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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我不和你走

  陳英曲身步入乾元殿,頓有濃濃的龍涎香氣撲麵而來。


  華南信身穿龍袍坐在青煙繚繞的長方條案前,手舉一方珍稀的血玉,細細雕刻著美人臉。


  一道人守在旁邊,不時手指血玉,對華南信低聲說著什麽。


  陳英進殿那會兒華南信正是一聲歎氣,目光頗具消沉,從血玉移向道人:

  “吳庸啊,朕的手藝到底比不上尚工局的奴才們啊!”


  道士手拈唇上的細胡須,揖手諂笑:

  “皇上是天子,任何手作之物都沾染著龍氣,實乃世間獨一無二。尚工局不過是應需求而造物,產出的東西哪件能與皇上的相提並論呢?”


  華南信受用的勾唇,抬眼就見陳英在長條案前手托聖旨,灰頭土臉。


  “怎麽,碰壁了?”


  華南信垂下眼簾繼續擺弄刻刀,心知肚明,曲水殿裏那位,可是沒那般容易就被搞定的角色。


  經皇上一問,老太監臉色頓時更苦,不住傾倒滿腹的苦水:


  “回萬歲爺,那雲貴嬪太難伺候了。老奴這道聖旨還沒宣完,她人可就急眼啦,將您賞賜的東西打碎不說,您瞅瞅,這聖旨…這聖旨也……哎呦,老奴真是罪該萬死啊!”


  老太監說著說著,“撲通”匍匐在地上,扯開陰柔的嗓音哭開了。


  華南信視線輕飄飄的落向陳英手裏皺皺巴的黃絹,立時看到明黃錦緞上麵幾道新落的腳印子,隨即笑容淡淡暈開:

  “好,能折騰說明精氣神不錯。你哭什麽,起來吧,朕赦你無罪。”


  “謝皇上……”


  老太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起身,在宮裏當差幾十年,他還從未遇到過今個兒這麽個令人頭疼的女子。


  不過,皇上偏偏對她不急不惱,這也真是邪門了。


  吳庸悄然看過主仆二人各自的表情,湊上一步:

  “皇上,從前夜到現下四時辰已過,想來雲嬪折騰多時人也乏了,莫若待她冷靜一二,派人送去些吃的玩的,好言哄她一哄,如此軟硬兼施反複幾天,她也就會轉性兒了。女人嘛,再不聽話,左不過也需花心思調教一番。”


  “嗬,你這假道士倒比朕還懂女人?”


  華南信側眼剮向吳庸,眉睫挑起。


  有感兩道眸光好像銳利的劍芒冷嗖嗖的貼臉直射而來,吳道士嚇得緊縮了脖頸,兩隻手在杏花道袍的寬袖裏,藏了又藏。


  哪知下一刻華南信“噗嗤”樂了,扔了手裏的家夥起身,兀自道:


  “雲汐可不是一般的女人,閔瑞知道的事,她必然也是知道的。冷青堂還活著的一天,她就算人在朕的宮裏,心都在冷青堂的身上。”


  陳英驟然止住悲聲,麵色陰厲:

  “皇上,莫若直接派出兩隊禦林軍將東廠的營地圍了,人就地正法算了。”


  “不可!”


  華南信負手,否定之詞鏗鏘有力:


  “朕也想一不做二不休,可偏偏安和長公主極力袒護冷青堂。她是個厲害角色,朕才登基,眼下還不能與烏丹國翻臉。可若是冷青堂無理在先,劫了朕的雲貴嬪,那後果可就不一樣了。”


  陳英凝神,隨即豁然開朗:

  “皇上的意思是……”


  “派人傳出話去,朕已冊封鄭冉之女為貴嬪,明日帝妃將攜手登望仙台,同為天下祈福。”


  陳英大驚,連連擺手:

  “皇上萬萬不可啊。那望仙台裏藏有火藥,逐一樓層排查搜索起來,總也要花些時日,莫若待險情排除,再擇日登台吧。”


  華南信拂袖,冷嗤:


  “排查?排查什麽,他們要炸便炸好了!榮厚扮裝朕尚且沒被認出,如何不能再尋個宮婢扮作雲汐?朕要的就是吸引九叔和他的人前來救人,到時候隻怕他們自己沒膽量點火!”


  陳英聽後一喜,頷首恭維:


  “皇上聖明。”


  華南信沉聲想了想,隨手憑空點指:

  “你立刻帶上閔瑞的南珠玉玨前往東清水師營,調五十福船入夜秘密停泊於昆篁島東望仙台附近海域,船上載火銃、紅衣大炮。明日待冷青堂現身,立刻給朕炮轟望仙台。”


  陳英邊聽邊細細點頭,最後隨著華南信陰鷙的話語止住,一抹恐慌不可抑製的劃過老太監粉白的臉麵。


  雖說借用替身,可眾多禁軍、官員也算是朝廷的人。


  炮轟望仙台,他們不就……


  雖是內心不忍,陳英卻不敢出聲表示任何的質疑言辭。


  吳庸淺淺低眉靜立在一旁,狹長的眸中絲絲幽光閃轉不絕。


  時間飛快流逝,轉眼之間已近日暮。


  被遣出乾元殿後,吳庸一路快步穿過白玉鋪墊的行宮長廊,警惕的目光不時掃看前後左右。


  背後冷風掠過,迫使吳庸身心一驚,猛的止住腳步,接著就被一股力量拍在了牆向。


  “哎呦,誰……”


  剛一張嘴,咽喉就被冰冷有力的五指卡住,一個身穿暗紅內侍官服的陌生臉孔占據了吳庸的整個視野。


  “別出聲!”來人壓低了微啞的嗓音:

  “吳庸,你可還認得我?”


