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雨往哪裏落 何處才停歇
這個天,還真是有些多變。上午還陽光普照,下午竟小雨綿延,淅淅瀝瀝地掉個不停。真懷疑天空這家夥是不是也懂得了人世的炎涼冷漠,正感受著一份孤單和寂寞,所以選擇了在這樣的時間掬一捧傷心的淚。
斜陽披叢樹,綠地與天接,又是一天即將過去。
“喲!姐姐還真是鎮定呢!肖府出了這麽大的事,姐姐還能坐在這裏安然若素。就憑姐姐這份淡定,妹妹我就自愧不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耳邊傳來譏諷調笑的聲音,如刀鋒般劃過雪櫻的心髒,驟然吸緊,回轉身:“薇夫人可是來看我笑話?那恐怕是要讓你失望,白跑一趟了!雪櫻這輩子光學會笑了。”
樂正采薇走進門,眼中充滿了詭秘的嘲弄:“姐姐此言差矣!妹妹我可是特意過來謝謝姐姐的,要不是托姐姐的福,城主昨晚又怎麽會在妹妹那歇息。”
汪雪櫻直勾勾地瞪著她:“那薇夫人恐怕得天天過來叩謝了。我最近會一直身體不適,不能服侍夫君左右,還得煩勞你了。”
采薇不以為然地注視雪櫻,冷笑著煞有介事地說道:“看來城主還是蠻心疼姐姐,體諒姐姐身子不便?既然姐姐都這般說了,采薇自會盡心盡力服侍好城主,也算對得起姐姐的一番囑托。等姐姐哪天身子方便了,差人到我那紫薇閣吱一聲便是,采薇定然會把城主安然地送到姐姐麵前。”
樂正采薇冷酷的聲音撞入雪櫻的心,引起心髒一陣痙攣。汪雪櫻急忙下意識地捂住胸口,疼痛卻無法減輕。
“咦?姐姐的逐客令可真是特別得很呢!哈哈!那采薇改日再來看望姐姐好了!”
……
這麽久了,那邊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房間裏死氣沉沉的。
“夫人!這是城主讓我給您端過來的稀珍黑米粥。您好歹也吃幾口吧!”雲思畏畏縮縮地開口,不敢抬頭望向雪櫻。
“雲思你先下去吧!我來就好!”
“是!”雲思的聲音小得像是做賊。
“小姐!你還是喝點吧!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你肚裏的小少爺著想啊!你要把小少爺餓壞了,翠兒可不依。”
汪雪櫻就那麽失魂落魄般蹲坐在床榻邊的地上,發呆。姑媽姑丈昨晚便已經被關押進不同的牢房,而表哥肖誌楠和表姐嫣落到現在還音信全無。
好久,汪雪櫻站起來,活動活動了有些發麻的雙腿,放低了聲音,極力平靜著情緒:“我不餓,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話音剛落,門開了,一個人緩緩踱步走了進來。
汪雪櫻茫然疑惑地望著他,有種禍不單行的預感:“三哥,你怎麽過來了?”雪櫻極力穩住心神。
曲鶴軒靜靜地看著她,不由得遲疑了一下,還是極為冷靜地走到她麵前:“案卷今早已經上呈給城主,朱筆過處,罪名也定了下來。肖大人勾結敵寇的罪證確鑿。城主念他盡忠多年,恩準留全屍,賜白綾一條。今日午時三刻便送他上路。李氏今早便已咬舌自盡。”
翠兒大驚失色,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怎麽會這樣?”
有如晴天霹靂,汪雪櫻的身體忍不住打擊踉蹌一下,險些栽倒,被曲鶴軒眼疾手快地扶住站好。
“肖府的所有男丁發配雲夢邊關,女眷悉數沒入樂籍,家產如數上繳。”曲鶴軒講完這句話,再度望向雪櫻。
翠兒聞言,毫不避諱地說道:“當初要不是我們老爺放過姑爺,還把小姐許配給他,他又怎麽可能有今時今日?姑爺不感恩圖報也就罷了,還辜負了我家小姐的一片真心,惹她傷心。翠兒實在是看不過去了!”
“翠兒!別說了好嗎?沒轉圜的餘地了,是嗎?”汪雪櫻向後退了幾步,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凝神注視著曲鶴軒,見他麵帶為難之色,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突然間想到什麽:“表哥和表姐他們……”當心靈最深處的那份不想為人所知的脆弱被觸動,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該配合著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落。
“城主加派人手在追查,暫時未有消息。”曲鶴軒不失時機地接話道,說完便欲離開。自己夾在楚柘和雪櫻之間,也不好受。
“三哥!”汪雪櫻稍稍放鬆了一些,又急忙喚住他,“我想求你一件事,行嗎?”
曲鶴軒轉身看了一眼雪櫻,淡淡道:“說吧!”
