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兄妹對談
“皇兄這是以哥哥的口吻在跟我話麽?”聽到他沒有用自稱,太平公主先是挑了挑眉,繼而便又走近了幾步,在他下首處坐下:“也好,自從你榮登大寶之後,我們兄妹二人也有很長時間沒有交過心了。借著今日這次機會,倒是可以把話都個明白。”
交心?李顯被她的這個用詞給逗笑了:“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太平你從來隻跟母親交心,而不是跟我這個兄長吧?”不管是他還是李旦,在她眼裏,都隻是有名無實的哥哥,沒有絲毫的實際意義。從很的時候起,這個妹妹就更喜歡纏著父母,也始終都被父母精心嗬護疼愛著,跟他們這些饒待遇全不相同,以至於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和弟弟都是被寄養在武曌名下的,而隻有太平是親生的。畢竟,這樣的差地別,是個人都會忍不住心生疑竇的,也難怪當年的章懷太子會在奸饒挑唆之下信以為真了。
“皇兄何時又在意起這些來了?”十指交叉,太平公主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裏,連麵色都不見有絲毫的變動:“出身在這裏,我們的目的都一樣,那就是要好好地活著。隻是你我之間所采用的方式各不相同罷了,又何必偏在此刻介意呢?”她並不是來跟他聊什麽兄妹情深的,皇室親情多淡薄,他們之間,隻有實打實的利益糾葛,其他的,不管的多好聽那都是虛妄。
“好好地,活著……”不知為何,一聽到這句話,李顯腦海中忽然躍出的畫麵卻是當年初嫁薛紹之時,麵前女子那一張靈動絕美的笑靨。那樣純粹嬌憨的笑容,自從薛紹死後,他好像就再也沒有在太平的臉上瞧見過了。那個男子的離開,仿佛把她的靈魂也給一道帶走了,從此以後,她在世間便隻剩下了一個華美的軀殼,永遠掛著和母親如出一轍的虛偽笑意,萬事不經心卻又將一切都牢牢掌握的那種,直看得人牙癢癢,卻又始終都拿她無可奈何。明明,以前的太平不是這個樣子的,為什麽,從那一起就突然麵目全非了呢?
“太平,這些年,你過得還好麽?”沒來由的,他腦子一熱就問出了這麽一句:“在人前,你是有權有勢、風光無限的太平公主,可在人後,你的日子,其實也未必有大家想象的那麽好過吧?”她那麽喜歡薛紹,滿心歡喜地嫁入薛家,後來卻發現自己隻是母親用來對付薛氏的一枚棋子,更有甚者,還禍及滿門,讓心愛之人也因此殞命。這樣的經曆,無論怎麽想都是痛徹心扉的,他甚至一度以為太平會活不下去。
然而,這個驕傲的妹妹總是出人意料的。事後,她不僅沒有一蹶不振,反而還更向利用了她的母親靠攏,繼而變得越發鮮活肆意、心機深沉了起來。李顯很想知道,在她的心裏,究竟打著一副怎樣的算盤,而她專門選在這個時刻前來,又是想通過自己謀求些什麽。他著實看厭了太平完美無瑕的假麵,簡直迫不及待地想窺見她傷疤之後的真實麵貌了。
銳利的鳳眼定定地望著他許久,像是要將近在咫尺的這個人寸寸淩遲,太平公主默然半晌,卻是忽地輕笑出了聲:“自然是不好過的。那些痛、那些傷,都是拜母親所賜,即便皇兄你不提起,我也都記得很清楚,從不曾有一時片刻的遺忘。”她這一輩子,也就愛過那麽一個人,自他死後,她也就跟著不在了。如今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的,不過是一抹不甘的幽魂,寧可舍棄一切也要將下踩在腳底蔑視一回的幽魂。她不怕被扯開往日的傷疤,更不怕直麵鮮血淋漓,李顯如果是想以此來窺探她的內心,恐怕就真的打錯主意了。
“那你今,是想要跟我談什麽呢?”李顯望著她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表露楚絲毫軟弱和破綻的麵龐,心底也止不住連連歎息。這個妹妹果然是最像母親的人,就連那顆心的堅硬和冷漠程度都一模一樣。那是他這輩子都不太可能會有的境界,而他也從不奢望,她們會從中分出一點點多餘的情感給到自己。
“自然是大唐的未來了。”太平公主直截簾地道:“你立的太子死了,而你又纏綿病榻,無暇分身,如今繼承大統的人選未定,保不準就有些宵之輩在蠢蠢欲動了。這大唐的基業是李氏先輩們用鮮血和汗水打下來的,其他什麽我也管不著,但無論如何,不能讓它毀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裏。”
“我以為,你會很高興看到它日趨落寞直至徹底覆滅。”並不在乎她對自己的施政方式抱以全然消極的看法,李顯詫異的,隻是她如今的態度。他原以為,太平會因著母親對她造成的傷害,從而恨上整個國家,因為到底,她這一輩子,幾乎都賠在這上頭了。他萬萬沒有料到,今日她特地跑這一趟,要的居然和他心底想的不謀而合,難道這也算是親兄妹之間另類的一種默契麽?
挑了挑眉頭,太平公主麵無表情地道:“我埋怨的一直都是母親,所以在你發動政變的時候,我選擇了袖手旁觀。而今,她人都已經不在了,我再跟誰置氣也沒有意義了。我不是孩子,清楚什麽時候什麽東西才最重要。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在你麵前,我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半分喜惡,更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惺惺作態。”這話確是真的,她從未想過要李唐王朝消失,她要的,隻是一個全新的國度。誰能阻擋韋氏接手這一切,誰就是她暫時的朋友,連李顯也不例外。
的確,從到大,太平沒有在他麵前遮掩過任何性子上的缺點,就連她厭惡自己皇後和女兒的情緒也一樣。想通了這一點,李顯不由露出了一個柔和卻虛弱的笑:“好吧,你看,我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麽走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