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天道
“天國大道”茶樓裏爆發了強大的“念”風暴,數十米外的沈星暮和葉黎都有感知到。他們知道,唐靜舒的另一場生死戰鬥已經展開,她正以一敵二對戰莫哭與莫笑。這一次,不會有任何人幫她,結果無論是生是死,也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沈星暮安靜站在天台上,腦中不斷回想昔日在藍百合三星酒店第一次見到唐靜舒和鬱小甜的畫麵。那時的她,是一個喪偶的妻子,是一個堅強的母親,同時還是一個讓人看著心碎的可憐女人。
誰都不曾想到,這才短短不到一年時間,昔日那個可憐的女人完成了驚人的蛻變,變得傲然如霜、強勢如雷,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沈星暮沉默片刻,終於轉過身向樓道裏走。他準備離開這裏,盡快回到夏恬身邊。唐靜舒已經把話說明白,他便沒有任何立場再去插手她的事情。
如果他們下一次以敵人的身份再次相遇,沈星暮也不會心慈手軟。
葉黎跟在沈星暮身側,幾次欲言又止。
沈星暮便直接說道:“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就好。”
葉黎道:“杜貞說了,我們看不到的、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已經展開,你有想過這是指的什麽嗎?”
沈星暮思忖道:“杜貞是‘天神’的祭司,以她的能力,能讓她重視的事情並不多。而這世上,除了‘天神’,還有另一個強大而神秘的勢力,也就是‘大同’。如果我沒猜錯,她說的大戰,應該是指‘天神’和‘大同’的戰爭。”
葉黎點頭道:“我也這麽想。上次我們在左漫雪家裏時,安夢初說過,她單方麵撕毀了‘天神’和‘大同’的契約。這應該是兩大勢力忽然開戰的主要原因。”
沈星暮皺著眉不說話。
葉黎繼續道:“之前我在丁縣的棚戶區裏,見過‘大同’的主人,也就是佟深眠。雖然我沒看到他的臉,但能從他的聲色裏聽出,他的年紀並不大。而且他對安夢初的稱呼非常親昵,仿佛他們之間有過一段深刻的故事。”
沈星暮道:“這件事你說過。當時佟深眠還提及過‘怨塔’,叫我們一定要在‘怨塔’成型之前集齊三朵善念之花。可是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葉黎歎道:“我隻是有點想不明白,安夢初是‘天神’的主人,佟深眠是‘大同’的主人,而他們之間又有很深的淵源,很可能曾是戀人。既如此,他們為什麽要大動幹戈,相互開戰呢?”
沈星暮淡淡說道:“在這世上,因愛生恨的故事並不少。”
葉黎啞口無言。
沈星暮道:“比起那些遙遠的事情,其實我更擔心左漫雪和古姄。”
葉黎問:“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唐靜舒之所以能掌握‘念’,原因無非是她對鬱子岩強烈的愛,以及對害死鬱子岩那群人的入骨之恨。而她掌握‘念’之後,便有的是辦法查出鬱子岩自殺的真相。雖然左漫雪當初也是被李真洋利用才會作惡,但無論怎麽說,鬱子岩的確是受她算計而死。唐靜舒遲早會找到左漫雪,甚至有可能找到安夢初。”
葉黎的神色變得嚴肅,沉聲道:“這不行!鬱子岩以及富國社的一係列受害者的事件裏,左漫雪本身也是受害者,而且她早已洗心革麵,不再害人,隻想和古姄相依為命度日。我絕對不允許唐靜舒再去傷害她們!”
沈星暮道:“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葉黎問:“什麽意思?”
沈星暮淡淡說道:“你說了那麽多看似有理的原因,隻不過是為了掩飾你的真實想法罷了。你不願左漫雪和古姄受到傷害的原因隻有一個,便是徐旺。”
葉黎埋下頭,抬手撫住自己的胸口,久久不語。
沈星暮淡笑道:“你放心好了。不但你不願左漫雪和古姄再受傷害,我也一樣。無論唐靜舒怎樣可怕,她也不能同時對付我們兩個人。而且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死在莫哭和莫笑的手中了。”
葉黎跟著釋然一笑。
兩人順著黃金鄉的主街道走,這裏依舊繁花似錦,各種能見光的、不能見光的行業,都在這裏生根發芽,潛藏著無數的黃金。
“天國大道”茶樓裏,尖銳的槍響,賭徒的亡命,以及倒在地上的冰冷屍體,似乎都無法對這裏的秩序造成絲毫影響。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陰影,而黃金鄉,恰好處於光暗交錯的位置。無論是光明還是黑暗,都無法引導早已被世俗熏陶得發臭的人心。
沈星暮取了車,坐到副駕駛座上,讓葉黎開車。
葉黎好像在思考什麽,眉頭一直緊皺著,開車顯得心不在焉,好幾次險些越出車道。
某一刻,葉黎忽然驚呼一聲,大聲道:“糟了!”
