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4)
可是那繩卻突然斷裂,沒有任何依靠,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墜落,再無生機。
如同我此時的處境。
「羲遙……」我只來得及喚出他的名字。
那白色的衣袍一揮,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費。我只覺得自己快速墜落,下面有熊熊烈火與鬼魅的梟笑。
「啊!」我大喊一聲,終於醒過來。
這裡是一間破敗的屋子,糊窗的紙爛成一條條,寒風夾挾著雪花吹進來,屋頂上的灰塵撲簌簌掉下來,落在掉漆矮几上的一碗黑糊糊的湯藥中。
再看身上,蓋了一床爛了洞露出舊棉絮的被子,床也是硬邦邦的,因為久無人打理生了毛刺。我一摸,手刺得生疼,也令我清醒起來。
這裡不像是浣衣局宮女們聚居之處,看院子,雖下了大雪,但還是可以看到不遠處有低矮的屋檐和小小的窗,隱約露出一些宮女晾曬的衣裙。我明白過來,這是晒衣服院中那間被廢棄的小屋。
轉一轉眼睛,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看到我看她,她的眼裡出現了欣喜若狂的笑意。
「謝娘,你可算醒了。」是小蓉,她扶起我:「可嚇壞我了。」
「我沒事。」一開口,我才發現自己幾乎開不了口,嗓子如同被火燒過,沙啞得厲害。同時,一陣急促的咳嗽湧來,我忍不住劇烈的咳起來。
「別說話,快喝點水壓壓。」小蓉慌忙拍我的後背,又騰出一隻手端了碗水。
那水如同王母的瓊漿,又似救命的良藥,我端起一飲而盡,又因喝得急被嗆到再次咳起來,連連不止,只覺得要把身體里所有的氣都咳盡了才能作罷一般。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小蓉急的要落下淚來,她看著我的眼神除了擔憂,還有恐懼。
我擺擺手,嗓子里舒服一些,只是身上毫無力氣。
「沒事,嗆了一下。」我努力朝她笑了笑。
小蓉愣了愣,嘴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
我反被嚇到想去拉她,但實在沒有力氣,只能無奈地看她:「我沒事,你怎麼還哭了呢。」
「人家擔心嘛。」小蓉抹抹淚,試了試藥的溫度,皺眉道:「涼了,我去給你熱一熱。」
我重新躺倒在床上,只覺一陣陣疲憊襲上來,想閉眼,可夢魘里沈羲遙無情冷漠的眼睛令我不由打了個顫,再不願睡去,生怕會看到那張不敢再見的臉。
不久小蓉端了葯進來,那葯是劣等藥材熬制,極苦,帶一點腥臭氣,可此時挑剔不得,只要能緩解病情再難吃也要咽下。
一碗葯飲盡,我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那苦澀令人反胃欲嘔。我強忍住,撫胸半晌才緩過來。
「我睡了很久么?」
「你昏迷了三日。」小蓉嘆一口氣,將手裡的東西放下,我這才注意到,她在綉一條裙子。
「那天你回來就暈倒了,當晚開始發高燒怎麼都退不了,我們怎麼叫你搖你你都沒反應。」小蓉一臉餘悸:「因為大雪,太醫院裡沒人願意來,她們要送你去積善堂,那不等於送死么。」小蓉說著眼睛紅起來,語氣里憤憤不平。
積善堂是重病宮人醫治的地方,素日多是受了主子罰的宮人在那裡,太醫根本不管。說是醫治,不如說是在那裡等死。
「後來還是李氏說你死在屋雖然不詳,但不管就送走,怕以後大家病了也是一樣下場。」小蓉喝了口水道:「好在你平時與大家相處的還不錯,我又把你將自己的布料均分給大家的事說了,她們才沒再提送你去積善堂。」
「但她們也不願意你住在屋裡,我就和李氏把你移到這兒了。」小蓉微笑道:「李氏懂點醫術,我們去太醫院抓了葯,之前都是一點點喂進去的。」小蓉指指我方才喝的葯:「沒想到這葯挺有效。」
我想到那個令我膽顫的夢,沈羲遙絕情的一拂將我嚇醒。我點了點頭:「謝謝你,小蓉!」
「你一直在這,知秋不會怪你?」我擔憂道。
「你的活我和李氏分了,知秋也就沒說什麼。」小蓉不以為意道。
「那怎麼好!」我捧過她的手,上面全是凍瘡:「本來份例的就多,你們還要幫我洗??
