淺歌雙目驚愕圓睜:
“母親所說的男子,莫非就是天衍門十三代掌門人,宏尊宏長老?”
安和公主清淺含笑,微微點頭,眸光轉而撒遠,鎖向北天燦爛的星群:
“父皇棒打鴛鴦,親手拆散我與情郎的做法令我一度懷恨於心,直到那年他禦駕親征被烏丹生擒為質。失去君主的大國風雨飄搖,我便是在那個時候瞬間成長起來,深切體會到作為公主應該擔負的責任。
華兒,你是烏丹國的王子,我希望你真正能夠分清夢想與責任。
雲汐固好,她卻是你年少輕狂時代的美夢,哪怕僅僅一寸距離,依然是你觸碰不及的絢麗。而對季豔,才是你作為男子漢理應擔當的責任,你能明白嗎?”
陸淺歌立於夜風之中垂目沉思,一晃,五指半握,空茫的神情變得堅定決然:
“母親,兒子明白了,待事情了結以後,兒子會娶季豔為妻。”
腳步聲紛亂,兩名影衛在母子二人麵前現身,欠身行禮:
“主子,咱們的人探得五千京畿軍正往這處趕來,屬下護兩位主子即刻離開吧。”
陸淺歌擰眉暴目,怒意衝衝的吼道:
“這一路的追趕還不夠嗎,華南信難道想要斬盡殺絕不成?!”
安和公主眯眸踱了兩步,冷笑:
“憑他的道行還不夠!華兒,帶上季豔隨影衛離開,我來擋下京畿軍。”
“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安和公主輕笑:
“此番秘密出巡我隨手帶有烏木令,可調動埋伏在大羿任何一處的烏丹死士。何況我們身份特殊,就兩國關係而論,那華南信也不敢動我分毫。
華兒,你與季豔乘汗血寶馬快些趕至蓬州,渡口有我們的人接應。我想華南信為了皇位,下一步定要對他那九皇叔下手,因此你務要盡快找到你的舅父。”
安和公主緊握兒子的手,對他細細囑托。
內心一陣發慘,陸淺歌咬牙決絕:
“母親,您放心,兒子定會極早找到舅父與雲汐。此次分別您要多加小心,萬萬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