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樓台影動鴛鴦起(2)
「還有,」我看了看那些精緻的黃金玉石器皿,「這些盛菜之器都換成了吧。金銀玉石太過鋪張,不合禮制。」
芷蘭也依了我,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早膳后我去了西側殿,昨日看到那裡似有許多字畫。能收藏在此的,定是上上之品。
我讓芷蘭奉上茶后在殿外等候,自己從桌邊那個景瓷大缸中拿出一幅捲軸,在桌上鋪開細細欣賞起來。
這是一幅繪著蒼鷹的絹紙,看手筆像是出自他這位皇帝之手,但有些地方又不同。我又看向那蒼鷹,口中吟到——
「素練風霜起,
蒼鷹畫作殊。
搜身思狡兔,
側目似愁胡。
……」
還沒有吟完,他的聲音猛然在身後響起:「好詩,接下來呢?」
我驚嚇地回身。「皇上。」我微微施禮。
他無奈地搖頭,「我跟你說過,不用的。」
「不,這是必須的。」我帶著微笑說。
他見我笑著,也就不再說什麼,扶我起來。
看了一眼桌上那畫,「這是四弟的畫。你剛才作的那詩很好,可還有後面么?」
四弟?那不是裕王么?我竟在這裡看到了他的畫!
心裡有些小小的情緒波動,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畫,微笑著繼續吟道——
「絛鏇光堪摘,
軒楹勢可呼。
何當擊凡鳥,
毛血灑平蕪。」
他聽完竟拍手稱讚起來,然後走到桌邊拿起筆將剛才的詩題在畫邊。寫完后,抬頭深深看了我一眼,搖搖頭。
「你……」他似要說什麼,可是卻沒有再說下去。
我心裡卻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展露自己的才情,畢竟從柳妃得寵上來看,他更看重才情。
當然,這不是說柳妃不美,在這從來就不缺美貌的後宮,只是單靠美貌是得不到長久隆寵的。
他走到我面前,「可願到湖邊走走?」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卻沒有辦法抗拒。我點點頭,他拉著我走出門。
「我年幼父皇還在的時候,母后借宮中舉辦宴會,請當時的得道高僧為我占卦。」
他走在湖邊,我默默跟在他身後,而我身後不遠則跟隨著大批的宮女太監。他邊走邊說,眼神迷離,「那高僧說的大部分如今都已成為現實。」
我大概能夠猜到那高僧都預言了什麼——即位和盛世。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當時,那高僧說過,我將擁有這天下最美的東西。因此,我在即位之後,便修建了這蓬島瑤台,將天下奇珍盡數收藏。待建好后,我便想,高僧說的,是指這裡嗎?可是我又在疑惑,這是人力可以為之的,不能算作預言的實現。直到……」
我猜出他即將說什麼,忙笑著走到湖邊,「這裡,真的是天下最美的。」
說完,指著不遠處小山上一個精緻的八角亭,「皇上,去那裡可好?」
他顯然看出了我的意圖,寵溺地對我笑著,「好啊。」
八角亭中,他隨意地坐下。那些宮女太監站在山下,只有芷蘭和張德海在身邊伺候。
「可會下圍棋?」他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四周,又看著我問。
「皇上今日的國事可都處理完了?」我問道。
他這麼早就來了這裡,想是下了朝就直接過來的吧。我知道平日里他都會在御書房接見大臣處理國事直到午膳時分。
「怎麼你的口氣好像正宮皇后一般。」說完,不在意地大笑起來。
我心突突跳著,臉上掛著笑,本想借這個機會告訴他我確實就是那正宮皇后,可是他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他隨即收住笑,說道:「國事上我自有分寸的。」
此時,張德海已經取了一套圍棋上來,在我們面前擺好。「我想,你如此聰慧,應該是知道如何下這圍棋的。」
我點點頭,「略通一二。」
「你執白子先走。」他說著便將盛白子的松木匣放到我面前,自己取過黑子的匣子。
我拿起一隻白子,思索了一下,「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世事如棋,一著爭來千秋業。」
他在下了一手棋后突然說道。那步棋對我的局勢造成了小小的威脅。
我沒有看他,將手中的棋子落下,輕鬆化解了他給的威脅,隨口對道:「柔情似水,幾時流盡六朝春?」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我自然也專心於自己的棋勢。
周圍很靜,靜到只有棋子落盤、樹葉沙沙的聲音。有微風吹來,在湖邊不感炎熱,令人心神舒緩。
