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終別蓬島瑤台境(1)
我順著岸邊細細地尋找,果然,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發現了那條小船。
我快步上前,可那纜繩很粗,系得也很緊,我的雙手冰涼半天使不上勁。好容易解開了,我小心地上船,拿起槳卻突然想到,我是根本不會划船的。
我想著他們之前划船的樣子,自己也模仿起來,可是船槳太重,我無法一手一個,無奈只好放棄其中一個,只用一隻划動起來。
很累,更令我無奈的是,小船隻是在原地打轉,根本不向前行駛。
我改變著划的方式,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了。不過,船終於開始向對岸行駛,我的心稍稍寬鬆下來。
我拋開疲勞,奮力地划著,小船慢慢向對岸駛去。好不容易看到岸就在眼前,甚至一伸手就能抓到岸邊柳樹垂下的柳條,可是卻怎麼也不再前進了。
我有些絕望,眼看著船隨著水波又向湖中漂退了一段。我擔憂起來,如果再不能靠岸,我真沒有力氣劃過去了。
轉念一想:已經快到岸邊,那麼這裡的水就不會太深吧?我試探著將槳伸入水中,可是沒有探到底,心一橫,拋掉槳就跳進了水中。小船隨著水波漸行漸遠。
果然不是很深,只沒到自己的頸下,我奮力向岸上走去。
我驚訝自己做出了完全不像自己平日里會做的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真的不想在此時此刻面對皇帝——在沒有知道裕王確切病況的情況下,我無法「享受」皇帝的寵愛。
我實在是無法接受,只有逃離,想盡一切辦法地逃離。只要我回到坤寧宮,他就不會找到我了。起碼,給我一個完全梳理好自己心神的時間。
我努力向前走著。在水中行走很困難,冰涼的湖水浸著我的周身,很冷,我的牙齒開始不停地山下咬合,身上也一陣陣打著冷戰,我緊緊盯著一隻垂到水面上的柳枝,就朝著它的方向走去。
水輕輕拍打著岸邊,我終於抓住了那柳枝,再一咬牙終於是上了岸。我幾乎是跌倒在岸邊的草地上,渾身顫抖著,身上完全濕透了,可是我的心是喜悅的,因為我終於離開了那裡。
我躺在草地上,腦中昏昏沉沉的有些想要閉上眼睛,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可以。掙扎著起來大口喘著氣,扶著那柳樹站了一會兒,看著前方無盡的黑暗,我深深吸了口氣,這裡,離坤寧宮,還很遠呢!我要趕在天亮前回去。
我摸黑走著,甚至沒有印象是怎麼來到的這裡,什麼都那麼的陌生。到了一個岔路口,路在腳下分成幾條,伸向不同的方向。
我有些茫然,心裡想著自己該如何選擇。必須在今晚回坤寧宮,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只能做一次選擇——他每日都會去早朝,那麼一定有起碼一條路是能通到朝殿的,如果只有一條,那麼一定是最寬闊最平整的那條。
只要找到這條路,不管它是通往宮門也好,朝殿也罷,我總是能找到自己比較熟悉的地方,然後再回到自己的宮殿。
不出我的所料,我選擇對了,腳下的路確實通到了東西六宮與朝殿相連的地方。我看著自己熟悉的長長的宮道,心中雀躍著。
坤寧宮裡靜悄悄的,門口沒有了守夜的太監,裡面也沒有燈火。我有些不安,推門進去,院子里很靜,我害怕起來,走到正殿前卻不敢推開那扇門,生怕自己看見的是一片狼藉。我還是伸出手去輕輕按在了門上,卻怎麼也不敢用力。
這時,蕙菊的聲音響起:「娘娘,是您么娘娘?」
那聲音很小心,透著疑惑和期盼,我回頭。
蕙菊已經飛奔上前拉住我的衣服,「娘娘,您可回來了。」
我扶著她,笑道:「那日你不是看見我了么,還怕什麼啊?」
「可是,之後您卻完全沒了音訊。奴才們都以為您很快就回來,而且皇上也就會給您寵幸,從此娘娘就能翻身了。可是卻左等右等不來,也沒有什麼消息,奴才們就擔心起來,不知娘娘您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蕙菊說著竟嚶嚶地哭起來。
我拍了拍她的肩,「這不是回來了么。」
蕙菊突然驚詫道:「娘娘,您身上怎麼都濕了,快進去換件衣裳吧。」說完,扶著我走進寢殿。
我自己也感到頭疼得厲害,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蕙菊服侍我換下濕衣躺到床上,又要去為我熬薑湯。
看到她走到門邊,我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我沒有回來這兩天,你沒有上報吧?」
「沒有的,娘娘。那日您向我擺手,我知道您的意思。」
我笑了閉上眼睡去。終於是回來了,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熟悉的,讓我感到安心。
直到第二天的晌午我才睡醒,中間蕙菊喚我起來服了些薑湯,此時醒來沒有感到什麼不適。
用了午膳,我換上一身碧湖色藍藤花絲繡的裙衫,簡單戴了一隻鎏金鑲藍寶石扇形釵,幾朵琺琅簪花。之後喚來玉梅。
「娘娘,您找我。」玉梅行過禮后問道。
「你去掖廷,請月美人到適閑亭見我。」
