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假父XiNShU.CoM
沈星暮深知高哲羽的脾性。他是一個看上去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帥氣男人,平日裏,他也的確很好地維持著自己的大度與儒雅。隻不過每個人都有一個底線,高哲羽的底線就是受不得別人背叛。
高哲羽曾和沈星暮聊過。他曾有一個非常交心的朋友,叫方朋。他們是同鄉,一起背井離鄉,遠赴蟄城打拚。那時沒有任何背景的他們,成了彼此心中最信賴的人。
高哲羽曾自以為,他和方朋是不需要血緣維係的親兄弟。
然而就是他所認定的“親兄弟”,在生死存亡的時刻背叛了他,害得他九死一生。
所以高哲羽一向沒有朋友,也不相信朋友。哪怕是沈星暮,在他眼中也僅僅是上下級關係。縱然他們的關係很多時候已經超過上下級的極限,他也從未承認過沈星暮是他的朋友。
隻是不知從何時起,高哲羽開始喚沈星暮為“星暮”了。
沈星暮知道,這會的周泳航並沒有斷手。高哲羽故意這樣說,隻是為了泄憤罷了。他打算先打斷周泳航的手,然後再醫好。
——隻希望,他下手不要太重。
沈星暮想著,安靜掛斷電話。他再次看向夏恬,皺著眉說道:“你該解釋‘徐成俊是假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夏恬並沒有說話,而是摸出手機,點開錄音記錄,放出徐旺和小溪的對話——
先說話的是小溪。她用尤為稚嫩,卻又仿佛帶著一分邪氣的聲線說道:“小旺,我一直很好奇,你父親分明沒病,為什麽還要一直躺在床上?”
徐旺輕歎了一聲,卻沒解釋。
小溪問:“一個普通人,就一定擁有‘念’,哪怕它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它也確實存在著。而你的父親,似乎完全沒有‘念’,分明活著,卻又像行屍走肉一般。是不是他受到了某種奇特的詛咒,本身的‘念’被剝奪了,方才需要外來的‘念’維持生命?”
徐旺再次歎息,語氣低沉地說道:“小溪,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別人的事情了?”
小溪道:“我隻是覺得,左阿姨把那麽多的‘念’給你父親,太浪費了。”
徐旺道:“那些‘念’並沒有浪費。因為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假的,他本就不是我的父親。他是一個奇特的介質,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靈魂載體。母親費盡心思收集‘念’,並不是為了維持他的生命,而是以他為媒介,把‘念’傳遞給另一個人。”
小溪驚訝道:“‘念’的傳遞需要媒介?”
徐旺道:“‘念’在人與人之間傳遞,並不需要媒介,但若是在人與另一種層次的生命之間傳遞,就需要媒介。”
小溪問:“所以左阿姨是把‘念’傳遞給了另一種層次的生命了嗎?”
徐旺道:“是的。”
手機裏的錄音進度條還有一半,徐旺和小溪卻都沒再說話。
過了好久,小溪終於問道:“左阿姨把‘念’給那個人,是為了救他嗎?”
徐旺沉聲道:“是的。”
小溪問:“左阿姨很愛他嗎?”
徐旺道:“是的。”
小溪的牙齒咬動,發出細微的碰撞聲,繼續問:“左阿姨愛他,就像母親愛我一樣嗎?”
又是很長的一陣沉默,徐旺終於澀聲道:“這不一樣。”
這簡單的四個字,仿佛是徐旺咬緊牙,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句悲傷之語。
他們的對話到這裏完全結束。夏恬像是怕沈星暮沒聽清楚,又把錄音重新播放了一遍。
沈星暮按下停止鍵,淡淡說道:“我已經聽懂了,你不用再放錄音。”
夏恬咬著嘴道:“我就是通過監聽器聽到這段對話之後,被迫進入了死亡遊戲。而徐旺透露的信息裏,最關鍵的一句話無疑是,‘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假的,他本就不是我的父親’。我還不了解你們查到了什麽,但我敢肯定,徐旺的父親,徐成俊一定是一個關鍵人物。”
沈星暮沉吟片刻,開始述說自己和葉黎查到的所有線索。其中著重講了左漫雪和張美月,至於古姄和徐旺,都被他一句話帶過。
他說完之後,淡淡問道:“你有什麽推測?”
