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疑心
“將軍!”
承太殿,谘客最先意識到不好,一聲疾呼撲到座椅下,看著源倉的慘狀滿臉懼怕,兩手顫抖不知所措。
一旁源倉夫人驚得花容失色,十指緊緊交纏不分,口中低低的尤似啜泣。
華南信也為驚懼,急急叫人傳來眾太醫趕過來,證實大將軍早已咽氣了。
他的死因乃是中了一種極為罕見的毒,毒發致身亡。
谘客睜大驚恐悲哀的眸子站得僵直,容色仿若死灰。
片刻,他突然手指華南信,用中土的語言肆意的呐喊:
“將軍沒氣了,他死了!他被你們這群凶手害死的——”
內侍大總管梁縝自然不準別人對華南信不敬,立時三角眼瞪起,高扯了太監特有的尖細嗓:
“大膽,對皇上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你還敢用手指皇上!”
“啊!”
源倉夫人緊跟著大哭大鬧起來,將手邊的茶水點心全倒在地上,嘴裏一刻不停的吐出難懂的瀛語,身子一軟,從椅上滑到了地上。
禁軍入殿,甲胄的摩擦聲將汪燦從驚怔的狀態裏喚醒,剛好聽到谘客的控訴:
“夫人說了,你們這群中原人殺死了阪田先生,現在又在茶水糕點裏下毒鴆殺了將軍大人。
她要立刻回使館俢急書一封,把在大羿皇宮的遭遇告知天皇陛下。
華南信一時間沒了主意。
到此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隻隔一日,阪田秋的事情還待了結,瀛使團隊中又有一人死在了他的眼前,且還是整個使臣團的核心人物。
事到如今,即便他是一國之君,麵對這種混亂的場麵也專橫不起來了。
人到底是死在了皇宮裏麵,再怎麽,他作為皇帝都難辭其咎。
茫然的眨了眨眼,華南信疲憊揮手,吩咐禁軍抬出源倉的屍身,太醫院將承太殿裏的茶水點心全收去,以做細致的檢驗。
另吩咐大理寺聯合東廠、錦衣衛聯手辦案,嚴密排查宮裏的侍衛、宮人,核對他們近期的當值時辰與進出宮記錄。
安排好一切,華南信派禁軍護送源倉夫人出宮。
眼下,她無法如期返回瀛國,她需要暫時留在大羿,等待案件的調查結果。
目送夫人頷首抹著眼淚離開承太殿,汪燦默然凝神。
憑直覺,他認為源倉夫人這次的舉動看上去有些不太對勁。
想到先前從阪田秋的屍身上發現的神秘藤葉,汪燦正要啟奏帝君,被華南信一句提問先行打斷:
“汪燦,你還沒有譯給朕聽,源倉在臨死前說過雲妃的某個秘密,那到底是什麽!”
帝君的嗓音凜冽如一方冷玉浸於清池,透徹得無一絲雜音,卻擁有徹骨迫人的寒意。
汪燦好似被那撕噬的寒冷狠蟄了一下,神色劇變,忙做拱手低眉:
“回皇上,大將軍在毒發身亡前隻講了半句,他的原話是說‘那個秘密是關於雲妃和您的……’,但是,隻講到這裏人就倒地不行了。”
“關於雲妃和朕的?”
華南信一震,眉眼凝沉如鐵,大掌用力擊上蟠龍扶手:
“簡直豈有此理!雲妃和朕之間有什麽了不得的秘密,能讓雲妃心虛到起了殺人的動機,簡直血口噴人!”
“汪大人,知情不報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隨這沙啞蒼老的聲音一同入殿的是個官服緋紅的矮小身形。
“老臣參見皇上。”
“時相過來了。”
華南信驅動目光看去,情緒微微的安穩下來。
身為國丈,又是內閣的首輔,時淩麵見帝君還是持著臣子該有的恭順。
規矩的見禮後,才不緊不慢的陳述來意:
“聽聞承太殿出了大事,源倉將軍剛剛中毒身亡,老臣擔心皇上,放下公務就趕了來。
老臣對汪大人剛剛的回話頗有異意,不得不多句嘴,失禮之處還望皇上恕罪。”
話畢,老者撩袍下跪。
帝君瞪向汪燦,語氣加重:
“汪燦,朕待你不薄。知道什麽你就如實講出來,哪怕犯了什麽忌諱,朕恕你無罪便是。
然你若是知情不報,就莫怪朕不講情麵了!”
