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海洋xiNShU.
葉黎反複猶豫之後,摸出手機給沈星暮發了一條彩信,內容是他從徐武真手上收到的黑白照片,以及一段文字:沈星暮,既然夏恬小姐來了,我就不太方便再住這裏。你們手上有一個收音裝置,我就把租房裏的這個帶走了。我找離這裏近一點的地方再租一個房,你們有事可以電話或短信聯係我。
葉黎的確是因為夏恬的出現才迫不得已選擇搬走,隻不過他不是害怕打擾沈星暮和夏恬的夫妻生活,而是害怕自己在夏恬麵前失態、做出匪夷所思的舉動。
葉黎沒等沈星暮回複,便收拾好行囊,快速離開。他在濱江路路口,靠近溫平廣場的路段找到了新的租房。
這是一座帶著些許古典特征的小樓,樓外的布置和現代建築沒有絲毫區別,均是白亮的板磚以及粉刷過的白牆。而樓內卻好像古代回廊一樣,地板與護欄都是木製的,色澤呈現端莊典雅的琥珀色,回廊中心有涼亭與湖泊,湖泊四周還立著嶙峋假山。
它像極了袖珍版的古代別苑。
房東走在前麵,溫和地介紹整個房子的配置以及水電氣的使用問題,最後總結道:“這裏的房子比不上其他設備齊全的套房,但這裏的風景絕對不比任何地方差。”
葉黎深表讚同地點頭道:“這裏的風景的確很別致。”
房東帶葉黎進了回廊上的其中一間房,裏麵的裝修與陳設都很精美,除了電燈、電冰箱、電熱水器等少許生活必備的電器,其餘的器具都是木製,並且刻有精美的圖案。
葉黎非常爽快地和房東簽了租房合同,便把行囊放在牆角,躺在透著些許草木氣息的木床上休憩。
傍晚的時候,葉黎接到沈星暮的電話。
電話裏,沈星暮並不關心葉黎是否搬走的問題,而是著重講了他和夏恬的推測。
葉黎非常驚愕地問道:“你們的意思是,躺在床上的男人並不是徐成俊,而是一個超自然的媒介?”
沈星暮道:“是的。但是這裏麵又有了新的矛盾。徐武真發來的照片裏,徐成俊的相貌和衣櫃裏的鬼魂一樣。可是徐武真並沒有見過鬼魂,隻見過活著的徐成俊。也就是說,他發的其實是躺在床上的男人的照片。”
葉黎皺眉道:“所以衣櫃裏的鬼魂和躺在床上的男人其實是一個人。可是這又推翻了你和夏恬的推斷。夏恬的錄音裏,徐旺的確說過‘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假的,他本就不是我的父親’。既然躺在床上的男人不是徐旺的父親,他就不應該是徐成俊的模樣,而是左漫雪找來的、充當超自然媒介的另一張麵孔。”
沈星暮道:“這就是目前的矛盾點。”
葉黎問:“有沒有這樣一個可能。便是徐成俊和超自然媒介,本身並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們長得非常像?”
沈星暮道:“這個可能性不大。就像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一樣,世上很難出現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葉黎沉默。
沈星暮道:“不過還有另一個可能。左漫雪本身就不是普通人,我們就不用用常理去看待她。她能操作‘念’的力量,年過四十仍是二十歲的模樣,這一點本就玄奇。既然她能永葆青春,為什麽不能改變另個一個人的模樣?”
葉黎驚訝道:“你是說,那個超自然媒介,因為左漫雪的‘念’,變得和徐成俊一模一樣了?”