沈星暮問:“怎麽了?”
葉黎急聲道:“你記不記得,杜貞踩碎遊萬金的靈體時,發生了什麽?”
沈星暮仔細回想杜貞和遊萬金的靈體戰鬥的過程,凝聲道:“她先扭斷了靈體的手臂,然後一掌將靈體拍成扭曲惡心的一團,最後一腳將它踩成了灰燼。”
葉黎搖頭道:“不對。”
沈星暮問:“哪裏不對?”
葉黎道:“我好像知道‘怨塔’是什麽了。你還記得嗎,左漫雪的家裏,衣櫃裏的骨灰盒,裏麵裝的其實不是骨灰,而是‘怨晶’。”
沈星暮點頭道:“是的。”
葉黎道:“左漫雪也曾說過,‘念’和怨念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概念。‘念’可以理解為人的身體的一部分,而怨念則是人的靈魂的一部分。換言之,‘怨晶’其實就是靈魂的怨念凝聚而成的。遊萬金的靈體雖然是生魂,但也是靈魂,所以他的怨念也會形成‘怨晶’。”
沈星暮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葉黎沉聲道:“雖然當時杜貞的動作非常快,但我還是依稀看到了她的動作殘影。她在踩碎遊萬金的靈體的那一瞬,似乎俯下身撿起了什麽東西,並將它收進了衣袖裏。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甚至以為那是我的錯覺,現在想來,她撿起的東西,很可能是遊萬金的靈體潰散之後剩下的‘怨晶’。而她收集‘怨晶’的目的,興許也隻有一個,便是構建‘怨塔’。所以佟深眠所說的‘怨塔’,很可能是由無數‘怨晶’匯聚而成的奇特複合體!”
***
弭城市區,虎鷹集團大廈,董事長辦公室。
濯天虎坐在轉椅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辦公桌上的文件。起初他的動作很隨意,爾後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神色逐漸變得凝重,甚至連捏著文件夾的手也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這是一疊由二十多張A4紙裝訂起來的紙質文件,文件上除了第一頁的內容是集團各部門正常運營的總匯表,往後翻的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滿濯天虎曾犯下的罪行,其中甚至還有配圖以及不少證人的證詞。
濯天虎曾做過毒梟,而且誘騙未成年少年替他運毒。而他做過的最讓人發指的罪行是,幫他運毒的少年懵懂無知地對外講述這件事情,他怕引火燒身,便殘忍地殺死了這個少年。更可怕的是,他為了毀屍滅跡,甚至將少年煮熟了,分食給貧民區的流浪漢。
而販毒還僅僅是濯天虎曾犯過的其中一條罪行。
沈星暮說的是對的,從事遊戲行業的確不犯罪,但濯天虎犯下的累累罪行,早已和遊戲行業沾不上邊。
毫無疑問,這個不起眼文件夾便是足可將濯天虎打入大牢,終生不見天日的鐵證。
濯天虎再難寧靜。他冷著臉將手中的文件全都是撕成碎片,爾後抬眼看向辦公桌對麵的男人。
這是一個臉上長滿絡腮胡的黑胖子。他很矮,很胖,而且頭發極短。他雙手趴在辦公桌上,整個人向前伏著,便像極了肥碩的大冬瓜。
他就是被劉俊安插在巨鼎門,爾後又被派到虎鷹集團當間諜的嚴振峰。濯天虎手中的這份文件,便是他送來的。
濯天虎盯著他,壓著心中的怒火質問道:“你送這些東西來,是想威脅我?”
嚴振峰微笑道:“濯董,你先別動怒。憤怒隻會讓你失去理智,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濯天虎冷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嚴振峰保持愉快的笑容,安撫道:“其實也沒什麽事情,就是有人久仰你的大名,打心裏尊敬,想請你喝一杯,希望你能賞臉。”
濯天虎問:“誰?”