夏恬蹙著眉思考半晌,凝聲道:“左漫雪和張美月合夥騙富國社的男人建立血契並且打開衣櫃,目的是為了獲取‘念’。建立血契非常好理解,大概就是一種超自然的契約,明顯不可違背,可是有血為契的前提下,為什麽還要打開衣櫃呢?”
沈星暮問:“你想說什麽?”
夏恬道:“按照這個邏輯推斷,打開衣櫃明顯也是血契的一部分。你曾打開衣櫃,看到裏麵的骨灰盒以及鬼魂。便可進一步推斷,那些被騙的男人的血契的效忠對象,就是衣櫃裏的鬼魂。”
沈星暮點頭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你繼續說,或許我們想的一樣。”
夏恬道:“葉黎預見到的畫麵裏,是左漫雪和衣櫃裏的鬼魂。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出,左漫雪費盡心機收集‘念’,要救的也正是這個鬼魂。由此可以進一步推斷,衣櫃裏的鬼魂才是左漫雪的愛人、徐旺的生父,而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隻是左漫雪救他的工具。”
沈星暮道:“其實我和葉黎之前就推測出了一個模糊的邏輯。你所講的,我們大部分都提到過,隻是我們都把衣櫃裏的鬼魂和躺在床上的男人視作了一個人。因為有林海鷗的先例,我們便覺得一個人同時以兩種形態出現也不足為奇。但現在看來,這一點好像是錯的。”
夏恬反複捏動手指頭,尤為凝重地說道:“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依舊不全,還不足以推斷出獲取善念之花的必要條件。”
沈星暮問:“那你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怎麽做?”
夏恬道:“查徐旺的過往。我們必須弄清楚,左漫雪、徐成俊、以及那個躺在床上的男人,他們之間是什麽關係。”
沈星暮道:“我們大概可以理解為。左漫雪和徐成俊相愛,並且在發生關係後懷上了徐旺。爾後徐成俊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死亡了。左漫雪又無意中發現了救活他的辦法,於是和另一個男人結婚,並且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目的就是以他為媒介傳遞‘念’給早已變成鬼魂的徐成俊。”
夏恬搖頭道:“應該不是這樣。”
沈星暮問:“為什麽?”
夏恬道:“你不是說,徐旺還有一個堂哥叫徐武真嗎?他曾去徐旺家裏玩過。如果他的伯伯換了變成了別人,他不可能察覺不到。所以躺在床上的男人應該是真正的徐成俊。”
沈星暮立刻明白過來,點頭道:“這麽說來。徐旺的真姓其實不是徐,隻不過左漫雪和徐成俊好上之後,他也改姓了徐。或者說,徐成俊本身並不知道徐旺不是他的親生兒子,畢竟在這個時代,稀裏糊塗替別人養兒子的男人可不少。”
夏恬抿嘴一笑,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在說葉黎?”
沈星暮沒說話。
夏恬道:“其實我們都知道,葉黎並沒有幫別人養兒子,畢竟孩子本就沒有出生。而且……”
沈星暮的臉忽然一沉,打斷道:“我們還是不說葉黎的好。”
夏恬點點頭,凝重道:“星暮,我們接下來做什麽?直接去徐旺家裏嗎?”
沈星暮搖頭道:“這件事先不著急。徐旺是這場遊戲的關鍵人物,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打算再去找他。”
夏恬道:“這件事的確不能著急。”
沈星暮忽然把夏恬整個人抱起來,大步向床鋪的方向走,嘴裏溫和說道:“我更著急這件事情。”
***
葉黎並沒有真的生病。沈星暮走後,他當然不會老老實實躺在床上休息。
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忽然對夏恬生出異樣的情緒。所以他隻能拚了命不去想。不去想一個人的最好辦法,無疑是找一件事做,讓自己忙起來。
葉黎的確有事要忙。
沈星暮去見夏恬的這段時間,他至少應該把徐成俊的照片弄到手。
葉黎和古姄很不熟,甚至連她的電話也沒有。他當然不會去找她要照片。
葉黎本不想聯係徐武真,畢竟善惡遊戲很是危險,被牽連的人,有可能被迫進入死亡遊戲,存在冤死的可能。
然而他除了聯係徐武真,便想不出更多的辦法了。
葉黎點開班級聊天群,發送語音邀請給徐武真,開門見山說道:“老班長,我想請你幫個忙,能把徐旺的父親的照片發給我嗎?”
