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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一朝詔下辭金屋(2)

  「朕說了,留你凌家,是為我大羲所用。」沈羲遙微咳了下,掩飾他的不自然。


  「至於你口中的知實情者,若你不是受人指使,那麼,也就只有朕和張德海了。」沈羲遙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仰頭看著他,他的臉上帶著怒氣:「除非,你逼朕讓你去死。」


  我凄然一笑:「皇上,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


  我看了他一眼,那玄色龍袍肩膀處明顯一邊高於另一邊,那夜我雖手下偏了去,可是慣有的力道卻一定刺得不淺。


  「更何況皇上這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了。」


  我悲涼地嘆了口氣:「罪婦不願讓皇上為難。罪婦的家人許對我大羲有用,皇上尚留之。但罪婦……」


  我搖了搖頭,慘淡的扯了扯嘴角算做一個笑容。


  一隻用力的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我就這樣與沈羲遙直直的對視起來。他的眼睛里有一個蒼白如紙片般的人影。他的眼睛里,滿是悲痛和忍耐。就這樣我們看著對方許久,我努力的給了他一個笑容,他一怔鬆了手。


  「你笑什麼?」他不自在的轉過身去,偏轉了頭看我。


  我低頭用手撫了撫身上裙邊的一朵蘇綉碗蓮,淡笑開去:「皇上,罪婦只想記住皇上的天姿,好在黃泉路上……」


  我話沒說完,「啪嗒」一聲,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抬頭看去,沈羲遙定定地站在那裡,地上,是一隻斷成兩半的碧玉木蘭簪。


  「朕……」他似是咬著牙說出:「朕不會讓你死,不論你願不願意。」


  他的嘴角生生扯上笑然後他轉身直視著我,我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壓迫。


  「你凌家對朕有用,你也一樣。」他的語氣已是一個帝王的無情和冰冷,看得出我先前的話深深地刺激了他。


  「朕之前所有的詔書都有一個前提。」他走到離我很近的地方,一把拉起了我。


  我沒有站穩搖晃了幾下,沈羲遙扳著我的肩膀讓我站穩,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一片柔情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威嚴。


  然後他嚴厲的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這個前提就是……」


  我看著沈羲遙的臉,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我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不再受自己控制。我卻是在微笑,那笑容怎麼也止不住。這是我自父親去后第一次覺得,這個世間,還有希望和美好。


  「這個前提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安然產下,不論男女,朕都赦免你的罪。」


  孩子,原來我的孩子,還好好的存在在我的身體里。


  我的手不由就搭在了肚子上,小心的,輕輕地撫摩著,臉上是和煦的笑,卻有淚滑過面頰。


  沈羲遙不說話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著我,我卻只低著頭,喃喃地說:「真好,真好。」


  許久,張德海走到我身邊,用一種奇怪的溫和的口氣說道:「娘娘,您快起來吧,一直跪著對孩子是不好的。」


  說著就要扶起我。我一抬頭,沈羲遙正彎腰去撿那地上已成兩段的碧玉木蘭簪。他的身形有些遲疑,那雙手,微有些顫抖。終於,沈羲遙走到了我的身邊,他從張德海的手裡接過了我的手,輕輕的牽引著我向寢殿走去。在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指的那一剎那,我有些發抖。


  沈羲遙只瞥了我一眼,我便鎮靜下來,任他拉著緩慢地走著。一時間,周圍的空氣似凝結住了般,只有我鞋上的鈴鐺,發出輕微的「叮噹」聲。


  「在孩子生下前,你好生的待在這蓬島遙台。」


  看著我在惠菊他們的服侍下在床上躺好,沈羲遙不帶任何感情地對我說。我抓著被角使勁點了點頭。


  沈羲遙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至於那些旨意,明日早朝即會頒布下去。當然,也是在宣布你已有孕之後。」


