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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小心。”白衣姑娘神態雋永的看了白端一眼,淩波仙子似的飄搖拂過,和先前那群人一般,瞬息不見蹤影。


  白端長身玉立,雲淡風輕的盯著她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語道:“你也是。”


  我紊亂的心緒像見不得陽光的雲翳,頃刻間幻滅。


  隻等著跨出這一步,迎接一切的危險與機遇。


  白端率先進去,我緊隨其後,他清冷疏離的背影倏的淡出視線。


  隻感覺耳膜穿透般的疼,眼前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卻讓人覺得絢爛的刺眼。山陰地的入口好像籠罩了一層薄膜,我費力地掙脫所有的桎梏,一股巨大的氣息將我彈了進去。


  這是山陰地?這確定不是綠野仙蹤?

  這裏的景象令人震驚,和想象中的陰森潮濕截然不同。滿以為會是枯枝腐葉堆砌的荒涼,誰曾想會是一片原始森林般的壯美天地。


  天高地闊,白晝清澈,陽光溫暖,飛鳥與百花。


  到處是參天古木,高聳不知雲深處,蔥綠凝萃,枝繁葉茂,一片葉子就有半人高,細看下,如同經脈的紋路充滿著勃勃生機。


  腳下是茵茵綠草,嫩的快要掐出水來,踩上去就像田野裏匍匐的草甸子,再矮的草也到膝蓋那麽高。


  陽光赤誠而坦蕩,曬得頭皮發燙,沁出了汗,當即脫掉衣衫塞進包裏。


  扭頭塞衣衫的空,這才驚覺白端早已不見人影,甚至連其他人都沒見著,這一片鳥語花香的密林裏,隻剩下我一人徘徊張望。


  我不敢大聲喊叫,怕招來其他不善之輩,若是來了猛獸,還能有逃命的機會。若是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好在我自己帶了幹糧和水,這裏溫暖如春,也不需要加衣。見四周沒有危險,我坐在原地好好整理包裹。也是我之前多留個心眼,我不能當魚肉當得舒適快活,能跑路還是要跑路的。早先就裝了些工具進去,我翻看著包裹,除了必備的口糧、水壺、一些急救藥品,還有一根簪子。


  這是檀香死時留下的簪子。


  當時狗兒抱著她化成一團火焰,這枚簪子就滾落到我腳邊。


  我手上不能有匕首之類的防身工具,隻能偷偷藏起這根簪子,以備不時之需當利器使。


  也許還會用在我與白端決裂之時,誰知道呢。


  我扯出根繩子將頭發紮成馬尾,半年了,當初削落的雜毛長成了快及腰的長發。唉,不得不說鳳血種脈當真強悍,它不但能快速愈合傷口,時不時迸發出強大的力量,如今還能生發。


  看起來英姿颯爽些。


  做完這一切,我摸索著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身後閃過一道光影,大約是個豐神俊朗的男子。拔出簪子,等他迎著光走近,錦衣似雪,竟是豐慵眠。


  他環顧了一眼周圍,像是沒看見我,徑直朝我這走過來,我剛想提醒,他的身影虛空模糊,倏然穿過我,步履從容的走遠。我們就像身處不同世界不同時空的人,沒有任何交集,卻真真切切出現過彼此的生命裏。


  這奇異的現象讓我目瞪口呆。


  一陣清風飄過,哪還有豐慵眠,隻剩碩大的樹葉斑駁著時光的陰影,搖曳多姿。


  又過了一段時間,看到好幾個人都這樣從我身邊一穿而過,像豐慵眠一樣路過我的世界,我也就習以為常了。


  走累了,我撿了根樹枝做手杖,足足有三個手指頭那麽粗。


  拿著樹枝撥打前麵的草叢,一些看不見的坑坑窪窪都顯現出來,我小心翼翼的避開深不見底的水坑和沼窪,注意不碰尖銳凸起的硬物給絆倒磕傷。事實證明再細微謹慎之下,也會碰到意外的龐然大物。


  我拍打出一隻巨大的蟾蜍!


