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出宮避痘(2)
當東珠得知自己不必留在景陽宮上值,歡喜得簡直快要飛起來了,並且還愚蠢到當眾就將這樣歡悅的表情掛在了臉上。
與她一同離開的除了內侍小車子,還有其他男女宮人七名。
這些唯利是圖之人樂顛顛兒跑回各自的耳房,迅速收拾好包袱跑到大太監梁縝的麵前,滿心以為還能夠有什麽更好的差事等待他們。
誰知下一刻,他們的命運則是去浣衣局洗褲頭,或是到淨房刷恭桶。
將命格主火的宮人們打發掉,華南信禁不起相思的苦楚,再不顧太醫的勸阻,以白布蒙了臉三兩步踏入了景陽宮正殿。
寢閣裏雲汐的容貌嚇壞了他。
多日不見,女人膚光勝雪的一張臉早已不複蹤影。
曾經,她的容顏讓他最是神魂顛倒,此刻卻如同徹底破相一般堆疊著大大小小的水皰,清膿不等,連帶她原本娟秀的眉眼五官也浮腫得變了形。
華南信隻向她看過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徹底失去再看一眼的勇氣,帶著滿身的雞皮疙瘩跌跌撞撞逃出殿去,躲到了廊下。
隔著一層窗,雲汐內心偷笑。
她知要她避痘出宮的決定對於帝君而言下得多麽艱難,也知當日主持法師的慧蟬大師,分明就是蠱笛一手安排的人。
為順利出宮開展後續之事,雲汐在華南信麵前還要裝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臣妾算是看清楚了。
臣妾這是得了惡疾,皇上就巴不得打發了臣妾。素日裏‘愛妃’、‘愛妃’的叫著,有事了皇上第一個嫌棄臣妾。”
雲汐挑指玩弄著一縷絲發,對著窗紗長籲短歎,仿佛有無限的委屈和感慨。
立時,窗對麵帝君那急灼灼的聲音響起來:
“雲汐,你說什麽呢!朕哪有嫌棄你,剛剛分明是見你如此,心痛難平啊!”
轉眼,帝君嗔怒爆發:
“都是那群廢物太醫讓你受了太多苦楚,回頭朕就叫他們腦袋搬家!”
雲汐和知棋互看一眼,捏起一絲哭腔對外訴求道:
“皇上,此番隻怪流年,是臣妾命運不濟,關太醫們何事?他們一心救治臣妾沒用功勞總有苦勞。
臣妾聽你安排,乖乖到永露寺避痘就是,您萬萬不可遷怒太醫,隻當是為臣妾積福吧。”
華南信垂頭,疲憊的揉捏眉心:
“還是朕的貴嬪最為懂事,也不枉這後宮之中獨得專寵。你且去就是了,朕保證,一月期滿即刻接你回來。”
……
出宮的那日天氣尚晴。
因去寺院不宜濃妝豔服,雲汐隻穿一身玉渦色散花水霧百褶裙,配月白滾雪縐紗寬袖褙子。
她斜梳單螺髻,帷帽壓著絲發,一張布滿痘瘡的白臉隔絕在長紗裏,恍是朦朧的透視感使它在常人的眼中,倒沒有多少分的可怕。
隨行之人有知棋、新調來的九品宮婢岫玉和掌事公公小磊子。
雲汐在東珠被罰出景陽宮後,即刻提了知棋頂替其位置,做了景陽宮的掌事姑姑。
另外兩人,小磊子和岫玉,表麵是華南信派來的眼線,實則經知棋和蠱笛確認過,另一重身份自然是雲汐這邊的人。
兩輛馬車在潮悶的暑氣下碌碌前行,後麵有隨行護送的禁軍五十人。
雲汐被接連幾天不退的燒熱折磨得四肢酸軟,即便車輛走得極緩慢,她還是被輕微的顛簸震得筋骨疏散,身子綿綿如淋水的稀泥,倚靠知棋不願動彈。
知棋輕輕側頭,突然有一搭無一搭道:
“主子,奴婢瞧著皇上對您也算癡心。昨個兒他親自進殿看了您,出門那時都快哭出來了。”
雲汐甩了女孩一眼,氣咻咻斥道:
“別胡說,癡心歸癡心,真情是真情。再怎麽皇上當年殺害自己的恩師,又讓月西樓殺害程千戶和東廠的幾位擋頭,這樣的仇恨並不會因他幾分癡心便可得到化解。
