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攔截
弭城,艾縣,梔子鎮外的老路上。
夏秦用手機導航查詢了艾縣周遭的各個醫院,而目前離他最近的醫院超過三十公裏遠。這是一個非常不理想的距離。
若在平時,夏秦不在乎這點距離。平日裏,他偶爾飆車玩,二十分鍾也不止跑三十公裏路。今天卻有些不一樣,縱然他的車技沒問題,鄉村老路並不能大幅度影響他的行車速度,但老路總歸顛簸,而以夏恬現在的糟糕狀態,也顯然承受不了這種高強度的勞頓。
夏秦很擔心夏恬,他看著她蒼白無色的臉,以及被細密睫毛覆蓋的眼縫,心裏便仿佛被萬千刀銳攪動,痛而深沉。
他在心裏不斷安慰自己,說服自己,夏恬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女孩子,而且她本身也有著無比堅強的心智,區區白血病,絕對不足以擊敗她。
夏秦如此深信著,在這世上,絕對沒有任何力量能從他手中奪走夏恬的性命。
所以他的神色冷靜而睿智,雙手平靜而有力。
他開著車,把車速控製在時速六十上下,不斷觀察前方路段地形的同時,也時刻注意著後視鏡裏的景象。
他心裏很清楚,錢風竹和萬青虹挑起的這一場兩派大戰,最根本、最直接的目的,便是殺掉他。“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們隻有殺掉他,才能真正意義上撼動槍神社在弭城的微妙統治,確定巨鼎門在弭城的地下霸主地位。
現在夏秦帶著夏恬強行脫離戰場,兩派火拚的結局反而不再重要。無論是槍神社還是巨鼎門,都有大量的幫眾,而這些幫眾最大的作用,便是製造聲勢,而他們的死活,對幫派本身沒有任何影響。
所以正麵戰場中,無論槍神社和巨鼎門誰輸誰贏,都已無關緊要。錢風竹和萬青虹顯然能意識到這一點,並且在第一時間調遣追兵追殺夏秦。
夏秦不知道追兵什麽時候能追上來,但毫無疑問的是,在他抵達醫院之前,勢必還有一場苦戰。
他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葉黎和錢漫欣能最大限度攔住錢風竹和萬青虹,隻要追上來的追兵不是特別多、特別強,夏秦便有信心在短時間內將他們全數解決。
畢竟“追魂”和“奪命”不是普通的手槍,縱然它們的力量不足以打死萬青虹,卻也足夠對付普通的殺手與幫眾了。
夏秦的擔憂一直沒有發生。後視鏡裏,隻有不斷向後奔跑,爾後沒入視野盡頭的逶迤老路,沒有車輛鳴笛追來,更沒有身手了得的殺手徒步追趕。
手機導航裏,還有不到十五公裏路,車子便要駛入艾縣縣城。而車子一旦進入人流熙攘,車水馬龍的城市,便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再難尋找。
夏秦的神色變得振奮,再次發力踩踏油門踏板。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衝進城裏。
車子的速度越來越快,夏秦的視線也隨著兩側自然山水風景的飛速倒退而顯得略微模糊。他的眼角餘光能看到各種不知名的行道樹,以及路肩外,傾斜向下蔓延開來的田野,似乎還能看到田野外的潺潺流水以及杳杳炊煙。
夏秦感覺這些風景美麗極了。他甚至在想,這次事後,一定要找個安靜的世外桃源,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那時候可不光有眼前美景,還必須帶上一個相貌清甜的美人,美人最好懂畫工與音律,能奏出動聽的曲子,畫出美妙的山水。
夏秦失神的片刻,車子便已駛過這一山水路段,前路變得陰翳,因為路兩側都變成高聳而平整的山壁。山壁很高,直入天際,壁上爬著各種頑強的灌木植被,不時飄落些許枯葉藤蔓,落到路麵,也落到車窗上。
夏秦有種錯覺,仿佛這條路原本是不存在。它像是被一個手持巨斧的巨人,對著巍峨連綿的大山,對半劈下,開辟出來的一線之天。
這種鬼斧神工的震撼之美,再次令夏秦心思飄飛。
僅片刻,夏秦猛地回過神來,因為他聽到了綿長的曲子。他不懂音律,不知道這曲子是用什麽樂器奏出來的。但曾在生死邊緣徘徊過的他,對曲子中的某種東西尤為敏感——殺氣!
