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妥協

  太後愣了半響才對著一旁的太醫道:“快……快.……快救人.……”


  聽她這樣一句,我才稍稍放輕鬆許多。太醫急急湧上來替我把了一把脈,立即對著大夥道:“快將這位姑娘扶到床上去。”


  眾人匆匆把我抬進裏屋,我一直讓自己保持清醒,無論有多痛,有多難受,也不能睡去,我要看著孩子平安,才能放心。我也絕不能,讓孩子有事。


  一碗碗喝下太醫處方的藥,曾經的我是多麽拒抗這些苦到至極的藥,現下卻感覺不到難喝,竟能一口氣飲下。


  沒人能明白,這個孩子對我,有多重要。


  亦無人知道,這個孩子對我,有著怎樣的意義。


  盯著太醫蹙眉緊繃的一張臉,我使勁力氣向太醫伸出手,“太醫.……我求你了……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定要……”


  思玉握住我的手,不斷的鼓勵我,“宋柳,沒事的,你放心,劉太醫是整個太醫院最好的太醫,他一定會保住孩子的,你要堅持住,不能有事啊!”雖說她是安慰我,語音卻抖得甚是厲害。


  我一直望著劉太醫,他若不開口,我放心不下,實在放心不下。


  “一定要保住孩子,不然整個太醫院,提頭來見!”莊子在幾名內侍的攙扶下,緩緩向我靠近,他臉色十分蒼白,胸前裹著厚厚的一層白布,顯得有些虛弱。


  他在床榻邊坐下,我向他伸出手,他毫不猶豫的接過並緊緊握著,“你放心,朕不會讓你的孩子有事的。”


  我微微頷首,他又伸出另一隻手,為我拭去額前冒出的汗珠。


  仍舊還是不放心,我開口對他道:“莊子,一定要救我的孩子,一定要……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希望,倘若連這個孩子也沒有了,我不知道,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他重重的對我點頭,“朕是天子,朕向你保證,一定會讓你的孩子平安降生,相信朕!”


  點頭,卻覺得甚是吃力,“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他一直在我身旁守著我,就連太後和皇後前來勸阻,都無功而返。我這刻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一直十分清醒。每隔一個時辰,太醫就吩咐宮女給我用藥,每次的味都不同,且是一碗比一碗更加苦澀難喝。


  因為莊子的存在,殿內的宮女,太監,侍衛,太醫都顯得緊張不已,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殿內的空氣,亦壓抑得讓人難受。


  直到深夜子時,劉太醫才再次為我把脈,一臉的烏雲終是慢慢散開來,慌忙屈膝跪下恭敬的道:“啟稟皇上,宋姑娘的胎兒已無大礙!”他語音剛落,整個殿內的人都舒展開陰鬱的神情,皆都露出笑意。


  莊子激動的看著我,“聽見沒有,孩子沒事了!”


  那顆心頓時一落,我很放鬆的呼出一口氣,劉太醫的這句話,無疑是真正的良藥,讓我一身輕鬆。雙手輕放在小腹上來回撫摸,眼淚卻款款滴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


  莊子顧不得現場的所有人,也顧不上身為皇帝該有的避嫌,就將我拉入他的懷中,“朕說過,不會讓你的孩子有事的。”


  我竟也仍由他擁著,淚水怎的都止不住。


  那劉太醫又再開口:“皇上,宋姑娘這次險先小產,不僅是因為她的身子太過虛弱,更主要的還是過於疲勞。況且,現下孩子雖是保住了,但胎象卻不穩,還需要細心照顧。否則下次再出血,就算扁鵲再世,也救不了孩子了。”


  我急忙擦拭掉淚水,投過去緊張的目光,“太醫,求你了,隻要能讓我的孩子平安出生,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莊子斂起方才喜悅的神色,壓低了嗓子道:“上好的藥盡管拿來用,務必要穩下胎象!”


  劉太醫俯身叩首,“臣遵旨!依臣之見,宋姑娘還是暫且住在宮裏為好,以便臣隨時知曉情況,必定盡力保住孩子!”


  乍聽他這樣一說,我立即蹙起了秀眉,“住在宮裏?”這是我十分不願意的。


  “太醫都說你身子很虛弱,如今胎象又不穩,你若是在宮外,他又怎麽能隨時知曉你和腹中孩子的情況?再說,劉太醫可是氒國醫術最高的大夫,有他為你把關,孩子定會平安!”莊子言語細柔的對我開口,嘴邊掛著一抹微笑,笑中帶著一股如暖陽般的氣息。


  我思忖了很久也沒有回答,宮裏,是我此生最害怕呆的地方,亦總是會讓我想起,那些沉痛的過往。我當初會選擇逃出宮,就從沒想過再住進宮。


  可是,莊子的話也並無道理,我現在的這把身子骨,加上隨時會有小產的跡象,除了在宮裏能得到最細心的照料和醫治,宮外我一個人,又能把自己照顧到哪去。


  為了孩子,我如今可以放下一切,為什麽就不能為了孩子,留下來。


  隻是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待孩子出生,就可離開這裏。


  最後,我還是對莊子點點頭,“我留下來,等孩子生了,我就離開,你得答應我!”


  莊子笑了笑,微微頷首,“朕答應你!”


  我低眉盯著自己的小腹,“真希望,他能快快長大!”


