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賦
“老爺。”
就在沈仲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在沈湘的軟磨硬泡下化為烏有的時候，沈林的聲音再次從堂外傳了進來。
“進來吧。”收起心緒坐回軟椅，沈仲低著頭朝門外招了招手。
聽了沈湘的保證之後，老丞相雖然還是擔心愛女出什麽狀況，但是縈繞他這些時日的憂愁也消散了不少，一瞬間不禁容光煥發了不少。
“林叔。”退後幾步，沈湘微微彎身道。對於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人，她心裏對其的尊重也弱不了沈仲多少，更不存在主仆之間的那種隔閡。
向沈湘和藹一笑，沈林略微思索了一下，低聲說道：“老爺，他們已經請來了，就在前廳等候，準備……”
“給他們一些辛苦費，再說幾句好話讓他們回去吧。”沈仲望著小女直接打斷了後者的話。
聞言，沈林不由得微微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連忙輕笑著應是，而後轉身走出去。
武朝文風的崛起，自然也帶起了一係列各色各樣的畸形產業，其中最為玄妙也是在前朝下被鎮壓得淒慘的，便是道門玄術。那些身著灰色道袍，頭頂香葉冠的道法人士每天閉門參悟天地之道，畫符煉丹等一係列行為雖讓人看不懂，但也從來不缺乏信眾。
正所謂重壓之下必有反彈，在前朝的鎮壓下險些滅絕的道法在文風再一次複蘇之後，以及其迅猛的速度開枝散葉了起來，全國各地大小道觀遍布，甚至連神武英明的武文帝也對此道深信不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前往臨安規模最大的清陽觀清養身心，更是將清陽觀的掌教道人天風子立為國師，雖不涉朝政但其也是皇帝跟前一大紅人，權勢極大，連帶著清陽觀也被人們賦予了皇家道場的名諱。
所以對清陽觀的這幫子道士先生，沈仲雖保持將信將疑，但也不敢有絲毫大意，請人白跑了一趟也不得不好生打發，以免讓其惱羞成怒傳出丞相府對天道歧視的消息。
沈林前去打發白跑一趟的幾位得法道人，沈仲自然極為的放心，終於解開了心裏的一個結扣，自是情緒也開朗了幾分，輕笑著坐回軟椅，享受著唯一掌上明珠的捶背揉肩，樂得連連發出笑聲。
這一融洽的畫麵，自然沒有人會不識趣的來打攪，那些在正堂外隨時等待侍候的侍女們也不知在什麽時候離去，就連前去善後的沈林回來見到這副畫麵後也悄然離去，將這裏完全交給了父女兩人。
逐漸的，那雙飽經風霜而不失光芒的眼眸緩緩閉上，進入了小寐。沈湘不由得淺淺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輕揉著有些酸麻的手腕，走到堂後取出一張薄毯，輕手輕腳的為沈仲蓋上，略微思索了一下後，邁著輕巧的步子往堂外走去。
走到長廊中，抬眼望向在雲層中釋放著一天之中最後時刻光輝的夕陽，沈湘微微歎了一口氣後，快步的走完長廊，循著碎石小道往後院走去。
正坐在蓮池畔邊亭子中望著水中魚兒的沈林，見得沈湘走了過來，連忙含笑站起身來。
“林叔，辛苦您了。”走近亭子中，沈湘淺淺笑道。
“小姐何出此言，這本就是我這老骨頭份內的事呢。”溫和的笑了笑，沈林搖頭道。
“那些得法道人，都安心離去了麽？”沈湘笑道。
聞言，沈林怔了怔，而後說道：“雖然有些不滿，但最後也還是心滿意足離去了。”
“小姐您放心吧，不會有什麽問題。清陽觀雖然在皇上麵前得勢，但麵對丞相府，他們也不敢太過於為難。”
“恩。”乖巧的點了點頭，沈湘繼而笑道：“其實也不是湘兒任性，隻是這事兒爹爹卻是有些糊塗了。”
說完，她抬頭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管家，繼續道：“湘兒雖年幼，但有的事情卻也能看出個大概。爹爹雖為朝中第一重臣，並屢次受封追功行賞，但從建國之後，他與皇上的生死交情就已經淡化很多，不再是深受信任的人，甚至可能還要更加不如。這一點，從清陽觀的崛起便能夠看出來。”
“而大娘出身雖隻是淮北小族，但清陽觀的掌教道人卻也是淮北人，而且大娘也極為信奉天道，經常前往清陽觀養心。最重要的，這次請他們來府中，是在大娘的說辭下爹爹才做出決定的。”
“如果沒有這些關係的話，湘兒就算讓那些道人做一場道法又有何妨？也好讓爹爹安心，讓丞相府上下不再因為我一個人而擔心。但這樣一來，這場法事就已經做不得。”
