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誌向
葉黎給徐小娟打了電話報平安,並且傳話小橘,讓它去蟄城南部的荷縣匯合。
??沈星暮與溫馨說明情況,他們要先去蟄城南部找一個人,回來之後才能去找陳山。
??溫馨點頭,沒多問,但她的眉宇中分明藏著些許擔憂與不安。似乎她很不願意離開這裏,迫不及待地想見陳山。隻不過她隻是一個小姑娘,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找陳山,便隻能對沈星暮、葉黎二人言聽計從。
??溫馨換上葉黎新買的衣服,是銀灰色的羽絨外套,漆黑的休閑褲,以及一雙白淨的運動鞋。原本就出落得水靈的她,變得更加清秀可人。
??沈星暮和葉黎的奔跑速度遠比駕車快,而且可以選擇最近的路線。但溫馨已經十八歲了,早過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年紀,他們兩個大男人,無論誰背著她橫穿一個蟄城,都有違道德。
??事實上,上次若不是情況緊急,沈星暮也不會背上溫馨。
??沈星暮和葉黎商量,兩人都不願背她,於是隻能選擇開車去找易冰雨。
??葉黎早已不是沈星暮的司機,但他好像有了工作慣性。他們在停車場取車時,沈星暮剛打開車門,葉黎便習慣性地抓過他手中的鑰匙,坐到了駕駛座上。
??沈星暮微微驚訝,卻不多語,而是轉過身問溫馨想做副駕駛座還是後排座。
??溫馨坐後排座,沈星暮也跟著坐後排座。
??關於溫馨和陳山,沈星暮還有很多問題想問,這趟車程不短,他正好利用這些時間和她好好聊聊。
??溫馨沒化妝,也沒紮頭發,因常年受苦、受委屈,她的兩頰缺少血色,略顯蒼白,而她漆黑的長發就這樣隨意地披散下來,搭在前胸後背。
??她完全是一副農村小姑娘的形象,幹淨、樸實、無邪。
??這會她埋著頭,兩隻手交錯在一起,反複摩挲捏動,以此消磨時間的同時,也掩飾心中的憂慮。
??沈星暮直接問道:“溫馨,能說說你第一次見陳山時發生的事情嗎?”
??溫馨不抬頭,小聲應道:“陳山被關在柴房裏,而我誤打誤撞地上了山,替他開了門,這就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麵。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沈星暮道:“我想知道你替他開門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又是被誰抓回盧華鎮的。”
??溫馨咬了咬嘴,凝著眉梢回以片刻,輕聲述說道:“我開了門,第一眼看到陳山的時候,便被他臉上的奇怪表情驚到了。少年時的他已是非常英俊的小男孩,他的臉非常好看,隻不過他的表情非常扭曲,且不時抽動著,手上還捏著一根很粗的木棍,像是要打人。我被他嚇了一跳,連忙躲閃,但他看到我之後,那一臉的仇視又全都消散了。他追上我,丟掉手中的木棍,反複向我保證,不會傷害我,我才稍稍放心下來。”
??沈星暮認為她說的都是沒用的廢話,沒一句重要的,但他不打斷她,讓她繼續說。
??溫馨道:“我和他聊天,介紹了彼此的名字,又粗略講述了彼此的遭遇。因為我們的命運相似,同病相憐,很快就打心底接納了對方。我從他的嘴裏得知,他被人拐到北風村,然後又被陳大力買去當兒子。他多次找機會逃跑,但沒有一次成功,還經常被關進柴房裏。那次我幫他開門,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因為陳大力上山打獵去了,要很久才回來。他準備帶我一起逃,我答應了。”
??沈星暮道:“陳大力不在,對你們來說,的確是一個機會。但是你們沒有錢,也不識路,準備怎麽逃?”
??溫馨道:“陳山有錢的,漆黑的褲子口袋裏藏了好幾百塊,他說是趁陳大力不注意偷的。他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裏,我卻記得自己的家在蟄城市區的黑岩小區。我們商量好,先乘客車去蟄城,我帶他回我家,然後再請我爸想辦法送他回家。那次我們還拉鉤了,約定一定要一起回去。”
??沈星暮問:“之後呢?”
