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一點點心動
外麵在下雨。很的雨勢，一滴一滴的從樹梢的新芽上流下來，打濕灰蒙蒙的窗玻璃。隔著緊閉的窗戶隻能聽見微弱的噠噠聲，卿歡抬起頭看出去的時候是淺灰色的空和光樹枝。
下雨和溫暖的被窩更配。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教室裏的人都開始走神。卿歡回頭去看阮盡南的時候他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呼吸均勻，安靜極了。
她趁著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轉過身去用碳素筆的筆頭戳阮盡南的胳膊，反複三次之後，阮盡南動了動身體，換了一個姿勢繼續睡。換姿勢的時候睜眼斜睨了卿歡一眼，卿歡隻看見他的睫毛朝上動了動。
她不敢再惹他，在書本上畫起了烏龜。老師的聲音忽遠忽近，卿歡偷偷看了一眼老師，她正朝著她身後，阮盡南的方向走過來。
卿歡頓感大事不妙。語文老師最喜歡懲罰上課不認真還睡覺或者開差的同學抄必背古詩文，背碩逍遙遊》，如果阮盡南被罰抄，那麽其中有一半肯定是她的份。
所以她要阻止這件可怕的事情發生。
她拿起筆靠在阮盡南的桌邊，反手戳他的胳膊。老師越走越近，他倒是睡得心安理得，卿歡又加重了力量，誰知道阮盡南直接抬手將她的手腕拽得緊緊的，不讓她動彈。
老師的聲音戛然而止，卿歡想抽回自己的手，阮盡南反倒握得更緊，老師站在他們麵前，全班同學投來好奇的目光。
卿歡尷尬的低下頭，她的手還握在阮盡南手中，在老師嚴肅的凝視下，同學們異樣的目光裏，她覺得他倆像是偷情被抓似的。
阮盡南這下才從睡夢中醒來，抬起頭迷迷瞪瞪地看了看周圍，抓了抓頭發，看見自己抓著卿歡的手，皺了皺眉，鬆開。
“你們倆，去走廊上清醒清醒。離高考已經不到一百了還不知道緊張。”轉身走了幾步補充，“明早自習來背給我《逍遙遊》，抄一遍所有必背古詩文，周五放學前交給我。”
卿歡的臉苦得皺成一團：“可是，老師，今是星期四……”
老師根本不理會她，他們在同學們曖昧的笑聲裏從後門走了出去，到走廊上罰站。
外麵飄著毛毛雨，風很涼，果然足夠清醒。
她低頭看看自己帶著淡淡紅印的手腕，阮盡南側頭斜斜地瞟一眼。卿歡仰起頭對他：“手都被你捏紅了。”
阮盡南沒有搭理她，閉上眼睛將頭靠在了牆壁上。卿歡見他又不搭理自己，就將他下垂的左手拿起來緊緊地，用力地捏他的手腕。她一邊用力一邊觀察他的表情，他隻是皺著眉，連眼皮都沒掀一下，任由她擺弄。
過了會兒卿歡覺得沒意思，腿都站酸了，她拉著阮盡南的手腕蹲下來，開始玩他的手指。她抬頭看他沒什麽反應，就將他的手掌翻過來在他手心裏寫自己的名字，玩得不亦樂乎。
阮盡南不怕癢，眼睛掀開一條縫，看見卿歡蹲在自己腳邊，拉著自己的手在玩，像個幼兒園的朋友，他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自自話一會兒莫名發笑。
她抬起頭，他立即合上了眼縫。
下課鈴響起，卿歡立馬站起來，等老師走遠了才回教室。剛才起得急有點頭暈，學生來來往往的走廊裏被兩個打鬧的女生撞了一下，卿歡一個踉蹌。經過的一個男生連忙伸手去扶她，手剛剛碰到她卻落了個空。
阮盡南手一伸直接拽住她的衛衣帽子將她提雞仔似的提溜起來，等她站穩了才鬆手，抬頭掃了一眼那男生，男生聳聳肩走了。
卿歡扯回自己的帽子，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教室背書啊，兄弟！”氣死了，今晚可以不用睡覺了。
阮盡南一臉莫名地看著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我靠，你練鐵砂掌了那麽用力？”