小蓉吐吐舌頭:「別擔心,前天皇上換衣服時隨口說棉絮常洗不易保暖,穿三次洗一次便好。結果這兩天送來的衣服就少了很多,就算洗了你那份還不如平時多呢。」
「原來如此。」我看著她年輕的臉,雖常年吃的不好,身量未發育完全,卻如同一朵小小的雛菊,有自己的清芬美麗,若有來日,我定會給她一份富足安樂。
「小蓉,你與李氏對我的恩情,我不會忘!」我微微欠身,眼角有溫暖的淚。
「謝娘,」小蓉盯著我道:「我以前不知道,世上竟有這麼漂亮的女子。」
我「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看著小蓉。
「你真好看。我覺得,你比怡昭容還好看。」小蓉認真道。
我一驚,這才反應過來面紗已不在,我又沒化上疤痕,將真實的面容暴露給了她。
「你為什麼要說自己的臉被毀了呢?」小蓉疑惑地看著我,踟躕了下又問道:「我聽見你在夢裡喊一個名字。」
我只覺得有冷汗涔涔而下,抓著被子的手的關節都因用力而隱隱發白。
我努力笑的自然:「我暈的糊塗了,有嗎?」
「嗯,我只聽見一個『羲』字。」小蓉歪了頭想了想:「後面那個字聽不清。他是誰啊?」
我垂了頭,是啊,在昏迷中,我呼喚的是誰呢?
「是我兄長。」我淡淡道:「他叫謝西禾。」我笑了笑解釋道:「西方的西,禾苗的禾,是我哥哥。」話一出口,卻引得心中一驚。
西禾,羲赫??
「我哥哥從小就很疼我,可能夢到他了。」我淡淡道。
「他現在呢?」小蓉好奇道。
我搖搖頭:「我進宮前他就徵兵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小蓉臉上有淡淡的哀傷:「那你出宮后也沒有家人了?」
我看著她:「是啊,但我相信依靠自己也一定能好好過活,到時你來找我,咱倆一起。」
小蓉臉色微微亮了亮,笑著點了點頭。
「謝娘,這幾日你就在這兒養病。」小蓉看著我,臉上閃過憂色:「你一定要趕緊好起來,不然知秋怕還是要送你走的。」
我咬了咬唇,身上不適之感依舊明顯,湯藥效果甚微但好過沒有,可要想儘快痊癒,指望那葯是沒可能的。
思量之下我下了決心:「小蓉,我的箱子在哪裡?」
「哦,在這兒。」小蓉說著從床下拖出一個小箱子來。
我解下掛在脖子上的鑰匙給她:「打開。」
「裡面的銀子給你,想辦法弄些好葯。」我拖過箱子,再取出一對青玉鐲子,是之前皓月給我的。「這對鐲子給你和李氏,算我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
「我不能要。」 小蓉一臉不悅:「救你是應該的。姐妹一場,難道看你去送死?」
「是,你我情同姐妹,勝似姐妹。可是,報答你救我也是應該的。」我將鐲子硬塞給小蓉。
「我不要!」小蓉將鐲子放在桌上,氣鼓鼓的。
我正要再勸,一陣咳嗽突然襲來。我一手撫胸,用咳出淚的眼睛看小蓉,另一隻手,將那鐲子遞給她。
小蓉見我堅決,又受不了我用帶了淚的眼睛看著她,扭捏了一下,終於還是收下了。
「這隻我會給李氏的。」小蓉嘆看口氣:「謝娘,你總是顧及太多了。」
我見她收下,這才安心一些。
「你睡吧,晚上我拿飯菜來給你。」小蓉看看外面:「我還有幾件衣服要洗,先出去了。」
「謝謝!」我握了她的手,發自肺腑地感激道。
「你再這樣見外我真生氣了!」小蓉嗔怒道。
我在箱子里翻了翻,從裡面取出一塊水色錦帕,那是怡昭容之前隨手給我的。我打定注意,請小蓉為我尋來一些青色和淡藍色的絲線,晚上強打精神做起綉活來。
次日,小蓉拿葯來給我時,我的咳嗽加重許多,每一次似乎要咳到五臟六腑生疼方才作罷。如此下去,我也怕自己會變成肺癆。
「小蓉,麻煩你件事。」我喝完葯,看著要把出去的小蓉,輕聲喚住了她。
「什麼?」小蓉回身笑道。
「你能想辦法去怡昭容那裡一趟嗎?」我遞上連夜綉好的帕子:「幫我把這個帕子交給她,找機會簡單說一說我的現狀。」
小蓉接過帕子,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點了點頭:「謝娘,你放心。」
水色的帕子上,我以深青絲線綉了幾片浮萍,再以淺藍絲線勾出水波與雨點,配上帕子本身帶了蕭疏意味的淡青,整幅手帕顯出淡淡悲哀來。
無枝可依,無處可停,只能任由風吹雨打,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我想,怡昭容會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