??溫馨思憶道:“我從盧華鎮跑出來,因不識路,胡亂逃跑,逃到了北風村。這整個過程中,我連一口飯也沒吃過。那時我早就餓壞了,沒力氣逃跑。雖然陳大力的房子修在山腳,我們下山用不了太多時間,但是山下的北風村隻有窮苦的老人,沒有飯館。陳山沒辦法,隻能先替我找吃的,他回木屋裏取出一塊肉,又摘了好多野果,叫我邊吃邊走。因為找食物浪費了不少時間,我當時體弱,走不快,還不時停下休息,又浪費了不少時間。我們下山到北風村時,天已經暗了下來。因為北風村的老人都聽陳大力的,隻要陳山被他們看到,就會被抓住。我們不能在村裏留宿,隻能連夜向村外逃。北風村和盧華鎮中間,隻有一條很難走的山路,好像有二十多裏。陳山經常在山裏活動,體力很好,但我缺乏運動,身體不好,走到一半就實在走不動了。他背著我走,又走了很久,最後也累得走不動了。
??那一晚的星星和月亮都特別好看,閃閃發亮。我們爬上路邊的小山坡,在層層溝壑中找了一條較為隱蔽的深溝,躲在裏麵休息。我們一起看月亮,數星星。我聽陳山說,其實我們看到的星星,是很多年前的星星。他說宇宙浩瀚無窮,每一顆星星,都有可能演變成一個地球。他還說,他長大以後要當宇航員,乘上最先進的飛船,征服整片星空。他的話中除了憧憬,更多的是狂傲與自信。他狂妄地以為,自己可以淩駕在整片星空之上。隻可惜當時的我並不能理解他說的那些話,隻覺得他很不一般,比我厲害多了。我隻上過兩年小學,懂的隻有一些簡單的漢字和數學的加減乘除,我並不能體會到他的遠大誌氣,不然我肯定會忍不住吻他。”
??溫馨說著,忽然紅著臉笑了,有些羞澀、有些難為情。似乎陳山在那時就悄悄點燃了她那一顆純真懵懂的心。
??沈星暮不出聲,耐心等待著。溫馨抬手拍了拍兩頰,又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繼續道:“那一晚,陳山說了很多話。他的話中總有一種奇特的自信,滿是誌向,仿佛整個世界都圍繞他運轉,這是一種常人很難理解的狂放,如果當時還有其他人在,一定會把他當成神經病。我不認為他有病,而且覺得他很偉大,仿佛全身都在發光。他問我有什麽誌向,想當什麽樣的人。我從未想過這麽深遠的問題,隻記得自己每次逃跑,都是因為沒有錢,坐不了車,回不了家。於是我告訴他,我沒有誌向,但我想當一個非常有錢的人。隻要我有錢了,就不怕坐不了車了。陳山就告訴我,以後他買一個車,我想坐車的時候,他就來接我。
??我們聊了很久,越聊越快心,甚至忘了時間,忘了還要趕路。後來我感覺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我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陳山還在睡。我就靠在陳山的肩頭,我們依偎在一起。雖然那時是夏季,但夜晚依舊很涼。他怕我著涼,就把那件破破爛爛的衣服蓋在我身上,他自己則光著膀子睡覺。他肯定很冷,因為嘴唇變了色,而且睡著了還不時打哆嗦。
??我看著心疼,便推醒他,叫他穿上衣服,休息一會就繼續逃。可是我們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陳大力居然找到這裏來了。他看到陳山,不由分說便要將陳山帶走。陳山竭力反抗,撿起石頭砸陳大力的頭,而且一連砸了好幾下,砸得他腦袋滿是鮮血。陳大力卻好像不知道疼,不管陳山怎麽砸他,他都無動於衷,就這般冷漠地將陳山扛了起來,然後反手拍了陳山一下,陳山就昏了過去。”
??沈星暮皺眉道:“你們躲在路邊小山坡上的一條溝壑裏,藏匿得相當隱蔽,陳大力是怎麽找到你們的?”
??溫馨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個小山坡的土質比較軟,我們爬上去時留了腳印,被陳大力看到了;也可能是陳山身上的氣味傳開了,被陳大力聞到了。”
??沈星暮問:“陳山身上有什麽氣味?”
??溫馨道:“一種很難形容的濕臭味道,應該在被關在柴房太久染上的。”
??沈星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問:“陳大力抓走了陳山,那你呢?你是怎麽被呂老頭抓回去的?”