我屏退蕙菊和其他的跟隨,一個人站在適閑亭里,不遠處西子湖泛著粼粼的波光,在陽光下微微有些刺目。湖上的荷花此時都已不復盛開,略顯著頹勢,四周林木被風吹過傳來柔和的沙沙聲,心也就靜了下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湖碧色裙衫,輕柔的風將裙上淺藍色的飾帶微微吹起,垂在耳邊的頭髮也隨風揚起,頭上釵環搖曳相碰發出輕輕的悅耳的聲音。
「小姐。」
我聞聲回頭,皓月已站在亭下,只一人。她與先前相比有些變化,畢竟是做了嬪妃的人,穿著打扮自然是不同了。
我看了一眼面前這個跟隨自己十幾年的女子,她的臉上充滿了幸福和點點疲憊。那身月白的裙子正適合她溫婉的氣質,頭上老銀雙層鏤雕點珠花卉簪微微晃動,那簪頂垂下一抹流蘇……
我看著皓月,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是怎樣的表現,但是我的心裡卻五味陳雜。激動、歡喜、擔憂、愧疚,還有一絲絲的懷疑。
「小姐。」皓月的眼神晶亮,閃著重逢的喜悅光芒,她上前一步拜倒在地,「小姐。」
我快步上前扶起她,「只有我們兩人,何必如此見外。」
我臉上掛著笑,皓月卻許久不抬頭,肩膀有不易察覺的微微顫動。
我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
「小姐,您為何不讓我去見您呢,是怪我么?」皓月終於抬起了頭,嬌美的臉上滿是淚水。
「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呢?」
說完,我拉著皓月走到亭中坐下,向遠處的蕙菊使了個眼色。蕙菊上前在亭中小石桌上擺好茶具和幾樣皓月喜歡的點心,之後悄悄退下去。
我看著遠處的西子湖,許久才將目光收回來,朝她一笑。
「吃點吧,我特地讓蕙菊做的。」
皓月遲疑了下,但很快拿起一塊如意酥咬了一口,她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小姐,真好吃呢。」說著卻將如意酥放下了。
我沒有在意她這樣的舉動,端起茶品了一口,「皓月,這幾個月里可好?」
皓月愣了一下,隨即就笑了,「過得很好呢,小姐不用擔心。」
可是她的眼波卻沒有先前的快樂,被一層淡淡的憂鬱籠罩著。
我裝做沒有看到,隨手拿起絹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這後宮,稍稍行差踏錯一步,就會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保護自己,凡事都置身事外,這樣也許才能得到長久的安穩。」我緩緩地說著。
皓月聽了點點頭,「我知道了,小姐。」可是眼神卻看向了遠處的西子湖上。
我知道,也許目前她還聽不進去這些話。畢竟,我是一個無寵的皇后,但我的無寵,卻不用擔心,畢竟我有強大的外戚。
可是皓月不同,她只能靠著寵愛在這後宮中生存。
可是,寵不會是永久的,即使皇帝想一直給她寵愛,那些在這深宮裡早已練就了的妃子們又怎會放過她呢?我心裡實在是擔憂,我隱隱覺得,有什麼就要降臨到皓月的身上了。
我看了看晴朗的天空,站起身,「我們很久沒有一起走走了。」
我淡淡地說著,看了看遠處站著的蕙菊她們,又看看皓月帶來的兩個丫頭,「只有我們兩個如何?」
「當然了,小姐。」
我卻搖搖頭,鎦金鑲藍寶石扇形釵上一掛珍珠晃動著輕輕打在我臉旁,白色的珠子劃出一道亮白。
「如今你也是主子了,若是在平常人家裡,我們也算是姐妹。以後就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皓月的貝齒輕輕咬了咬下唇,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見她點頭就拉了她的手,「這御花園中有處地方叫武陵春色,我們一同去看看。」
皓月腕上戴著的瑪瑙鑲銀如意鐲與我的白玉龍鳳鐲相碰,發出清脆的「當兒」的一聲,她連忙縮回手去。
我怔了一下,看著她慌亂的神情,笑道:「走吧。
蕙菊她們遠遠跟在我們後面。我一直沒有再說話,皓月也只是低著頭慢慢跟著我。
我沒有回頭,但是我知道皓月有話要跟我說,而我,要做的只是等。
「小姐,」皓月終於開口了,「難道您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成為這美人的么?」
「知道和不知道又能如何?只要你好就可以了。」
「可是,皇上並不十分寵愛我。」
「要說這後宮里大部分嬪妃的出身,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你能夠成為這美人,已經是許多人盼著也得不到的。」
「我知道的小姐,可是……」
皓月的言語中充滿了不甘和無計可施,「可是,我可能還是不夠美貌,無法給皇上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返身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眯起眼睛盯著她的雙眸。
「在這後宮中,最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你能否抓住皇帝的心,也不是單靠美貌,因為這宮中從來就不缺少美貌,而是要用才情抓住皇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