  沒有說話,依舊只是點著頭,看著已經換過的被子上的圖樣,這是坤寧宮裡那床百子千孫被。


  「最後,」沈羲遙頓了頓,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的臉稍有蒼白,神情也不若先前的自然。


  「如今的你,只是名義上是我大羲的皇后了。」


  我一怔,旋即笑了:「罪婦知道了。」


  「不要叫自己罪婦。」沈羲遙用十分不悅的聲音說道:「朕已赦免了你。」


  我輕嘆一口氣,微彎了身子道:「臣妾謹記皇上教誨。」


  我聽到一聲嘆息,雖輕,卻震人心魄。然後我看見那玄色龍袍一擺尾,就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回頭,雖滿室繁華,卻是滿心的凄婉纏綿,如絲如縷,縈迴不絕。


  之後的數日里,我再沒有見到沈羲遙,每日里身邊是大批的宮女太監,還有太醫院裡的幾位德高望重的御醫相隨。其實我根本沒有出過自己的寢殿,甚至下過那張華麗舒適的龍鳳交頸牡丹花開的烏木大床。


  我的心很平和,父親的死我已經埋在了心底。


  沈羲遙那六道詔書已經頒布下去,世間眾人在感嘆父親去世的輝煌后,又增添了對我凌家的尊崇和艷羨。那詔書在別人眼中是皇帝的眷慰,可是在我的眼中,卻是他沈羲遙贖罪的表示。


  罷了,一切都忘卻吧。我後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如今,我是只為我凌家而活了。


  還有,我的孩子。


  數日里躺坐在床上,目光所及不過一室奢華,金甍瓊闥,玲瓏軒窗。屋內雖燃著清新的茉莉香,卻因極少開窗,連日里積下了沉悶的氣息。


  我靠在水紅色榴花絲緞羽枕上,手裡一針一線細細的綉著一個小孩穿的肚兜,用的是鵝黃底色,繡的是一朵粉嫩的半開的芙蓉。


  惠菊端了補品進來,淺笑地看了許久正專註手中活計的我,直到我停下要歇歇,她才上前:「娘娘,先喝了這安胎藥吧。」


  說罷遞上一隻琥珀銀邊碗。我皺著眉看了看裡面濃稠的墨色湯汁,此葯極苦,每日里卻要飲上三次,每次對我來說都似噩夢。可是,它是為了我腹中的孩子平安而制,亦是為我凌氏一門平安而制。我怎能不用?


  緩慢的接過,有些不情願的送到嘴邊,卻是怎也不願飲上一口。


  惠菊「撲哧」一聲笑起來:「娘娘還怕吃藥不成?」


  我搖搖頭:「怕是不怕,只是這葯極苦,實是難以下咽的。」


  惠菊走上前一步拿起我擱在身旁的那個肚兜,含笑說道:「娘娘,古人云良藥苦口。娘娘就是為了小皇子,也要忍耐著喝下啊。」


  我嗔怒地看著她:「誰說是皇子了。」


  惠菊「呵呵」一笑:「娘娘懷的肯定是個皇子。」


  我看著她甚是確定的表情搖了搖頭:「才兩個月,太醫都診不出,你又如何這樣說呢。」


  「奴婢相信娘娘懷的是個小皇子,這普天下所有的人都是這麼盼望的。」


  我笑起來:「這丫頭,越說越大了呢。若說是你想我還信。可是別說著普天下,就單說著後宮,又能有幾個是希望我生個皇子呢。」


  說到此不由哀婉,看了看天光透過雕花窗欞投進的明媚秋光,心中卻是凄凄。見我神色暗淡下去,惠菊似是慌亂起來。


  「娘娘,真的是百姓都期盼呢。皇上已因娘娘有孕頒下赦令,凡非罪大惡極者,均無罪釋放。如此看來,只要娘娘產下皇子,皇上更是會大赦天下的。」


  惠菊說得激動。我看著她,心裡也是波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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