這世上,有的東西的確存在無形的力量。原本沒有生命的東西,卻仿佛栩栩如生。那種不可言的既視感,也隻有身經百戰,浴血前行的強者才能嗅得到。
夏秦的雙瞳在收縮,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已然彌漫他的身心。
他沒做半點猶豫,閃電般轉動方向盤,車子直接向右側山壁斜斜撞過去。
下一刻,路中間,連串的槍響聲宛如鞭炮響動一般不斷繞開,將路邊打出無數拇指大的眼。
夏秦使勁一咬牙,將夏恬背起來,一腳踢開車門,便沿著山壁大步向前跑。
在槍響的那一瞬,夏秦便已知道,自己計算錯了。萬青虹和錢風竹並沒有派追兵追過來,因為他們早已在他逃亡的路上,設下了埋伏。
現在他隻知道有殺手在這條路上埋伏自己,卻不知道殺手有多少人、手上拿著什麽武器、更不知道他們具體位置。
綿長的曲音仍在回蕩,聲源忽遠忽近,調子忽起忽落,節拍忽急忽緩,感情忽喜忽悲,隻有那滾滾殺氣一層不變,刺骨冰涼。
夏秦不由得想到,如果這首曲子是一個女人奏出來的,那她一定是世上最複雜、最難被征服、比之錢漫欣更具野性的烈馬。
***
弭城,艾縣,梔子鎮。
兩派的廝殺仍在繼續,雙方投入的人數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人**織在一起,刀光劍影,喊殺震天。
錢漫欣已經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但她敢肯定,今天絕對是自己殺人最多的一天。
殷紅的血破體而出,宛如泉湧一般彌漫在空氣裏,最終安靜下來,匯聚在地麵,變成艱澀流動的血流。
——大概古代打仗,流血漂櫓的畫麵,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錢漫欣的身體宛如水蛇一般扭動,在刀槍嘶鳴的戰場上不斷收割人命,腦中想的卻是古代打仗的畫麵。
她覺得,如果自己活在古代,一定是巾幗不讓須眉的一代女將。隻要是她請纓出戰的戰爭,便一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隻要是她鎮守的城市,一定太平萬裏,不見刀聲。
所以隻有與她同樣驚豔的少年將軍才配得上她。所以這世上最與她相配的人,隻有夏秦。
她想著,早已染血的嘴唇,輕輕扯動出妖異的笑容。
僅片刻,她的思緒被明亮的刀光拉回現實。她蹙著眉一個閃身,避開迎麵砍來的大刀,反手一刀收割掉眼前的男人,細長的眉梢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隨著血拚長時間持續,倒在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多,而錢漫欣也從戰場的一頭慢慢殺到了另一頭。
她看到了錢風竹,他就站在戰場外麵,嘴裏叼著一支香煙,正滿臉享受地吞雲吐霧。
錢漫欣眼睛忽然一熱,藏在心裏的委屈與怨恨,在此時宛如潮水般傾斜而出。
她永遠不會忘記,姓錢的一家人對她做過的事情。
她原本如出塵的雪蓮,遺世獨立,不可褻玩,至少曾經見過的她的男人都這樣認為。甚至有些時候,她自己也這樣認為。所以她擁有與生俱來的驕傲,而她的那一分驕傲,卻被姓錢的一家人硬生生撕扯粉碎。
她的母親曾是錢霄漢的女人。錢霄漢曾對她的母親甜言蜜語,許諾不斷。可是那些都是假話。錢霄漢擁有過的女人數之不清,錢漫欣的母親,也隻不過是其中一個被他當做玩偶的傻女人而已。
錢漫欣的母親後來無法忍受錢霄漢的背叛,一氣之下紅杏出牆,懷上了她。
那時錢霄漢並不知道錢漫欣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所以對她百般疼愛。
然而後來,錢漫欣的母親的酒後胡言,居然把這麽重要的秘密說了出來。
結果是,錢漫欣的母親被錢霄漢活活折磨致死,年僅十五歲的錢漫欣,也被錢霄漢、錢風竹、錢俊飛欺淩得體無完膚。
——因為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所以十五年的父女之情,宛如糞土一般不值一提。既然你們這麽喜歡我,那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錢漫欣十五歲的時候就已下了決心,無論花多少年、受多少屈辱,也一定不會讓錢霄漢一家人付出代價。
她深信著,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手刃錢家這三個衣冠禽獸!