一局終了,我的棋力確不如他。
他開心地笑了,「贏了三目。」
我恭敬地答道:「皇上的棋力無人可及。」
「你的水平,可不是略通一二的。」
我笑著沒有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亭邊,「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真的是驚為天人。」
我拿起手邊的茶,「皇上,可願再下一盤?」
他饒有興緻地回來坐下,「當然。」
直到午膳時,我們才結束了棋盤上的較量。回到西側殿,膳食已經都端了上來。
他看了明顯少於前日的菜品,還有已經換過的器皿,不悅地問著身邊的太監。
「是誰將這些換了的?」
我上前一步,「皇上息怒,是我的主意。那些太奢靡了,因此我就讓他們改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走到桌邊坐下,「我是不在意的,只是怕委屈了你。」
「皇上說笑了。皇上都不在意,那麼我更不會在意了。更何況,即使這樣我覺得還是有些奢華了。」
「就這樣了,不要再改了。」
我笑著坐到他的對面,用起膳來。
午膳后他便離去。上午的國事他放了下來,可是勤政的他是不會拖到明日的。
我在小書房裡看書直到他回來,自己似乎有些安於如今的狀況。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晚膳后,依舊是陪著他批閱奏章。
到了該安歇的時間,我緊張起來。
他也看了出來,在送我到了寢殿後,他笑著說:「我會去萬方安和,你不用怕,我說過不強求你。」
我聽了這話,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自己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誰,可是,似乎又忘記了。
我打定主意,既然要完全放下,既然已經到了今天這樣一步,我不為自己想,那麼也該為我凌家籌謀了。
我走進門,回頭笑道:「夜深了,皇上就在此安歇了吧。」說完,自己卻紅了臉,這如何像一個皇后該說的話呢。
心裡開始有些後悔了。他的眼中卻充滿了驚訝和欣喜,一步邁進寢殿。我緊張著,不知如何是好。
「這麼說,」他逼近我一步,神情在燭火下充滿了溫柔的光:「你是願意了?」
我心一橫,點了點頭。
他笑了,「不要怕。」他說著吻了吻我,我緊張地笑笑。
燭火熄滅了…… 昏昏沉沉中,有人急急地敲著門。
我睜開眼,他已經坐起,用很不耐煩的口氣喝道:「什麼事?」
「皇上,」門外傳來張德海的聲音,「裕王府有人來報,王爺的病情突然惡化了。」
「什麼?」他猛地直了身子,「怎麼回事?」
我連忙起身想點燃燭火,可是手在劇烈地顫抖,幾次後方才點燃。
「方才裕王府有人來報,王爺昨日起就不太好,今夜晚膳后竟咳出血來。」
他聽后臉上充滿了慌亂的神情,匆忙起身穿衣,快步走到門邊卻又返身走到床邊,看著我溫柔地說道:「你睡吧,我有要事一定要去的。」
他的眉宇間儘是擔憂和焦急。
我的心和我的手一樣也在顫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說道:「皇上快去吧。」
說完,起身拿起擱在一邊的玄色雲錦披風為他披好,「夜裡涼,皇上注意龍體。」
他眼中的感動和欣慰一閃而過,淡淡地朝我笑了笑,自己就系著絛帶匆匆出了門去。
我聽見他和張德海對話的聲音傳來——
「咳出血了?多麼?如今怎麼樣了?御醫可去了?」
「三個御醫一直在王府里。奴才已經準備了大船送皇上過岸。」
我聽見大批侍從的腳步聲漸遠,便撿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焦急不已,心又痛起來。
那日見到他時,他蒼白的臉色和那不正常的咳嗽聲我是有所察覺的。
如今看來,他定是生了重病——心病,也是有的吧。
我低著頭,心想一定要離開這裡,即使我不再去想他、刻意迴避他,我也無法原諒自己在此時享受著皇帝的無上恩寵,況且我也不該得到!
想到剛剛聽到張德海的話,「已經準備了大船送皇上過岸」,那麼,那條帶我來此的小船應該還在這蓬島遙台,只要我能找到,我就可以回去。
我願意做回之前那個有名無實的皇后,我願意。
「芷蘭,芷蘭。」我試著喚著。如果她在這裡,那麼我就要想辦法支開她。
許久沒有人回應。我突然想起,在和他進來時他曾吩咐所有的人離開,那麼這是最好的時機了。
我連忙穿好衣服,頭髮只用絲絛束起,又整理了一下床鋪,讓人看著好似仍有人在那裡躺著……
走到門邊我又返身回去,脫下鞋放在床前,然後匆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