通話裏,徐武真非常吃驚地問道:“葉黎,你要我伯伯的照片幹什麽?”
葉黎編了一口借口,搪塞道:“我最近在緒城沽縣遊玩,忽然想起富國社裏的徐旺。他那麽年輕,正值朝陽,不該被這些東西禍害。我想去他家拜訪,但我發現他和他母親都是富國社裏的成員,沒辦法溝通,唯獨不確定他的父親是不是。所以我想用他的照片對照一下。如果他不是富國社的成員,我就可以約他出來聊一下,嚐試幫他們一家擺脫富國社。”
葉黎覺得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借口,畢竟突兀要一個陌生人的照片,無論怎樣巧舌如簧,都顯得牽強。
徐武真越發驚訝地說道:“葉黎,我的記憶中,以前的你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葉黎問:“以前的我是什麽樣子?”
徐武真道:“我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以前的你,不會這麽古道熱腸。”
——我從小到大,做過的好事多不勝數。為什麽在徐武真眼中,我好心幫忙,就這麽不可思議嗎?不過這次,我的“好心”的確有些虛假。
葉黎沉聲道:“老班長,麻煩你了。”
徐武真問:“為什麽忽然這麽認真?”
葉黎道:“助人為樂本就是一件非常嚴謹的事情,我理當認真一點。”
徐武真笑道:“看來這麽多年過去,昔日的我們都已消失不見。我們都長大了,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葉黎不以為意道:“這就是成長。”
徐武真道:“隻不過你的成長太令我驚訝。”
——我隻是隨口說說,哪有什麽成長啊?我不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他為什麽這麽驚訝?
葉黎皺著眉說道:“總之,老班長,權當你滿足我的熱心或者虛榮心,把徐旺的父親的照片發給我吧。”
徐武真道:“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也沒什麽好推脫的。隻不過你做好心理準備,連我都沒辦法說服他們,你肯定更不行。而且你忽然找我要伯伯的照片,我一時半會也拿不出啊。這樣吧,你等我下班,我回家翻一下相冊,相冊裏應該有伯伯的照片。”
葉黎道:“好的。”
葉黎等了大概兩個小時,徐武真發來一張像素非常低、背景也非常晦澀的男人黑白照片。九十年代的照相技術的確不高明,黑白照片的清晰度簡直如斑駁模糊的樹影。
照片裏的男人還非常年輕,二十出頭的模樣,頂著一頭當時非常時髦的中分發型。
葉黎能從他的麵容輪廓裏,依稀分辨出,他就是衣櫃裏的鬼魂。
此時葉黎還不知道,沈星暮和夏恬的推斷中,衣櫃裏的男人並不是徐成俊。
他沉吟著,想撥打沈星暮的電話,但又有些害怕聽到夏恬的聲音,於是壓著心緒,獨自思考起來。
如果衣櫃裏的鬼魂就是徐成俊,葉黎和沈星暮之前的推測就完全說得通。躺在床上的男人和衣櫃裏的鬼魂是一個人,他們都是徐成俊,隻不過是以不同的形態出現而已。
左漫雪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保住徐成俊奄奄一息的人身,以及虛弱無比的鬼魂。
這一點好像沒問題,但又好像存在很嚴重的漏洞。
葉黎很快想到,昔日的林海鷗,雖然看似是以兩個形態出現,但其實真正活著的形態隻有一個。她是死亡之後,再以未知而奇特的方式複活,留下一具屍體以及一個鮮活的身體。
她至始至終,隻有一個活著的靈魂。
徐成俊卻同時擁有鬼魂與人身,仿佛擁有兩個靈魂。
這裏顯得有些矛盾。
葉黎想到,夏恬說過“徐成俊是假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莫非衣櫃裏的鬼魂與躺在床上的男人,有一個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