汪燦臉色大悚,頂著滿額的汗水緊跟著也跪下了,對華南信俯首叩頭:
“皇上明鑒,臣就是有百般的膽量也不敢做出欺瞞聖上的事來。那源倉確實講話講到一半時毒發,臣絕不敢隱瞞皇上,更不敢曲解妄譯啊,皇上!”
時淩是時書安的親爹,汪燦明白是自己頂了人家親兒子的差事,作父親的暗地裏不氣不恨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之前因為壽禮一事,自己早已得罪了他們父子二人。
那源倉本想告訴皇上有關雲妃的什麽秘密,偏偏說到關鍵之處人突然沒了,才叫時淩輕易的逮到了可做文章的機會。
汪燦心急如焚,他不想讓時淩成功的報複到他,他隻想盡快擇清自己,不想因為失去皇上的信任而招來殺身之禍。
他最終還是失敗了。
帝君半晌無語,眸光如電冷冷的掃過汪燦,語氣異常淡漠:
“好了,都別跪了,起來吧。”
“臣謝過皇上。”
起身時,時淩精滑的眼珠子晃了兩晃:
“皇上恕罪,老臣對源倉那說到一半的話有不同見解。”
華南信心不在焉道:
“你說。”
時淩嘴角揚了揚,似是一絲細微冷笑:
“汪大人的譯語說,‘秘密有關雲妃娘娘和皇上的’,老臣認為這話本有多重指代,既可指有關娘娘與皇上您,也可指娘娘與皇上身邊人或事,就看聽者怎麽理解了。”
華南信內心“咯噔”一驚。
雲汐,和朕的……
經時淩的提示,帝君腦中突現火光電閃,陡然聯想到了什麽。
見帝君神情如此,老時淩不禁眼尾褶皺促狹,似笑非笑的垂了疏鬆的眼皮,心知自己的一番話已經達到了預想的效果。
“汪燦,你下去吧。”
沉吟一刻,帝君突然發話,接著不再理他,隻轉麵吩咐時淩:
“還要麻煩首輔撰寫一份加急檄文加送往瀛國,告之他們的天皇有關阪田和源倉兩案,朕承諾會盡快查出真凶。”
“老臣遵旨。”
時、汪二人先後退下以後,承太殿裏一刻寂靜得嚇人。
梁縝眼睜睜看著年輕的君王容色越發緊鎖陰抑,逐向他蹭了兩步,討好的張開公鴨嗓子,顫顫央求道:
“皇上,您別忒著急上火了。案子不是交給大理寺和東廠了,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您一整天沒正經吃過東西,咱立刻起駕回勤明殿去,奴才吩咐禦膳房傳膳吧。”
華南信像是完全沒有聽見,拳頭在明黃錦袍的袖間一寸寸捏緊,直捏到指骨“咯咯”作響,聽得人心驚膽寒。
“那源倉死得真是時候……”
華南信拒絕梁縝的攙扶,一步一頓挪到窗邊,年輕健壯的身軀像是在瞬間風幹般的全然沒了生命,仿佛一具行走的枯骨。
他及目望向夜穹中半露的彎月,笑容幽冷而自嘲:
“他再晚死一步的話,就不會將那下半截子話帶進地獄。
沒錯,雲汐不是凶手,可她藏著朕都不知道的秘密卻是真的,不然也不會和阪田秋約在那種地方……雲汐——”
無盡嘶吼伴著憤怒一擊拋向門扇。
劇烈震響過後,描金的朱紅殿門在滾滾煙塵中四分五裂。
帝君麵色烏沉,斜挑的眼目獰紅混沌,對著梁縝叫囂:
“傳朕口諭,九門即刻大開,禁軍卸甲。都給朕盯緊了那個人,朕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沒有膽量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