  它吞吐著彩色霞霧,被我一棍打得腮幫溜圓,鼓起來的眼珠子瞧緊我。


  我翻遍腦海,也沒找到蟾蜍的喜好,隻得僵硬住,不敢動。


  這蟾蜍老兄好像生氣了,通體碧綠的身上分泌出一顆顆寶珠般大小的球狀物,還泛著彩色的光,顏色和它口中吞吐呼吸的霞霧有點相似。


  有點像丹藥。


  它吐完丹藥後,一條猩紅的舌頭席卷而來,我躲避不及被它抽中胳膊,頓時酸麻疼痛起來。


  我顧不得察看傷勢,扭頭隻想躲開它,一想到那些掉落地上的丹藥,心有不甘。隻見那隻蟾蜍沒有追上來,也在用舌頭卷著丹藥進肚,連著周圍的花花草草。


  一聲聲尖叫隱隱響起,那些花花草草閃著模糊的光,光影後是一個個清晰可見的人形,就這麽被蟾蜍吞下去。


  怎麽回事?


  難道這些花花草草都是人變的?

  這實在讓人費解,但我不得不信,剛才豐慵眠走過的地方也多出一片葉子。


  白端曾說過,山陰地裏多麽不可能的事都會發生,我不能被眼前景象嚇得止步。


  地上還有幾顆丹藥,一想到蟾蜍本就是煉藥的寶物,它泌出的東西也許珍貴著呢。


  我動了賊念,趁它翻卷吞吐地上的丹藥,搶了幾顆丹藥就跑,那蟾蜍看起來笨重憨實,其實靈敏極了,一條紅舌頭巻住我的腳脖,將我拎起來,劃過天空,要重重的甩向地麵,我抬起簪子,對準綁住我腿腳的舌頭,就是一下。


  啪嗒的掉在地上,骨頭架鑽心刺骨的疼,我顧不得哀嚎,胡亂把丹藥塞進包裏,爬起來就跑。邊跑邊回頭看,隻見蟾蜍嘴裏咕隆,舌頭上鮮血如柱的流。


  不知跑了多久,我被樹根絆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生平從未覺得我平衡感不好,到傾回之後,我已經好幾次摔了個狗啃泥。褲腳擦破一道血印,我看已經跑的夠遠了,蟾蜍沒有跟上來,被舌頭抽中的手臂和腳脖更加疼了,我褪下衣袖和褲腳查看傷勢,隻見手臂和腳脖黑腫黑腫的,一根根紅色脈絡浮在腫脹處,指尖一碰,鑽心的疼啊。


  我掏出包裏的丹藥,圓滾滾的總共有五顆,先吃一顆試試看。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團溫暖的氣體,順著喉嚨伸展到四肢,一時間舒服極了,身體上的腫脹感漸漸消退,連膝蓋上的磕碰傷也恢複如初,我摸著光潔的皮膚,一點疼痛都沒有。


  蟾蜍丹藥,真是神奇!

  我把丹藥收好,指不定以後有大用處。神諭說山陰地寶物屬於有緣人,這樣的靈丹妙藥如果放在市麵上,大概就是無價之寶。


  我萬分警惕的在叢林走著,這裏危機與機遇並存,我還看見幾條五彩大蟒蛇在枝頭盤臥著打盹,渾身泛著光芒的蛇皮使人心癢難耐,好在我在蟾蜍大哥那吃了虧,再給我幾個膽子也不敢招惹這些冷冰冰的祖宗。


  古林裏永遠是白晝當頭,走了很久都沒見到太陽下山的趨勢,倒是越來越毒辣,身上衣服脫得隻剩幹淨清涼的裏衣,骨子卻越來越冷。我淌著汗凍得嘴唇發抖,穿上衣服又熱得冒氣,脫掉又冷得抽氣,幾下折騰的,我隻感到渾身疲憊不堪。


