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賈元春傷心欲絕 林黛玉隔闊相思(4)
此話一出,就連那幽暗角落中的人影都是身形一晃。
“姑娘何出此言?”紫鵑也是一臉震驚,她怔怔的看著林黛玉,可瞧得後者那般認真的模樣,又說道:“姑娘,你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林黛玉也有些懊惱的用手撐著額頭,悵然道:“我有些怕了,我自小便是沒了母親,後來又沒了父親,自南麵千裏迢迢的來到外祖母家中,也多虧了老太太疼我,攸哥哥他護著我,才讓我長這麽大。我知道他對我很好,就像親哥哥一般照顧我,體貼我,可是他身上的擔子愈發的重了,而我卻不能為其分憂,實在是我之過錯。紫鵑,你舊日裏和我說的那番話,實則上我一直都記著。你說‘公子王孫雖多,哪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又說‘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像我這般模樣的,老太太在一日還好,倘若將來沒了老太太,我就隻能任人欺負了’。我素日讀的書不比旁人少,書中講的道理我也明白,他將來定會遇見比我更好的姑娘,也會有三房五妾。可一想到這我就是心疼,我倒不是心疼自己將來會如何,而是心疼他為了我做了這麽多,而我現在卻反過頭來質疑他的用心。你瞧老太太往日裏多疼了寶二哥哥和鳳姐姐兩個人,那些人尚且虎視眈眈,背地裏言三語四的,何況於我?我知道府上很多人是嫌棄我的,畢竟我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這府上尚且如此,將來我若是到去了那麵府上,彼時我又該何以自處呢?到時我若真受了委屈,那時竟連個傾訴的人也是找不得了。書中說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而這便是所謂的天理,也是天道,我隻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罷了。唉……”
“姑娘前麵說的我還能理解,可後麵什麽‘天理’‘天道’的什麽我反而聽不大明白了。隻不過奴婢很清楚一點,那就是姑娘將來去了那麵府上,是當家奶奶的身份,至於旁人,無論是誰也是越不過您的。攸大爺現如今是官老爺,奴婢絕不會在姑娘麵前指摘什麽,當然我也不敢。隻是姑娘您,我卻是要在意著的。不說遠的,就拿近的來說,姑娘瞧瞧璉二奶奶就明白了。我聽人說,那麵府上雖說不及咱們公府侯門,但也是大族人家,人數定然是不少的。姑娘是個聰明人,隻不過因身體不好,這才沒有操那份心。我聽得出來,姑娘是怕到了那麵府上後,怕自個兒做不好,從而得罪了他們,又進一步讓攸大爺失了麵子。”紫鵑最後一句算是徹底說出了林黛玉的心裏話。確實如此,那麵府上是王攸的家,林黛玉就算是嫁了過去,上麵有王家老爺,太太,中間有著各房各處的姑子,嫂子,下麵還有一大堆的下人奴才婢女,這一大堆庶務瑣事盡數壓了下來,這無論換做是誰,一時間也是受不住的。林黛玉本就是個多心的人,萬一有人當場擺了臉色使得前者難堪,又當如何。
一時間,紫鵑也有些泛起愁來。以姑娘的性子,若真受了委屈,隻怕也會憋在心裏,慢慢自消的,隻是這個身子又如何撐得住呢。
場間一下子陷入寂靜,隻有案台上的那根微弱的蠟燭上的火焰發出嗤嗤的聲響,然後從頂上麵時不時滾落下燭淚。
良久過後,自那幽暗的角落中傳來一道歎息聲,唬了紫鵑一跳,紫鵑當即張開雙臂護在林黛玉跟前,林黛玉聽出了這道歎息聲出自筆箐,可紫鵑下意識的動作也讓她感動不已。
“沒有的時候想要得到,可一朝得到了反倒又害怕起失去。看著姑娘現在這般模樣,我仿佛看見了當年的太太!”筆箐感傷的說道,言語中透露出緬懷之意。
“.……”三人又是一陣沉默。此刻筆箐和紫鵑心裏想到了一處,那就是怕林黛玉步了賈敏的後塵,香消玉殞。然而林黛玉的關注點卻是筆箐的前半句,她也在反省自身,自己是不是有些得隴望蜀了。
常言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林黛玉不敢自比古之聖賢,她心裏明白自己是有缺點的,因為她隻是一個普通人,也有著喜怒哀樂,有著世人皆有的七情六欲,而不是神仙。這也是方才她說自己是一個弱女子真正的含義。
隻是今兒寶玉說的那些話,加之往日裏王攸的那些反常的行為,反令她一時迷茫困惑起來。她想去追尋事情的真相,可又怕揭露真相後,自己承受不住,到時候使得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是故她怕了。
可這心結卻是落了下來!她想親口問問王攸,當然最重要的是想從對方那獲得一些慰藉和鼓勵。
她想他了!可惜二人相隔千裏,也不知何時才能見上一麵。
林黛玉看著窗外那一彎躲在烏雲中的弦月,神思也漸漸的飄忽了出去,及至牆外傳來三更鑼響,這才驚得她回過神來,然後由紫鵑,筆箐二人伺候著歇下了。
一夜無話,及至翌日清晨,院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本就睡得淺的林黛玉給驚醒了過來。
“紫鵑,你出去瞧瞧是誰?”林黛玉開口吩咐道,然後找了一件厚實的襖子披在了身上,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筆箐適機的取過一個軟墊靠在了前者身後,又替林黛玉掖好了被角,省的她亂動著了涼,緊接著掀起簾子往東側的房間走去,叫醒了雪雁,潤竹,淩梅三人,去打些熱水來回頭給姑娘淨麵洗漱。
這麵,紫鵑匆匆出了正屋,然後快步行至正門處,一麵取下門栓,一麵開口問外麵的人道:“誰啊?”
最後一道門栓落下之際,隻見一道人影快速的繞過紫鵑,徑直的往正屋衝去。
紫鵑還未來得及反應,又經過昨兒一事,當即嚇得尖叫起來。屋內的筆箐聽到外麵的動靜,立刻行至外間。隻見一人穿著一件貂鼠腦袋麵子,大毛黑灰鼠裏子,裏外發燒大褂子,頭上帶了一頂挖雲子鵝黃片金裏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正火急火燎的走了進來。
兩人昨兒見過一麵,此刻又撞了個滿懷,都是一愣。
那人並未道歉,反倒先開口問道:“林姐姐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