“雖然兄長們待我都極為和善，大娘這些年雖也變得和善了起來，但湘兒心裏卻很明白，她並不待見我。如此一來，那些道人或許就會在我身上看出什麽端倪，甚至還有可能向皇上進言。而爹爹如此疼愛我，必然不會就此輕信，定會全力保護我……”
“這些不見得是大娘想到見到的，但她不想見到我卻是一定的，隻是她應該並不知道，清陽觀並不隻是一座參悟天道，將道法傳播世間的道觀……”
少女的話並不有力，宛如喃喃自語，但在年邁的管家心裏卻掀起了一層巨浪，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些事，丞相雖然早就看透，但因為事關他最重視的沈湘的原因，也不免有些失策。但做為旁人的他卻能夠看得一清二楚，雖然心中有底，但作為一個管家，這些事他也不好明說，不敢明說。隻得旁敲側擊，卻無奈一心隻顧著愛女的丞相卻被塵霧蒙蔽了那顆明亮的心，未曾醒悟過來。
丞相府中能人並不少，看穿這件原本簡單的事背景不簡單的人在他的心中就有著好幾人，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看漏的人當中，包含著眼前隻有十五歲的少女。
他原本並不姓沈，姓池，原本是一個農夫。那一年，硝煙四起，戰亂不停，最終他放下了鐮刀拿起了樸刀，加入了眾多起義軍中並不顯眼的一支。進入軍營後，他被分到參謀營成為一名普通的守營兵，在這裏他認識了一個因為窮困潦倒而參軍的落魄書生，並建立起了一份特殊的友誼。
不久後，他所在的起義軍聯合另外一支起義軍向一支政府軍發起了圍剿，軍中主戰兵力全部開往戰爭前線，後方空虛，隻留下一些老弱殘兵鎮守大本營。就在前方戰線連連發出捷報時，一支軍隊卻悄然而至，向起義軍本營發起了瘋狂攻擊。
就在起義軍因為遭遇突擊而陷入慌亂，連連敗退，死傷慘重，大本營即將不保時，那名一直被人認為是混飯吃的書生站了起來，爆發出凶狠的一麵，親手砍掉了幾個準備帶兵逃跑的校尉，奪過軍印，盛氣淩人的說出了一句“這膽小的孫子，如果大家相信我，便跟著我走，隻要有我在一天，定會和大家並肩作戰”，這句話無疑在混亂的局麵中穩定了軍心，開始了反擊，最終在他巧妙的策略下成功退敵，保住了大本營。
直到此時，所有人方才發現這個看似沉默寡言，手不能提的書生也是一員猛將，對其敬佩不已。而他更是立誓從此跟隨這個書生，甚至甘願跟隨其姓也要伴其左右。很快，前方大軍凱旋歸來，大元帥得知此事後大為興奮，欲將書生提為武官，上陣殺敵。而麵對這個飛黃騰達建立功勳的機會，書生卻選擇了拒絕，繼續做參謀營之中的一員。
大元帥聞聽此言不怒反喜，下令重用，於是在他的出謀劃策之下，起義軍連連勝戰，一路凱歌，用最短的時間成為諸多起義軍中最為龐大的一支，並最終建立起天下最為強大的武朝，當初的落魄書生成為帝國第一任丞相，而他也由當初的仆人成為了丞相府的大管家……
從眼前少女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沉默寡言，但卻能夠看在複雜局勢之中看透本質的書生。這是一種天賦，與生俱來的天賦！
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沈林將被少女震撼的思緒平複下來，老眉微微皺起，片刻後說道：“沒想到小姐如此聰穎，看到了隱藏的危機，但這樣始終卻不是個辦法啊，隻能暫時避過，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更何況清陽觀已經抓到了這次機會。”
“所以我才想進入女官學院。”唇角掀起一絲淺淺弧度，沈湘輕笑道：“她無非就是擔心我會影響到三個兄長在爹爹心裏的地位，隻要我進入學院之後，她就徹底失去了機會，那裏可是爹爹，甚至是皇上都沒法徹底掌控的地方。”
“而清陽觀雖然收到了這個風聲，但隻要一日見不到我，他們就做不出任何文章。僅憑這些子虛烏有的消息便敢有所動作的話，隻怕是吃不到肉卻將自己推進火坑。爹爹雖然因為我而有些糊塗，但在這方麵豈是那些人能夠匹敵的。”
“原來小姐您提出這個要求並不是任性而為，而是為了考慮到了這麽多，老奴佩服。”許久過後，沈林方才低聲笑道。
“所以，林叔您要幫我說服爹爹，當然不是這麽說。”
微微一怔，沈林繼而反應過來，沉默一下後不由得放聲一笑：“老奴知道了，這事就交給我吧。這麽多年以來，老奴的話老爺還是聽得進去的。”
“謝謝林叔。”目標達成，沈湘不由得甜甜一笑，親昵的上前挽上前者手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