  這大概是山陰地的恐怖之處吧。


  我扶著樹吐了一時,看著到處搖曳的樹葉和奇花,不知道哪一片葉,哪一朵花,會是白端他們。


  想起剛才的情景,心中後怕起來。世事艱險卻處處充滿誘惑,一粒蟾蜍丹藥就能生死人肉白骨,讓人起死回生。其他的至寶更難以想象,準能讓奪寶者不計代價的爭搶。


  我看不見四周有什麽變化,可越是安靜,越使人惶惶不安。


  也是我命裏有此一劫。


  一團黑霧忽的出現,天空響起驚雷,黑霧尾巴有雷線纏緊,拖著半長不長的一道雷電,向我這邊的方向快速逼來,速度快得讓我躲避不及。


  天空狂風大作,黑霧經過的地方,一片片葉子或者一朵朵奇花都變成了人影,沒等我反應過來,黑霧一下子將他們吞噬幹淨。


  情況不容我多想,我撒丫子跑,可不論我往哪跑,黑霧都緊隨身後,始終十來米遠的距離。


  不知不覺中,我好像又跑到一開始待的地方,又見到了那隻蟾蜍大哥。


  蟾蜍大哥肚子如同河馬,大大的嘴巴張吐著。


  猛地肚皮撐破,幾片樹葉落地現人影,恰好是白端他們,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好像在為對方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


  我哪管得了這麽多,衝著白端大喊道:“公子!”


  他聞聲看見了我,身形微微一頓,隨即眸光一柔,沒有言語。


  黑霧很快傾軋上來,眼看我就要被吞沒了。


  “小肉肉?”是花采子的聲音:“她怎麽是花骨朵變的?那團黑霧又是什麽?”


  花骨朵?

  我恍然大悟。佛說一花一葉一世界,原來我隻是其中一個,沒什麽不同。


  腳下一軟,募地,黑霧纏繞上來……


  我做了一場夢,夢裏有人說我該回去了。


  “你記著,這裏不比夜照宮,哪能隨便亂闖。”是葉真,卻又不似。


  “我們好半天才下來轉轉,怎能止步於此,你不要瞎操心了,如果遇到危險,素藍也會來救我們的。”是我的聲音。


  很久,我從渾噩中醒來,隻覺頭疼欲裂,身上也是酸疼的。一想到剛才不依不饒的黑霧,還有夢裏爭執的對話聲,我就焦躁不安。


  眼下又是一片陌生的地方。


  躺在草叢裏,一滴雨露順著葉脈滑到我臉上,冰冷徹骨,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揉揉還在酸疼的大腿,想到可能把過去的路都跑完了,內心苦澀。


  遠處迎麵飄來兩個姑娘。


  沒錯。


  是飄來。


  看起來與我年歲相仿,一個藍衣秀美,一個青衣明朗,相互挽著手,看都沒看我一眼。二人騰雲駕霧,翩然而至,裙衫浮動間有淡香逸出,看得我一驚一乍,都說凡人看不見仙人,怎麽輪到仙人看不到凡人了?


  這山陰地奇中生奇。


  藍衣姑娘軟下音色,好言勸說青衫姑娘:“你比在凡間修煉時還不懂事,山陰地這等秘境能是我們說闖就闖的嗎?”


  青衫姑娘滿不在乎,望著遠處山林躍躍欲試:“瀾依,我們已經到了,你就少念叨兩句吧。”她沉思一下,“我總感覺自己來過這,或者當初素藍救我的地方,就是這。”


  “你是山縫裏長出的石頭嗎?”瀾依挖苦她。


  “沒準呢。我想知道自己是誰,而素藍他……又是誰。”青衫姑娘急不可耐的跑了進去,徒留一片餘香暗暗浮動。


  “你總說報答他。”瀾依歎氣:“隻是你們石頭啊向來頑固,縱然生出別的心思也不自知。”


  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考慮再三,決定跟上她們二人。這想法還沒付諸於行動,畫麵如同碧波蕩漾般晃動。


  一轉眼。


  又身處在另一個地方。


  這裏開闊敞亮,乳岩攢水積聚,山風刮過褪如綿柔。這是個類似山洞的地方,我先前脫了很多外衣,現在站這隻覺得陰涼入骨,情不自禁的顫了一下。還好仍有陽光照射,給陰冷的山洞溫暖幾分。


  我正想著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那兩個少女又出現了。


  她們從黑暗處摸索過來,臉上也沒有剛才的幹淨白皙,顯然受到過驚嚇。一路上都是洞中積水,踏水而過的步伐尤為響徹。二人戰戰兢兢的來到敞亮的洞口,洞外又是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陽光照射的洞窗能明亮些。


  瀾依摸著洞中的青苔,道:“我們尋了這麽久,可能真沒有端玉了。”