更何況你不是不知,直到現在,東廠分緝事還在滿世界尋找為我與夫君締結血盟的巫師。華南信根本不會放過九王爺,不會放過我的夫君。”
知棋見主子真格動了怒,忙不迭的賠罪道:
“主子千萬不要生氣,奴婢隻是隨口閑扯。想是奴婢見識淺,倒沒見過身為帝王為個嬪妃掉眼淚的……”
雲汐哂笑,語氣冷冷淡淡:
“雖說我與皇上曾在患難之時相互扶持過,可那時的他終究包藏了私心。
如今他登高絕鼎,饒是選擇了無人之巔,便再動不得半點兒女心思了,這也是為何他做得皇上,而我夫君卻不能的原因。”
知棋半懂的抿起嘴唇,不再說話。
透過車窗,雲汐看著宮道邊走過的一排內侍宮女,看著徐徐後退的草木蔥鬱,花色爭鮮。
她突然想起那些逐漸被紅塵遺忘的名字、就快要退出人們記憶的麵孔,憶著一幕幕朝堂上的爭鬥算計,宮牆裏的廝殺屠戮。
被鎖在這四方城裏的麵孔年年變換不同,不變的,就隻有那巍峨的殿宇,高立的紅牆,以及山石間的池水、一花一木。
儀仗經過寶和殿,華南赫從高牆一角悄然挪出身影。
遠遠目送著車輛,他眼中的憂慮愈演愈濃。
另一側的假山後麵,內侍小喜子也在矚目著華南赫。
咬牙沉思片刻,小太監高抬腿輕落步,剛走出假山群就撒丫子一口氣跑到了朔風閣。
“郡主、郡主,奴才的好郡主哦,您還有心事擺弄什麽九連環啊!”
一進門,小太監劈手奪過女孩手裏的小玩意兒。
靜樂正玩得起興,冷不丁東西被人奪了去,剛要發作定睛一看正是小喜子。
“幹嘛啊,這是九叔送給本主的,快拿來。”
左不過還需要這小太監為自己辦事,靜樂忍住不快,對他說話也算客氣。
“嘖嘖……”小喜子撇嘴,將東西扔到桌上:
“九叔、九叔,您的九叔啊心裏裝了別人了!”
“你胡說!”
靜樂挺身而起,瞪他一眼:
“九叔說過隻喜歡本主,將來會娶本主做他的九王妃。”
小喜子自顧自端起茶杯大飲特飲,抹把嘴道:
“奴才告訴您吧,剛剛雲貴妃的儀仗出宮,九王爺就在寶和殿西邊的牆根守著。那馬車都離開老半天了,他唉聲歎氣的半天不舍得走呢。”
靜樂臉色憋得通紅,大吵:“你肯定看錯了,那人不是九叔!”
“哎喲我的傻郡主,全天下隻有他一人克近白頭,況且那身赭紅的袞龍袍,奴才可能看錯嘛?!”
小喜子說得手舞足蹈,臉上的表情比他親媽死了還要難看。
女孩在屋裏團團亂轉,一時間沒了主意。
小喜子借機湊過去,淡眉撩了撩,狠語道:
“郡主,九王爺這邊答應與您相好,那頭又對騷狐狸上了心思。莫若將這事告訴皇上,讓皇上好好懲罰九王爺給您出出氣,如何?”
“不行!”
女孩沉了臉,用力推一把壞水直冒的小太監:
“這事和九叔無關,肯定是那狐狸精先勾引了他,你不準把這事說出去。”
小喜子扯唇奸笑,指頭撓著下巴,諂諂道:
“奴才得了信就一路跑來,總覺得這事不算小事……”
靜樂眨眨眼,立馬取下荷包掏出一錠銀子:
“給,拿去吧,記住不準亂說哦。”
“呦,奴才謝過郡主。”
小喜子雙手接過銀子,兩眼放光,吃相很是貪婪。
靜樂扯住他的衣袖:
“小喜子,你再幫本主一個忙,帶本主出宮去見九叔。”
“這…您眼下可是在朔風堂……”
小太監麵色為難。
靜樂又將一錠銀子塞進他的手心,酸聲求道:
“幫幫忙嘛,喜公公,你最好了……”
小喜子眼珠轉了轉,想出一個主意:
“這樣吧,奴才這邊還有個差事,今天怕是不成了。明日,明日郡主哪都不要去,得空奴才就來朔風堂找你,一準帶你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