??溫馨道:“陳山被抓之前,悄悄把錢塞到我手裏,並且大叫著讓我趕緊跑。我當時嚇壞了,呆在原地不敢動。陳大力扛起陳山,卻沒急著走,而是伸手問我要錢。我出於恐懼,把錢都給了他。他問我,是不是喜歡陳山。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隻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就告訴我,想再見陳山的話,就老老實實回去,他以後會讓我們見麵的。陳山被抓走了,我又沒錢,最後走投無路,又回了盧華鎮。那之後,呂老頭找來一條鎖鏈,將我的腳鎖住,不讓我逃跑。”
??沈星暮問:“那你和陳山還見過麵嗎?”
??溫馨點頭道:“見過麵。我們每過一兩年,會見一次。我每次見他,他都長高了,而且變得更加英俊了。隻不過每次都隻來得及匆匆一瞥,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沈星暮皺眉道:“是陳大力帶陳山去盧華鎮見的你嗎?”
??溫馨澀聲道:“不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呂老頭非常怕陳大力。陳大力來過呂老頭的店子一次,兩人聊了一會,無論陳大力說什麽,呂老頭都唯唯諾諾地點頭。也就是那之後,每過一兩年,呂老頭都會弄一件好看的衣服給我穿,並且叫我梳好頭發,再帶我去一趟北風村,在山腳下等陳大力。陳大力會帶陳山一同下山,我們相隔二十米,隻能遠遠地看上一眼。陳大力便拉著陳山轉身走,我也被呂老頭帶回盧華鎮。”
??沈星暮問:“你們最近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溫馨道:“三年前。”
??沈星暮皺眉道:“你們不是一兩年就見一次麵嗎?為什麽這三年沒見?”
??溫馨輕歎道:“我也問過呂老頭,為什麽不帶我去見陳山。呂老頭卻一臉得意地說,陳大力瘋了,變得神誌不清,不能自理,他沒必要再聽一個瘋子的話。”
??她已把她遇到陳山到被迫奮力的整個過程說完。她像是有些累了,身子向後躺,靠著靠背墊子閉目休息。
??沈星暮問:“你現在有誌向了嗎?”
??溫馨不睜眼,輕聲應道:“沒有。”
??沈星暮又問:“你現在還想當一個有錢的人嗎?”
??溫馨道:“想。因為我發現錢除了能乘車,還能做其他許多事情,比如買好吃的食物,買好看的衣服。”
??沈星暮沉吟片刻,試探著問道:“你現在還喜歡陳山嗎?”
??溫馨的臉再次泛紅,小聲應了一句“喜歡”,便抬手掩麵,別過頭去。
??沈星暮皺眉道:“你能看著我說話嗎?”
??溫馨轉過頭來,咬著嘴輕輕點頭。
??沈星暮再次詢問道:“你不著急回家,除了想救陳山,真的沒有其他原因了嗎?”
??溫馨的眉梢輕輕一顫,爾後重重點頭道:“沒有!”
??沈星暮沉聲道:“說實話。”
??溫馨怔了一下,接著略微氣憤地說道:“我說的就是實話!”
??——為什麽願意說那麽多事情,卻唯獨在這件事上撒謊?
??沈星暮不再說話,靜心思考起來。
??從溫馨的敘述中,他很容易便能推測出,陳大力極有可能和盧華鎮的瘸子一夥有關係,不然有瘸子撐腰的呂老頭,不會那麽怕他。
??瘸子一夥人本就是喪心病狂的人販子,而陳山又是陳大力從人販子手中得來的。
??這兩條線索聯係起來,沈星暮立刻想到,或許瘸子這一夥人,很早以前便是陳大力的下屬。畢竟陳大力曾是白虎幫的高層,敢打敢殺,威名赫赫,手下自有一幫忠心的小弟。
??除此之外,溫馨說的另一件事情也很讓沈星暮在意。她說呂老頭說陳大力瘋了,沈星暮回想起前幾天在多狼山觀察陳大力父子的經過,陳大力的確有精神失常的症狀。
??一個敢和萬驍叫板的人,究竟受了什麽打擊,才會忽然瘋掉?
??正當沈星暮深思之時,葉黎猛地回過頭,沉聲說道:“易冰雨好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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