當然,她能有這麽強烈的反抗之心,很大程度是受了夏秦的影響。因為就在那一年,她聽說蟄城有一個叫夏秦的少年,堪比越王臥薪嚐膽,楚莊王一鳴驚人,在受盡宛如地獄般的十年折磨之後,浴火重生,一舉粉碎不可一世的白虎幫,更手刃了殺父殺母的仇人,“百人敵”萬驍。
毫不誇張的說,那時的夏秦,便已成為錢漫欣心中的英雄,宛如明亮的燈塔,為她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所以錢漫欣總是遊走在錢家父子三人中間。她總是想盡辦法離間他們、找機會對付他們。
所以錢霄漢的死,與癌症沒有直接關係,而是另有原因。
此時此刻,刀槍無情的戰場上,錢漫欣盯著錢風竹,藏在她心中的、無盡的仇恨,在此刻宛如潮水般宣泄而出。
錢霄漢已死,現在輪到錢風竹了!
錢漫欣手持短刀,靈巧的身子宛如斑斕起舞的舞蝶,以一個看似緩慢,卻又流暢不已的速度,不斷靠近錢風竹。而在這過程中,所有試圖阻攔她的人,都變成了冰涼的屍體。
***
錢風竹有注意到錢漫欣的動作。他知道她是衝著自己來的,而以她的身手,隻需要一秒鍾,就可以結束他的性命。
畢竟錢漫欣曾統領過太陽組織,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可以算是太陽組織的一員——比太陽組織首領“耀斑”還要強出半個等級的頂級殺手。
錢風竹有自知之明,深知錢漫欣一旦靠近自己,自己便必死無疑。但他並不驚慌,反而宛如看戲一般,很隨意地抽出一隻椅子,翹起二郎腿慢悠悠地抽煙。
有的時候,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無論錢漫欣擁有怎樣強大的身手,隻要她攻擊不到目標,那就毫無意義,宛如嘩眾取寵的跳梁小醜。
錢風竹接管巨鼎門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製幫派最頂級的戰力,也就是太陽組織。
太陽組織是錢霄漢花費數十年時間辛苦創建起來的強大殺手組織。組織裏一共六十三名成員,每一名成員都擁有翻手覆手取人首級的強大身手。
錢風竹現在有太陽組織作為最強後盾,哪怕是槍神社最頂級的神槍手,也無法對他造成任何生命威脅,區區一個錢漫欣當然不值一提。
不過錢風竹也並非不把錢漫欣放在眼裏。或者說,錢漫欣離開巨鼎門的這段時間裏,他非常想念她——想念她不穿衣服的樣子。
事實上,如果不是今早嚴振峰和濯天虎交涉時,濯天虎明確提出的條件是要錢漫欣,錢風竹還有些舍不得她。因為她實在是一個非常誘人的女人,誘人到足可讓無數男人分不清夢與現實。
錢漫欣不斷靠近,攔在錢風竹麵前的人越來越少。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當錢漫欣距離錢風竹隻有不到三步,一直藏在暗處的太陽組織成員終於現身了。
三步距離,對頂級殺手而言,殺人隻在眨眼之間。
錢漫欣無疑是頂級殺手,然而她又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殺手。她擁有頂級殺手具備的身手與殺人手段,卻又無法像真正的殺手一樣,殺人不帶絲毫感情。
仇恨終究是影響了錢漫欣的出手速度。她刺出的短刀,看似淩厲,實則在出手之前,就已延緩了太多。
一道寒光閃過,“叮”的一聲脆響繞開,卻是一把匕首從側麵飛掠而來,精準無誤地刺到錢漫欣的短刀的刀身。
匕首和短刀相撞又彈開,均在空中劃出冷光閃閃的弧線。
與此同時,十數名黑衣蒙麵的殺手宛如光影閃動般,瞬間便出現在錢風竹麵前,並在眨眼之間,將錢漫欣包圍。
錢風竹淡淡地看了錢漫欣一眼,隨口道:“抓活的。”
他說完這句話,轉過身便走。
夏秦在逃亡的路上,會被濯天虎的夜鷹組織攔截,而且以“耀斑”為首的一眾太陽組織成員也去追擊他了。夏秦插翅難逃。
現在錢風竹隻需要再活捉錢漫欣,便可宣告這場戰爭的結束。是他大獲全勝。至於之後怎麽對付萬青虹,以及槍神社的劉俊會做出什麽事情,抑或是濯天虎會不會鬧出什麽變故,都是以後的事情。
錢風竹有著十足的野心與自信。他相信,從今天開始,沒有任何事情再能難倒自己。而在不久的將來,他必將君臨整個地下世界。
隻是現在的他還不知道,他的想法是怎樣的滑稽可笑。
黑暗中,至始至終有一雙眼睛盯著他。
如果錢風竹是捕蟬的螳螂,那雙眼睛的主人便是黃雀。隻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裏,似乎除了蟬,螳螂,黃雀,還有第四者,便是那個手持彈弓瞄著黃雀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