沈星暮冷聲道:“以現在的整容手段,想要弄出麵容幾乎相同的兩個人,也並非不可能。連現代科技都能做到的事情,左漫雪當然也能做到。”
這個問題勉強算是說通了,但葉黎依舊有些踟躕,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麽。
沈星暮淡淡說道:“我們離事情的真相不遠了,隻差最後的臨門一腳。”
葉黎道:“隻可惜我們都不知道這一腳該踢在哪裏。”
沈星暮道:“我有一個想法。”
葉黎道:“你說說看。”
沈星暮道:“這整場遊戲,明顯和富國社存在不小關係,左漫雪、張美月、徐旺、乃至是已經死去的鬱子岩,都是富國社的成員。但我們調查至今,卻又沒有找到善惡遊戲本身和富國社的實質關係。”
葉黎的心一沉,凝聲道:“你說的沒錯。我們應該查一下富國社,至少弄清楚,左漫雪為什麽要加入富國社。”
沈星暮道:“你是富國社的成員,這件事適合你來辦。”
葉黎道:“我盡力。”
兩人忽然都安靜下來,卻又沒人掛斷電話。
好一陣沉默之後,沈星暮淡淡說道:“我大概能猜到,你為什麽要搬出去。”
葉黎的眼皮猛地一跳,強笑道:“我隻是不想打擾你們而已。”
沈星暮道:“你不擅長說謊。”
葉黎沉默。
沈星暮道:“你完全不用這個樣子。其實有時候,我心中也會產生一種異樣的情緒。那種感覺,就好像忽然看到一個蒙著麵紗的縹緲女人,不由自主靠近她,想揭開她的麵紗一睹真容。”
葉黎問:“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我說不清楚,這種事情也沒人能說清楚。總而言之,我和夏恬都等你回來。”
這通電話終於結束。通話時間不超過十分鍾,葉黎卻感覺仿佛經曆了一個冰川破碎的漫長時代。
——他們都在等我回去,而我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為什麽不敢回去?
葉黎苦笑著,整理床鋪與被蓋,把腦袋埋在枕頭裏,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往後的三天裏,葉黎時刻關注著富國社的聊天群。他本身是新社員,而且近半年以來,從未在群裏說過話,群裏應該沒幾個人認識他。
然而事實和葉黎想的完全不一樣。當他絞盡腦汁想和群主或者群管理員攀談而無合理的借口的時,一個群管理員竟主動找過來了。
這三天裏,葉黎在群裏一共隻發了不到十條信息,全都是故意引人注意而刻意附和一些群公告或者群通知的信息。
葉黎隻想給群成員留下一個比較活躍的印象,方便以後詢問有用信息。
他沒想過有人真的能記住他,但一個備注李真洋的群管理員真的記住他了。
李真洋主動給葉黎發信息,內容卻簡短到隻有“你好”兩個字。
葉黎狐疑著回複:你好,李老師。你忽然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李真洋:我這裏原本沒什麽事情,不過我無意中看到你在群裏發的信息,似乎你現在在緒城的沽縣?
葉黎:是的,我在沽縣。李老師,你忽然問起這個,莫非你也在這裏?
李真洋:我並不在沽縣,隻不過我要去沽縣辦一件事。這件事本身不是特別麻煩,但卻有些費時,而我又沒有太多時間。我想著,如果我們群裏有家人住沽縣,就請他幫個忙。
葉黎:李老師,你需要我做什麽?
李真洋:我想請你幫我送一個東西。
葉黎:送給誰?
李真洋:我們群裏,一個叫左漫雪的家人。
——左漫雪!?
葉黎的眼皮猛地一跳,當即提起精神。他原本並沒有對李真洋抱希望,不指望從李真洋口中問出有用的信息。事實上,沈星暮隻說要查富國社,葉黎腦中卻完全沒有思路,他壓根不知道該查什麽。
現在李真洋提起左漫雪,葉黎忽然就有了思路。葉黎完全有理由相信,李真洋和左漫雪有一絲聯係,不然他不會特意送東西給她。
與左漫雪有聯係的人,便很可能與善惡遊戲有關。
葉黎當即回複:李老師,現在交通非常便利,你若有東西想送給群裏的某位家人,並不需要親自送,可以直接寄快遞。
李真洋:這個東西非常重要,我不敢把它交給快遞公司。
——不敢交給快遞公司,卻敢交給我,莫非我們真的是家人?