  “找不到就回去吧。”青衫姑娘也放棄了,扭頭要走。


  輾轉之際,岩洞晃動,群獸嘰喳,天空微變。


  一塊岩石裂開,擋住了去路。


  碎裂後的岩石上竟有斑駁玉跡顯露,青衫姑娘驚喜折回,想方設法的將其取出。


  我仿佛是最近的旁觀者,身子如同空氣,期間試著幫她們,誰知手剛觸碰到石塊,就散成了虛煙。


  洞外的深幽處亮起一雙猩紅的眼眸,一隻長著人臉的猩猩悄無聲息逼近二人。


  青衫姑娘還沉浸在喜悅當中,絲毫沒發覺人麵猩猩的接近。


  “小心。”瀾依一把拉過青衫少女,眼裏戒備。


  這隻人麵猩猩沒有對二人出手:“你們是淩霄寶殿的仙子?”


  “我們是霽夜神殿的,來這尋找上古端玉。還請狌(sheng)狌(sheng)大人恕罪,我們這就離開。”


  “女娃兒,不必擔憂,本君沒想傷你們。這塊端玉拿去就是,四方動蕩,山陰地好久沒出現這種有靈性的小東西了。”它看向青衫姑娘:“沒想到你還能回來。你總說要報答的那個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青衫姑娘還想問什麽:“都說您能預知未來……”


  她身後有人淡然出聲:“卿回。”


  她回頭,從心底蕩出欣喜:“素藍。”


  那光影中的人模糊到清峻,卻發出一股難言的舒服和悸動感。


  畫麵又在波動,我也淡定下來,等著它呈現出該有的畫麵。


  此時的景色月明星亮,像是在暗夜的雲荒。


  一間小巧別致的院落,院中央有碧池,裏麵沒有魚蓮,隻有一片星空般的碎石,離遠看像星河。青衫姑娘坐在池畔,抱著一把劍,劍快有半個身子高。她看著池裏的星石,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道身影走過來,將手中的端玉拿給青衫少女:“你要它做什麽?”


  “等它長大,代替我留在夜照宮,或許還能成為十二神將。”青衫姑娘伸手去接,哪知白端玉不讓她觸碰。


  一根紅線穿過白端玉,連在青衫姑娘指根。


  “看你往哪逃。”青衫姑娘大笑,卻被白端玉帶進水池裏,碧波蕩漾出漣漪。


  我覺得指根生疼,有什麽從肉裏長出來,轉眼也栽進池中,星河在我眼裏慢慢壯大,我看清那道風姿卓然的身影慢慢走來,露出一張溫和從容的臉。


  是葉莫?是白端?還是那可望不可及的渺小心思。


  他似乎在說,暮合情深絲,生死不相離。卿回,他化成人形也是你的。


  這個聲音要突破腦海,穿過山川江海、時間與蒼涼,到達我心底:“小石頭,我不需要你報答。”


  為什麽我聽到這話,會嘴角向下,抑製不住的悲傷呢……


  又有一種聲音在我耳邊呢喃:“君上,你還記得夜照宮的流霜嗎?”


  再有感覺的時候,我的腳不由自主的走著,於無邊的黑霧裏穿行,前方就有亮光滲入。


  我加快腳步,衝出重重黑霧。


  左手中指根越來越疼,紅光斑斕,漸漸連成一條幻境中的紅線,我順著紅線尋找蔓延的另一頭,隻見一道錦衣如雪的身影。


  他好像在山陰地一處崖壁前,數人將他圍堵在即將踩空的邊緣,他不看眾人咄咄的目光,隻用澄清明朗的眼神看我,倏然朝我伸出手,笑道:“跳出來。”


  眼看黑霧追近,我朝他跳過去,他一把抱住我,巨大的衝力使他身形不穩,帶著我往懸崖墜去,他似乎料定逃不掉了,使出最後的力氣將我拋回崖壁,自己在無盡的黑暗中沉淪著,依然坦蕩的微笑:“我終於找到你了。”


  “豐慵眠!”腦海中迫切的喊出這個名字,我緊跟著跳了下去,罡風劃破衣袂,好像有人上前拉扯了,但我沒有回頭。


  “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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