  ……


  顧雲汐倚在窗前,放眼遠看瓊樓玉宇、青山雲黛,看著窗前的梧桐葉,在靄靄暮色中千回百轉的旋落。


  幾時辰以前,得知自己被華南信強納為妃,顧雲汐盛怒下大鬧特鬧起來,奪了聖旨踩在腳下,又砸壞了華南信賞賜的各種珠寶珍玩。


  此刻她站在滿地狼藉之中,輕淺的眸色漸漸氤氳,淚水染濕俏麗的麵容。


  憶著前塵舊夢,女孩不禁感慨,葉落尚能歸根,天大地大,怎就沒有她這一介女流的安穩棲身之所?


  隔著禁閉的殿門,她忽然聽到外麵對話聲音嘈亂:


  “您別難為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奉命,你家道爺爺也是奉命。你不信爺爺我,總該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這位小公公可是皇上跟前兒的人,此事還能有假不成?識相的快把門打開,餓壞了雲嬪娘娘,你們幾個腦袋可不夠砍的!”


  “……”


  緊接著曲水殿大門再次開啟,一道長帶領一位內侍走進來。


  “你是吳庸?”


  顧雲汐最先認出了吳道士。


  道士站穩腳跟先是一愣,探究的目光從頭到腳將女孩周身仔細打量個遍,繼而回神合上殿門。


  驚惑的目光緊定女孩嬌美年輕的五官,吳道士急急開口:

  “暮姑姑,真的是你嗎?”


  女孩櫻唇顫顫,想要說的話太多,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隻顧大把的垂淚。


  看到吳庸,她就想起從前在東廠與冷青堂出雙入對夜審他的往事。


  如今三人之中,冷督主已經不在了。


  道士身邊的內侍放下一盤的吃食,急灼灼跳到顧雲汐的眼前,令她惶然一驚,不自在的撤步後退。


  “丫頭,是我啊——”


  內侍一把扯下易容的假麵,露出疤痕猙獰的真容。


  蠱笛!


  顧雲汐眸光怔怔,回神之際,臉色遁入冷漠。


  吳庸故意提高嗓音高喊起來,為的就是讓殿外的侍衛們聽個明白:

  “貴嬪娘娘吉祥,貧道奉皇上之命為娘娘送吃食,就讓這奴才伺候娘娘用膳吧——


  聲音才落,他又變換為極低的聲調,向她二人走近些:

  “姑娘與貧道的師叔快些講話,別耽擱太久。”


  “蠱笛…是你師叔?”


  女孩絕美的臉胖寫盡驚訝之色。


  蠱笛一旁冷傲的揚上唇角:


  “吳庸的師父雷煥是我的師兄,論輩分他自然要稱我一聲‘師叔’。”


  女孩目光困惑的在他二人臉上逡巡一番:

  “那麽,吳庸,你又為何會到桂平行宮來?”


  “嗨,一言難盡……”吳庸沉沉歎氣,應答道:

  “扳倒萬氏以後,先皇為著昆篁地宮之物暫時饒我不死,將我關到了大理寺。如今新帝繼位,他便延續先皇之命在禦駕前往威海時,將我押在囚車裏一起帶來了。


  新帝有個雕玉的喜好,我懂得一些技藝便借機指點,一來二去倒也取得了他的信任……”


  顧雲汐擠出一個冷笑:

  “你倒真有能耐,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在哪裏都能活出些滋味來。”


  吳庸臉色微紅,笑意窘迫:

  “姑娘您就莫要諷我了,我不也是為了苟活性命嘛。不過再怎樣,我也不會忘記冷督主與您的救命之恩。當初要不是他老人家,我的屍身早就在亂墳崗裏被喂狗啃了。為了報恩,我原本想要偷偷跑來,將一些事講給姑娘,卻不想半途遇到了師叔……”


  蠱笛早就有些不耐,伸手扯住顧雲汐的玉腕:


  “丫頭,我帶你走!”


  吳庸見狀咂舌,上前阻止:

  “師叔不可莽撞,雲姑娘可是萬歲爺上了心的人,你沒看到曲水殿周圍的禁軍嗎?他故意放出冊封姑娘為妃的消息,就是為了等你現身救人啊!”


  蠱笛聽得一愣,止住瘋狂問向吳庸: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哎呀,師叔有所不知啊,那個被皇上賜毒酒的閔瑞非但沒有死,反而自行跑來麵見皇上,向其秉明冷督主尚在桂平的消息啊……”


  “什麽?”


  蠱笛和顧雲汐幾乎同時驚呼出聲,神情大異。


  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被東廠所救的閔國公,竟然會對他們恩將仇報。


  蠱笛暴怒,不住摩拳擦掌:


  “閔瑞這個小人,果然不出所料……他真是條養不熟的豺狼!”


  顧雲汐更顯錯愕,隻覺一腔血瞬間直衝腦頂,整個頭顱昏昏漲漲。


  雲瑤姐剛烈正直的一個人,其生身之父為何會是那般奸佞的小人?

  吳庸向殿門看了看,隨後回眸,繼續說道:

  “我原本也以為冷督主尚在,直到見了師叔才明白過來,原來您和冷督主竟然是孿生兄弟,難怪您從前一直都戴著麵具,不肯以真容示人。”


  一句話戳到蠱笛心痛之處,他容色陰冷的斥聲:

  “閉嘴,快想辦法安排我和丫頭脫身!”


  “不,我不和你走,放開我——”


  顧雲汐卻在此刻極力反抗,掙紮一刻,光滑的小手終於脫出男子的製錮。


  蠱笛訝異的看著她,沉聲質問:

  “為什麽?”


  女孩容顏冷凜,決絕麵對蠱笛,淡薄的反問:

  “委身與你和陷在這行宮裏頭,又有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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