葉黎心裏覺得好笑,卻不戳破,迂回回複:你的意思是,你想把東西交給我,然後再由我交給左漫雪?
李真洋:是的。
葉黎:你不放心快遞公司,便隻能親自來一趟?
李真洋:是的。
葉黎:既然你能來沽縣把東西交給我,為什麽不直接交給左漫雪?
李真洋:這事說來話長。總而言之,我的時間很緊,就最近兩天稍微閑一點,而那個東西隻能在下個月的二十八號交給左漫雪。
葉黎:現在才七月底,距離八月二十八號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李真洋:是的。
葉黎:可是這麽長的時間,萬一我把東西弄丟了,或者到時候忘了,豈不是誤你的事嗎?
李真洋:這個東西不會丟,而且我每天都會在群裏提醒你,保證你到時間不會忘記。
葉黎:那好吧。
李真洋:我明天到沽縣聯係你。
葉黎:好的。
兩人的聊天到這裏結束。
李真洋的話裏透著一抹濃濃的神秘感,似乎他要交給左漫雪的東西非常重要。
葉黎也暗自留了一個心眼,明天一定要親眼看一下那是一個什麽東西。
他有種感覺,李真洋的出現不是巧合。就如同他曾經在赫城的港口偶遇林海鷗一樣,這隻是善惡遊戲中,看似偶然的必然。
所以李真洋以及他即將送來的東西,都將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葉黎想把這件事告訴沈星暮,當他摸出手機,心裏有升起詭異的愧疚感,便下意識放棄了。
葉黎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他現在不僅不敢見夏恬,甚至連沈星暮的電話都不太敢撥打。
——我到底得了什麽魔怔!?
葉黎心裏大吼著,拚盡全力摒除腦中夏恬的影子,可是沒有絲毫作用。或許人的思想就奇特在這一點,當一個人說到“猴子”,另一個人腦中就會浮出猴子的形象,這種事情幾乎非人力所能控製。
所以夏恬就成了某人空中無意說出的“猴子”,然後在葉黎的思想中紮了根嗎?
葉黎又做了一套健身運動,讓自己累起來,待汗流浹背時衝一個熱水澡。
他感覺神清氣爽,腦子也變得無比清晰。
——我果然是著了魔。在這世上,看到美麗的女人而無動於衷的男人可不多。我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而夏恬的確很美麗、很動人,我腦中偶爾浮出她的麵容,並不是奇怪的事情吧。
葉黎覺得這個理由非常好。就如同無數人幻想過“銀行的錢都是我的就好了”,但沒有人真的會去打銀行的主意。所以他夢到夏恬,腦中一直回蕩她的身影,也僅僅是無意中的一個念頭,他不可能打她的主意。
葉黎想明白了這一點,忽然感覺神清氣爽,壓在心頭的大石頭終於粉碎了。
他覺得自己又變得正常了。
可是事情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次日清晨,葉黎一大早就接到李真洋打來的電話——富國社每個成員都必須備注自己的姓名、年齡、以及電話號碼。
電話裏,李真洋溫和說道:“葉黎,我是李真洋。”
葉黎猛地一甩腦袋,掃除滿腦子的睡意,回複道:“李老師,你好。你現在到沽縣了嗎?”
葉黎說出“李老師”三個字時,心裏便陣陣作嘔。他忽然發現,雖然打字和說話都能用於聊天,但同樣一句話,打出來和說出來完全不一樣。
有的男孩天生羞澀,遇到心儀的女孩不敢表白,卻敢通過留言、寫信、甚至更為奔放的寫情書等方式表達出來。
葉黎打出“李老師”三個字並不覺得不妥,但用嘴巴說出來,便感覺自己也變得虛偽無比。
李真洋道:“我從緒城市區出發,大概四十分鍾能到沽縣。你家在哪裏?離溫平廣場遠嗎?”
——他直接問溫平廣場,左漫雪又恰好住在靠近溫平廣場的濱江路上,莫非在這之前,他已經和她見過麵了?而且緒城離沽縣不遠,他真的忙到連來回一趟的時間都抽不出嗎?