  “傳朕口諭,立刻將瑜擷宮整理出來,供宋姑娘居住!”莊子滿臉莊重的開口,卻驚得我一臉的不平靜,“瑜擷宮是皇後的寢宮,我一個宮外女子怎能住在那裏!隨便給個地兒就行了,不必住什麽宮殿。”


  莊子頓了頓,隻是輕笑,“瑜擷宮曾經是皇後的寢宮,不過自朕登基以後,就改鳳陽宮為中宮,瑜擷宮就不在供後妃居住,隻算得上是普通的宮殿。況且,你曾經也住在那裏,也不會不習慣。”


  我將信將疑的望著他,“你說的,可都是實話?”


  他目光從我身上移走,落在一旁的思玉身上,思玉忙會意的開口:“皇上說的,都是實話。瑜擷宮已經多年沒人居住,旁人看來,就和冷宮沒什麽區別。所以,你也別往心裏去,安心住下就行。”


  我回眸瞧了一眼思玉,複又回望著莊子,點頭應允。頓了半響,我才想起我來此的目的,左右環視了一番殿內的人,俯在他耳畔輕道:“旻國皇上派刺客一事.……”話沒落下,莊子就伸手捂住我的嘴,“這些,朕都知道。朕不是看不清是非之人,你放心,朕會徹查此事,不會輕舉妄動。你如今,還是好好休養為好!”


  “你是不是也認為,此事不簡單?”我問他,問得小心謹慎。


  他嘴角勾起一笑,隻是道:“你擔心的,也是朕所想的。這件事,以後再談!”


  在承陽殿住了一晚,我於第二日清早遷至瑜擷宮。


  瑜擷宮似乎的確如她們口中所說的那般,已經多年不曾有人居住,格外清冷。正殿前的那些花草都是早晨太監們才抬進來的,宮內的裝飾都有些陳舊,一眼就感覺普通至極,像極了一座冷宮。


  記得當年我住在這裏的時候,整個宮那樣氣派華麗,太後還專門來過,說瑜擷宮是皇後的寢宮,我一個無名無份的女子居住此宮十分不妥。那時候,莊子說臨幸了我,讓我驚愕很久。還因此事,與他鬥氣。


  如今回想,覺得那時的我們,都好幼稚。


  進宮幾日,見了當時好些認識的人,卻不見紫溪。用完午膳後,我問青青,她卻東扯西道的,非但沒讓我問出什麽來,還搞得我一頭霧水。


  直到夜裏快入寢時,我才問思玉,“那年,紫溪和青青都幫助莊子登基,受了不少委屈。如今,青青倒是天天都得見。紫溪怎的卻不見她人了?”


  思玉愣了愣,不以為然的笑笑,“怎麽突然想起她了?”


  “我在這裏,本就不認識幾人,雖然那時在這裏沒住上什麽日子,不過青青和紫溪,卻是我最熟悉的宮女了。我至今還記得,她們兩人都有一身好功夫。”語畢,我將她剛剛端進來的藥一口飲下。


  思玉的表情十分不自然,但卻隻字不提紫溪,“你現在喝藥,還真是一點都不扭捏。記得在桃源村那幾個月,你每日喝藥都要我監督呢!”


  我放下手中的銀碗,“那時候和現在可不一樣了。”


  她幫我將床榻上的被褥鋪好,就走過來雙手輕推我秀肩往床邊去,“所以,你也要早些休息。就算你不睡,孩子可想睡了。”


  我轉身看著她,“你還沒告訴我,紫溪在哪兒呢!”


  她又是一愣,怔怔的看了我良久,隨即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她如今是皇上的紫夫人,深受皇上寵愛,哪是咱們想見就能見的。”


  我錯愕的望著她,“紫夫人?莫非莊子封她做了夫人?她不是保護莊子的近身宮女嗎?”


  “是啊!那又怎樣,皇上喜歡唄!”思玉不滿的吐出一句,複又關切的道:“你快休息吧!太醫說你喝了藥就要臥床休息,有利藥物吸收。”


  我不好氣的笑笑,“你天天在我耳邊嘮叨,這些話我都記下了。”


  她一邊將我扶至床榻,一邊開口:“如今宮中,皇後和紫夫人爭寵爭得厲害。還有好些個妃嬪亦是天天圍著皇上轉悠,你沒事,就別去招惹這些人。她們總是犯忌,沒事也總是找些事出來。”


  “照你這樣說來,莊子的後宮還是挺熱鬧的。”我笑笑,心裏既為他高興,也為他擔心。高興的是後妃充裕,子嗣自然就多。擔心的是,自古後妃爭寵,都是勾心鬥角,後宮無一寧日。


  做流雲的宸妃時,就隻是皇後韓笑陽對我不滿,那也沒對我做出什麽不可原諒的事來。語蘭對我,也不是因為爭寵,完全是內心的仇恨。


  之所以能相安無事的度過那些年,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流雲的後宮,本就不多。


  而真正傷害我的,卻是流雲他自己。


  而這抹傷,痛如錐心,傷及肺腑。


  “你想什麽呢?”思玉開口喚回我走遠的心神,我隻是搖頭道:“沒什麽,我該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我不曉得我為了孩子而選擇留在嘉裕城,是不是正確的。就如同我不知道,其實此刻的我,已經踏入萬丈深淵,卻毫不察覺。


  背後那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那般淩厲的盯著我,不止是盯著我,還盯著我腹中的孩子。


  就像,我並不知道,我的出現,會引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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