嚴振峰似笑非笑道:“濯董,你在弭城打拚這麽多年,從一無所有變成國內首屈一指的企業家,不可能想不到這個人吧?”
濯天虎問:“沈星暮?”
嚴振峰搖頭。
濯天虎又問:“夏秦?”
嚴振峰依舊搖頭。
濯天虎皺眉道:“不是沈星暮,也不是夏秦,那就隻可能是錢風竹。今天是五月八日,錢風竹忙著對付夏秦,應該沒時間找我喝酒。說吧,他到底希望我做什麽?”
嚴振峰拍手笑道:“濯董果然是爽快人。既然你把話說的這麽直接,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濯董也曾在弭城地下世界顯赫一時,不但有強大的關係網,還掌握著一股不為人知的強大力量。如你所知,錢門主和夏秦已是水火不容,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在這種關鍵時刻,錢門主自然希望濯董能給予援手。”
濯天虎問:“你知道我金盆洗手多少年了嗎?”
嚴振峰道:“曾經的‘毒虎’,已消失二十年之久。”
濯天虎道:“我現在是正當的商人,不再是昔日的毒虎。錢風竹和夏秦的事情,就算我想管,也是力不從心。”
嚴振峰搖頭道:“濯董何必自謙?如果你真的隻是普普通通的商人,又何必花大心血培養‘夜鷹’呢?”
濯天虎的神色猛地凝住。“夜鷹”是濯天虎二十年來一直培養著的殺手組織,他培養這個組織的目的,僅僅是未雨綢繆,以防不備。二十年裏,他從未動用過“夜鷹”的力量。而“夜鷹”的存在,也是隻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他完全沒想到,嚴振峰居然知道這麽多。
嚴振峰微笑道:“濯董,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並且創業獲得如此成就,本是非常不容易,非常勵誌的故事。你的經曆足可編撰成一本激勵無數少年積極向上的書籍。可若你的以往被公之於眾,以現在的媒體,不知道會寫出怎樣有趣的新聞報道。到時候,無論是對錢門主,還是對你,都沒有任何好處。我們錢門主的要求也非常簡單,隻希望你們從‘夜鷹’裏分一支小隊出來,埋伏在艾縣梔子鎮的幾處出口,伏擊夏秦。無論這件事成與不成,錢門主都將永遠視你為朋友。”
濯天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卻在冷笑。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怎會不知,這世上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但他現在好像別無選擇,隻能暫時答應錢風竹的要求。
不過濯天虎並不是任人揉捏的小貓咪,而是一頭能吃人的猛虎。縱然他答應幫助錢風竹,也必須附帶一個大前提。
濯天虎冷冰冰說道:“你說的這件事,的確可以商量。不過朋友就免了。嚴振峰,我且問你,你現在能替錢風竹拿主意嗎?”
嚴振峰笑道:“這要看是什麽主意。”
濯天虎淡淡說道:“我可以調一支十人小隊去幫錢風竹。但條件是,我要錢漫欣。”
嚴振峰不笑了,肥碩的臉上滿是遲疑。
濯天虎皺眉道:“我冒著與槍神社樹敵的風險,卻隻要一個女人,莫非我的要求很過分?”
嚴振峰咬牙道:“錢門主說了,隻要濯董能答應出手,無論您提什麽要求都可以考慮。這件事我可以先替錢門主答應下來。不過錢漫欣現在是槍神社的人,您若想要她,就請您務必盡全力幫我們打贏這場戰爭!”
兩人的對話到這裏結束。
嚴振峰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匆匆離去。
濯天虎獨自坐在辦公室裏發呆。
他遠離刀光劍影、朝生暮死的黑暗世界已有二十年之久。時至今日,他甚至忘記自己曾有過那樣冷血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的一麵。
然而天道輪回,冥冥中都有定數。
活在黑暗世界裏的人,沒那麽容易涉足光明世界。手裏曾沾染鮮血的人,同樣不是金盆洗手就能洗得幹淨的。
所以從黑暗世界出來的人,無論怎樣向往光明,也終將回歸黑暗。
濯天虎的臉色變得沉鬱。但很快的,沉鬱又變成了興奮。
黑暗世界也好,光明世界也罷,隻要活得足夠風光,又有什麽所謂?
最重要的是,那個足以讓他忘記時間與衰老的女人——錢漫欣,即將回到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