葉黎想著,順口回答道:“這可真巧了。我就住溫平廣場附近。你到了之後,直接打電話聯係我吧。”
葉黎起床洗漱,整理好行裝,想了一會,又用文字的形式,把他和李真洋的聊天內容發給了沈星暮。
葉黎剛要出門,沈星暮的電話就打來了。
葉黎深吸一口氣,強作若無其事,淡定地接聽電話。
沈星暮問:“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葉黎微笑道:“我不想總是坐享其成。我和你一起行動這麽久,一直是你在出力、想辦法,作為合作夥伴,我理當發揮足夠的作用。”
沈星暮冷聲道:“所以你認為,你獨自把這件事處理好,就不是坐享其成了?”
葉黎道:“是的。”
沈星暮道:“好的,你防守去處理吧,處理好了就盡快回來,我們一起商量獲取善念之花的辦法。”
葉黎保持微笑,溫和道:“好的。”
沈星暮認真道:“如果你在應付李真洋時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變數,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
葉黎同樣認真地回答道:“一定。”
這通電話結束,葉黎在廣場附近的便利店裏隨便買了一盒茶葉,便去廣場中心的雕像前靜等著。
沒多久,他的手機響起,是李真洋到了。
葉黎遠遠看到,一個麵容顯得非常和善慈祥的中年男人正往這邊來。他是年過四十的中年人,額頭與兩頰都長出不少皺紋,乃至是兩鬢也隱隱泛白。但他的步子非常輕快矯健,像極了朝氣蓬勃的少年郎。
葉黎一眼就認出了他,李真洋。他的相貌和聊天群裏的頭像一點也不像,他本人顯得更和藹可親,甚至臉型都顯得更為俊俏,不像頭像那麽嚴肅。
兩人隔著五米遠,李真洋便抬手打招呼道:“葉黎,讓你久等了。”
他的聲線非常奇特,分明很輕柔、很平靜,卻又仿佛藏著滔滔海浪,有種詭異的浩瀚感。
葉黎客氣道:“我也剛到。”
李真洋走近,葉黎看到他手裏提的黑色袋子,露出驚愕之色,問:“李老師,你說的東西,就在這個袋子裏?”
李真洋點頭道:“是的。”
葉黎問:“我能問裏麵是什麽東西嗎?”
李真洋隨口道:“隻是一個不足掛齒的小禮物而已。”
他說話時忽然伸出手,大概是想握手示好。
葉黎盯著他的掌心,全是有序而密集的掌紋,像層層蔓延開來的海波。
葉黎心中湧出一絲不安,這種感覺和之前去見張美月以及左漫雪時一模一樣。
葉黎遲疑,一時間不敢伸手。
李真洋微笑道:“你怎麽了?”
葉黎連忙笑道:“沒什麽。”
他伸出手去握李真洋的手。這一刻,他眼中產生了奇怪的錯覺,便是看到了浩瀚無邊的大海。
天是藍色的,海也是藍色的,水天一線的位子,藍色與藍色的疊加,卻變得更加深邃,宛如黑墨一般觸目。
葉黎失神片刻,再度定睛看向眼前,隻見李真洋依舊溫和地笑著,隻是他的笑容好像變得更加神秘。
葉黎的手仍握著李真洋的手。
葉黎仿佛觸電一般,身子猛地一個抽搐,脫離李真洋的手。
李真洋露出關切的神色,詢問道:“葉黎,你怎麽了?”
葉黎忍著心頭的強烈不適,搖頭道:“沒什麽,興許是昨晚沒怎麽睡好,有些心不在焉。”
李真洋道:“既然這樣,你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說話時,把手中的黑色袋子遞給葉黎。
葉黎接過茶葉,疑惑道:“李老師,你難得來一趟沽縣,不多玩一會?”
李真洋道:“我還有事要忙,得回緒城了。”
葉黎遞出剛買的茶葉,點頭道:“好的,李老師,我實在不舒服,就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