放學時雨停了，依舊是陰，路上積著雨水，道路濕滑，他們隻能推著自行車步校阮盡南先等到胡嫣從教室出來，把作業本遞給她：“必備古詩文，幫我抄前半部分。三的冰淇淋。”
胡嫣張了張嘴巴：“必備古詩文？幫你抄一半？”她歎氣，“好吧，我和卿歡商量一下……”
阮盡南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也要抄。”
胡嫣看著阮盡南平靜的表情和明亮的桃花眼，捏緊了手裏的作業本，簡直是魔鬼。她問：“什麽時候交？”
“明下午放學前。”
“我……”胡嫣抓狂，“你倆閑的啊？沒事幹嘛惹老唐？我自己還有試卷要做還得幫你抄古詩文，還明交，本來就睡眠不足，今晚上我看都不用睡了……”
塗城推著自行車走過來，看了他們一眼，問：“怎麽？”
胡嫣舉起手中的作業本：“抄課文。”她轉頭對阮盡南道，“一星期的冰淇淋。”
阮盡南皺眉：“知道了，就跟土匪打劫似的。”
塗城在一邊，胡嫣有點尷尬，不好意思反駁他，隻好瞪了他一眼。
“放心，今晚你也睡不了。”胡嫣對一臉迷茫的塗城微笑，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手指動了動，猶豫了幾秒，塗城已經朝前走了，她隻好把那隻躁動不安的手裝進了衣兜。
回到家已經十一點了，兩人坐在屋簷下用吳姨準備好的艾葉包泡腳。卿歡拿著口袋書背《逍遙遊》，跟念經似的，聽得旁邊的塗城腦仁疼。
“‘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
“摶。Tuan，第二聲，不是chuan。”塗城糾正她。
卿歡“哦”了一聲，繼續背：“重來。‘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塗城起身倒水，等他回來的時候發現卿歡仍然還在背開頭，然後她有些惱火，使勁跺腳，把盆裏的洗腳水濺得到處都是。塗城低頭放盆的時候也被她的洗腳水濺了一臉，他深吸了一口氣，張了張嘴，又不好打擾她，於是他就把她的洗臉毛巾用來擦幹淨臉上的水，然後折成原來的樣子再放回去。
起風了，院子裏的梔子花開始擺動，風裏帶著雨絲。這時候遙遠的邊一道閃電劃過去，一瞬間屋簷下亮如白晝，緊接著滾滾的雷聲就從邊傳到耳邊了。
“快下雨了，回去了。”塗城轉身要走被卿歡一把拖住。
卿歡仰著臉注視他，帶著笑容：“幫我一個忙。”
塗城了然：“抄課文？”他朝卿歡伸手。
卿歡激動萬分的握住他的大手掌，點頭致謝：“我代表莊子，白居易，李白，杜甫，韓愈感謝你。”
塗城挑眉，哪來的自信可以代表他們？
狂風大作的庭院裏，樹葉唰唰唰響，雷聲越來越近，閃電越來越亮，撕裂的口子越來越大，空氣裏都是泥土的腥味。
卿歡裝模作樣的抹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對塗城：“我真是太感動了。你真是個好哥哥。”她揮揮手，“我先回房間了。”
塗城聽到她“好哥哥”的時候沉默幽深的雙眸像是突然落入了一米陽光，清亮無比，他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夜裏，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狂亂的雨夜裏，四盞燈還亮在桌前，雨水衝刷著窗戶，他們低頭趴在桌上，奮筆疾書的樣子如出一轍。
分針走動的聲音格外清脆，卿歡抬眼看去時已經是夜裏兩點半，她站起來伸懶腰，拉開窗簾，一道樹枝狀的閃電就破空而來，嚇了她一跳。
再看過去，對麵的窗戶窗簾拉得緊緊的，但仍然擋不住裏麵透出來的溫暖的黃色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