他眼神中的憐憫比陰翳更能激起汪雪櫻現在的憤怒,像是看著受傷的動物,彰顯著他的好生之德。但現在有求於人,她深深地壓下了這份無由來的憤怒。
“家門不幸,姑母已故,姑丈今日又即遭橫禍。雪櫻不能送他最後一程,請三哥替我收斂他們的屍骨,不要讓二老屍骨曝露荒野。”汪雪櫻立馬跪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住眼底的淚,但聲音已然哽咽。
頭頂上靜悄悄的。良久,一隻手扶起她:“雪櫻你起來吧!三哥會盡力幫你。你可有話要我捎帶給肖大人?我……”曲鶴軒皺了眉頭,卻想不出更好的問話。
“麻煩三哥告訴姑丈,放心離去,不要掛念,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無論怎樣我都會活著,不會讓他們的墳頭青草艾艾,無人祭拜!”汪雪櫻生怕遺漏了什麽,急忙插話,堅定地看著曲鶴軒。隻這一句語音幽幽,縱然百煉鋼亦成饒指柔。
“我定會帶到。”曲鶴軒點點頭,平靜無波的臉上突然變得嚴肅,意有所指地說道,“今天,你若是不主動找他,恐怕他是不敢見你的。夫妻間又有什麽不能說通的?一人各退一步,就海闊天空了。”
翠兒胸膛裏一股無名火熊熊燃燒,氣衝衝道:“我們小姐不想見他!是他做錯事,憑什麽還要我家小姐去哄他?!”
汪雪櫻沉吟片刻,隻覺得頭皮發麻,神色凝重:“他愧對我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曲鶴軒擔心雪櫻所知有限,接著她的話,繼續解釋道:“你要是知道過去那六七年來,他是怎麽幾次三番從生死邊緣過來的,也許你就能體諒他多一點了。”
汪雪櫻的心隱隱作痛,生硬地說道:“三哥也覺得他這樣做無可厚非,是對的嗎?”
曲鶴軒一愣,這個問題似乎是出乎他的意料,繼而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很認真地回答道:“換位思考,我想我也會像今日這般做的。雪櫻應該也能理解他了。”
汪雪櫻不願多提此事,故意轉開話題:“雪櫻想休息了,三哥先忙去吧!”
一等曲鶴軒出了門口,汪雪櫻一下子癱坐到地上。他們真的就要這麽去了嗎?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盡孝。有時候,往事一直都是占上風的東西。
“小姐!你不要這樣!你要哭就哭出來,別憋著!你這樣會把身體憋壞的,翠兒看著難受。”翠兒哭著向汪雪櫻走過來蹲下,摟住她。
“我沒事!”汪雪櫻像丟了魂似地站起來,舉步維艱地往桌案邊的椅子挪去。
“小姐!他們一定是搞錯了!老爺怎麽可能會通敵叛城呢?他們一定是弄錯了!你應該告訴姑爺!一定是有人背地裏搞鬼,最好不要讓我知道,要不我非得把他們抽筋剝皮不可!”翠兒越想越生氣,心裏堵得慌,焦躁不安地自言自語罵道。
“傻翠兒!沒用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是那人要他死呢?”汪雪櫻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痛開始浮上來,迅速地擴大,加深。
“小姐!你說什麽?翠兒怎麽聽不懂?算了!先不管這個!小姐!咱先喝粥!”翠兒忙拿過那碗已經有些涼了的粥,舀了一湯匙,往雪櫻嘴邊送。
汪雪櫻艱難地張開嘴,含進去,就是沒有辦法咽下,胃裏好似有東西在瘋狂地上下翻騰著,哢主她的喉嚨。她隻好用雙手按住胸部,想讓自己感覺舒服一點。
“小姐!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告訴翠兒!翠兒去叫大夫!”翠兒立馬扶起雪櫻到一邊的床上側躺下。
雪櫻感覺異常的疲憊困乏,心裏悶得發慌。她虛弱地轉過臉,仰躺在床上:“我躺著就好,你不必擔心。”
“可是,你剛才……”
“爹!娘!我該怎麽辦?以後櫻兒再也沒有親人在身旁了。櫻兒好孤單,好怕!”酸楚與想念在一瞬間占據了雪櫻的心頭,淚水在眶中翻湧,凝聚成珠,彈出。
印象中那個冬天的冷,揮之不去,黃昏的天色是當時永遠的背景。汪雪櫻至今也不知道那年冬天,對於她意味著什麽。每一次回憶都是一次沉重的夢魘。
登時,一陣惡心感突如起來地襲向她,沒等她有所準備就逼得她坐起張口“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吐了一地。
翠兒大吃一驚,上前扶住雪櫻,一麵嚇得發抖,一麵朝門外叫人,而雪櫻控製不住自己的反胃,翻江倒海地狂吐,情況狼狽至極。
聞聲而來的兩個奴婢一進屋,看見眼前的狀況,一個趕去向楚柘稟報,一個忙收拾一地的汙穢之物。
翠兒雖然嚇得心口亂跳,淚流滿麵,但是勉強撐住了,守在床邊。她把雪櫻的臉給擦幹淨了,再一看,發現雪櫻身上的外衫也有幾處髒了,但她現在不敢扶她起床更衣,慌亂顫抖地站在床邊幹著急。
“小姐!你覺得怎麽樣了?你再等等,姑爺一會就過來。”翠兒遲疑不定地問道,眼中的神色仿佛帶了一絲探究。
汪雪櫻手撫額頭,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喃喃道:“我不見他!我現在不想見他!你待會給我攔住他!不準他踏進,不準!”雪櫻激動得一把抓住翠兒的手臂,嘴唇顫顫,帶點緊張不安僵硬的聲音從喉嚨處擠出來。
“小姐!”翠兒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到血肉中,但她絲毫不喊痛。她知道小姐現在心中的痛比她痛了幾百倍。
好久,汪雪櫻像是放棄了什麽,毫無生氣的字句從齒縫中擠出來,隨風飄散:“要來就來吧!”說完這句,她再次覺得喘不過氣來,仿佛自己的喉嚨被什麽人掐住,胸口刺痛難受,激烈地喘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