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蘅蕪君審時度勢 雲泱士步步為營(7)
一夜無眠,及至初七寅正時分,王攸從榻上翻起身子,坐了起來。他揉了揉眉心,聆聽著帳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他明白江南的冬天就是這樣,潮濕,陰寒,甚至令人心燥的慌。
回想起昨晚在城中酒樓內那個青年遞給自己那塊絹帛上的東西,王攸的內心漸漸的又變得惶恐不安起來。
浙東亂了!而且還是大亂,死的百姓數以千計,甚至更多。
因為倭寇入侵。
戰火連天,甚至有北上席卷江南之勢。
然而此刻的江南卻仍舊被蒙在鼓裏,紙醉金迷,夜夜笙歌,他治下的江南都沒有收到消息,更遑論北麵千裏之遙的京都。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王攸下定了決心,喃喃自語道,隨後又凝重的說出了一個地名。
“錢塘!”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但更讓王攸憤怒的是浙東的官軍竟然還在為了爭奪所謂的領兵權以及日後的功勞分配而內訌,以至於浙東道的巡茶禦史苦勸無果,反被活生生的氣死了。
“嗬!”王攸冷笑了一聲,罵道:“利益,利益,整天就是我算計你,你算計我,恨不得一口吃了對方,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全都該死!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怪得了誰?今日之浙東未必不是明日之江南。”
“該死的倭寇!該死的海盜!”
……
此時此刻,由鬆江府通往姑蘇府的官道上,幾匹快馬正疾馳而來。為首的驛丞抹了一把臉上冰冷的雨水,麵色蒼白的對著身後的差役問道:“幾時能至姑蘇城?”
“大人,此地應是鹿城西郊,約莫半個時辰後抵至姑蘇東郊!”一差役勒緊了手上的韁繩,大聲回道。
“大人,這雨愈發的大了,要不還是等上片刻再走吧!”另一名差役建議道。
“啪!”驛丞當即一個巴掌打了上去,嗬斥道:“等?今日就是爬也得給老子爬到姑蘇城去!素日裏偷奸耍滑也就罷了,老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懶得管你們這些混蛋,真打量我不知道你們做的勾當,哼!”
話音剛落,驛丞突然覺得後背一涼,他不可置信的轉過身子想看看是怎麽回事,不料下一刻,隻見一具無頭屍身從馬上摔了下來。
“老二,老三,你們瘋了不成,為何殺了他?他再怎麽說,也是一地方小吏,衙門中有了注籍的。”
“大哥,他知道我們做的那些事,我們素日裏可沒少孝敬他。”一胡子拉碴的漢子立刻停了馬,而後看向握著匕首,用窪中的雨水清洗血跡的一人,吩咐道:“三弟,你去他身上搜搜,將那東西找出來。”說罷,回頭看向一臉驚慌失措的大哥,說道:“去他娘的朝廷,說好了要剿滅倭寇的,可到頭來居然欺瞞我等。既然那些大人不將我等性命放在心上,那我等何必為他們效力,莫不如落草為寇,如此說不定還能保全性命!”
“二哥,給!這狗娘養的玩意兒,往日裏咱們的銀子真是喂了狗了。我兄弟三人一路來,保護他任勞任怨不說,已經連續趕了兩天一夜的路了,這大腿都已經被磨破了。什麽爬也得爬到姑蘇去,全他娘的放屁!”將匕首上的血跡清洗幹淨,費三將剛才從驛丞屍體上搜出的一封用油紙包裹好的文書遞給了費二,費二二話不說,立刻將外麵的油紙拆開,並這文書扔在了深紅的水窪裏。
至於驛丞的頭顱,更是被費二一腳踢到了官道旁的田裏,而剩餘的屍身卻被隨後扔到了河裏。
“作孽啊!”費大痛哭流涕道,他本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人,若不是為了這兩個親弟弟,也不至於被驛丞欺負了這麽多年。
“大哥!”費二和費三都勸道,然後又翻身上馬,欲要帶著費大一道往來時的方向折回。
“你們快些走吧,今日之事就當我這個做哥哥的沒看見,你們放心,我不會出賣自家兄弟的。隻是大哥我覺得事情不能這麽做啊,百姓何罪啊,咱們那日從鄉裏逃了出來,不正是想著要替一眾鄉親父老他們報仇雪恨嗎?今日若是落草為寇,那我等有何那些倭寇,海盜有何區別?”費大叱問道,但淚水還是止不住的奪目而出。
“官軍不作為,那些大人醜惡嘴臉,大哥這難道還要我說嗎?兄弟我從未忘掉那血海深仇,可世道就是如此,咱們這是逼不得已!”費二辯駁道,說實話,他對自己的這位老大哥很不滿意,因為後者活得太窩囊,所以才被人家欺負了那麽多年。
“大哥,二哥說的沒錯,咱們走吧,若是天亮了,被人瞧見了,隻怕就走不得了!你就算一個人將消息傳到了姑蘇府衙門又如何呢?那些大人都是一樣的,浙東境內的大人們早在打仗前就跑了七成,多數都是來了這江南境內,甚至有的指不定都入了金陵城了。”費三著急道,“咱們往山裏一躲,以待來日!您若是進了城,日後追查下來,您還不知道要遭受什麽罪呢?這又何苦呢?”
“唉!”費大最終還是歎了口氣,他麵色痛苦的看著水窪中那漸漸被泡爛了的文書,索性閉上眼,接著調轉馬頭,帶著兩個弟弟朝著姑蘇南麵的丘陵地帶飛奔而去。
……
金倉渡口,一艘官船早早的停泊在岸邊。
“侯爺保重!(侯爺一路平安!)”一行文武官員,約莫有二十來人的樣子將忠靖侯史鼎送到了這金倉渡口處,齊聲作揖道。
“諸位皆有公務在身,何必為了小侯浪費時辰呢?還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耽誤了正事!”史鼎回禮道。
“駕!駕!”
“籲!”
“禦史大人來了!快走!”一官員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騎在馬上的王攸,當即對身邊的數人悄聲提醒道。
王攸行至近前,從馬上跳了下來,一眾官員在對前者行禮後,就快速的各自散了。
“世叔,小侄來晚了!”王攸有些歉疚的拱手說道。
“文泱,是你叔叔讓你過來的?”史鼎笑著問道。
“是!”
史鼎瞧著王攸欲言又止的模樣,揮了揮手,笑著說道:“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
“不敢勞煩世叔。倘若來日被我父親知曉,指不定還得挨一頓板子!”王攸正色道。
“確實該挨一頓板子!”史鼎讚同的頓了頓首,複又道:“你好自珍重,若有機會,他日京都再見!”
直到那船舶變成了遠處的黑點,王攸才轉身離開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