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針尖對麥芒
現在至少,她的雙手是熱乎乎的。十指連心,如此一來自己的心也可以漸漸暖和起來吧。存希點了點頭,並沒有看著佳人。
“行了,是我想知道,你就說真話吧。不要騙我就好。”
話音剛落,一個文件袋就丟了過來,砸碎了反射在玻璃桌上的溫柔的燈光。
“其實查他一點都不費力。那個大尾巴狼,尾巴搖啊搖的,想查不到他都難。你自己看看吧。”
存希木訥地看著那個暗黃色的文件袋,突然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深呼吸了好久才敢伸手去拿,在打開那條纏繞在釘扣上的繩子的時候,她的手都禁不住在發抖。終於,文件袋開了,從裏頭滑出來兩三張紙,看起來像是簡曆的東西。
存希拿出來一看,那上頭的照片正是梁碩的。
“這……”
“……這是我從人事部那裏偷出來的。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你們家梁碩。”
佳人看到存希臉色有些發白,心裏就憋著一股氣,想著自己當初最仰慕的人怎麽被這種男人欺負,忍不住就伸出手指來狠命戳了幾下梁碩簡曆上的寸照。指甲劃過梁碩微笑的麵孔,留下了好幾個痕跡。
存希沉默地點了點頭,隻是略微掃了一遍第一張簡曆就不想看下去了。可是她剛要將這些東西再放回去的時候,佳人卻出聲叫停了。
“慢著,這些東西你都沒看清楚你就想放回去?看清楚了,看看這大尾巴狼長什麽樣再放回去。”
佳人是恨鐵不成鋼的,她怨存希的遇人不淑,也怨存希在感情上表現出來的怯懦。每一次都是存希作出讓步,每一次都是存希作出調整,她有沒有為自己想想自己的未來過?
“……我看清楚了,不就是一張簡曆麽?”
“不就是一張簡曆麽?吳存希,你還要騙自己騙到什麽時候??”
佳人脾氣一上來,聲調都放高了些。說真的,她這種火爆性子才是徹頭徹尾的獅子女,火熱得跟一朵在冬日裏奮力綻放的紅玫瑰一樣。反觀存希,雖然也是獅子女,卻也是在某些方麵,對於自己所愛的男人來說,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綿羊,小女人。就算對方不找理由騙她,她都會先找好答案為別人解釋這一切,自欺欺人得佳人每次看到她都恨不得刮她一巴掌。
當然,她不能刮存希一巴掌,就隻好自己氣自己。隻希望這些刺耳的話能夠點醒存希。存希太記得別人的好,卻總是忽略掉自己有多好。佳人心裏很清楚,都是因為那些過去,存希才會對這麽優秀的自己自慚形穢。
“你不是說,當初梁碩答應了你,等你畢業了,他畢業了,你們就一起回去麽?現在他畢業了,他跟你提過回去的事情麽?”
“……這不是我要讀雙碩士麽,所以他要在這裏找工作,也是情有可原的。”
存希低著頭,就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姑娘一樣。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都不敢看佳人那雙可以噴出火來的大眼睛,更不敢去看擱置在桌邊上的那個文件袋。不管是哪一樣東西,都在告訴她,她自己有多傻又有多可笑。
“是麽?他知道你讀雙碩士的事情麽?我他媽才剛知道,他知道?”
“……”
佳人一爆粗口,存希就徹底啞口無言了。也難怪,當初兩個人一起在美國讀大學的時候,存希是布朗大學遊泳隊的主力,自然說話的機會少。可是韓佳人是哈佛大學商學院的辯論隊主辯呀,就連用英語和人家法律係的吵架都妙語連珠,更何況是自己的母語呢?
此時此刻,佳人雙手撐著桌子,身子微微向前傾,活像一隻進入了戰鬥狀態的母獅子。存希沉默地站在這兒,完全用寂靜來作為保護自己的武器。她又做了一個透明的殼,將自己包裹了起來。
“你,你啊。”
佳人歎了口氣,突然報雙手於胸前,手指還在無意義地敲擊著自己的臂膀,好像不這麽做,她真會作出什麽衝動的事情來。
“存希,你何必呢?他以前是對你好,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像梁碩那種人,是良禽。良禽擇木而棲。他現在視野廣了,心野也不是這一兩年野的,這些你總是有感覺的吧?”
沉默,又是沉默。可是存希今次的沉默並非無言以對,而是找不到一句謊言來詮釋這一切了。她累了,很累很累。閉上眼睛,那些美好的過往,似是昨日。可是一睜開眼睛,她才發現,他們已經離開軌道很遠很遠了。
“……他這兩天一直在羅德島和東岸找工作。像我們旗下的投資銀行吧,在新澤西,紐約和羅德島的分部他都投了。羅德島分部的人事部經理是我同學,所以我請了人家吃了一頓飯就把他的簡曆拿了過來。很明顯他根本就不是什麽聖誕節來看你,他是要畢業了,再找不到個工作他就要滾蛋了,他現在在病急亂投醫呢。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
佳人頓了一頓,突然把文件袋拿了過來。拿出了那幾張存希沒看完的紙。
“……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要說就全說了吧。”
存希歎了一口氣,隻覺得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都小了不少。佳人似乎心裏還是有疑慮的,即便是存希認可了,也是過了好一陣才開口吐第一個字。
“……他,他其實並不是十一月底到的,他是十一月初就到了羅德島。我托人查了他的機票記錄,你可以看一下。當然那,也沒有任何關於他訂了飛機票回俄亥俄的記錄。”
一張紙,上頭清晰地記錄著梁碩的名字,他的護照號碼,甚至還有他的相片。存希木訥地看著那上頭的日期,那個時候她正忙著搬家,忙著買車,忙著上學,忙著上班。她甚至還和梁碩通過電話,梁碩那個時候還說,他在俄亥俄,很冷。
“而且,我也查不到任何他的酒店記錄。那麽他住到哪裏去了呢?……這是我調出來的攝像記錄。這些是我們投資銀行羅德島分部停車庫的攝像頭拍下來的,雖然看得不清楚,但是你應該可以看得出站在梁碩身邊的這個妖精,是男是女吧。”
又是連續幾張紙,看起來像是攝像頭的截圖。梁碩的正麵清清楚楚地暴露在燈光之下,有那麽幾次,他還會下意識地抬起眼睛來看攝像頭。至於那個女的,一直依偎在梁碩身邊,戴著墨鏡,讓人看不清楚相貌。兩個人卿卿我我,好不親熱。
“看到了吧?這妞兒一身奢侈品,估計還是開名車來送他麵試又接他回去的。梁碩這種禽獸男人,你不給他點甜頭,你根本就留不住他。存希,你實話告訴我,你還愛他麽?”
佳人突然又看向存希,看得存希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感情總歸是還有一點的吧。我又不是畜生,我和他在一起都快五年了啊。”
存希噙著淚,想笑又笑不出來。欲語淚先流。
“如果你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想留他,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也不會說你蠢,我還會挺你。你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就是把你的家世告訴他,告訴他你是誰的女兒,認識的發小又都是誰家的千金和少爺。這家夥一定巴拉巴拉地就跑回來了,都不帶一刻停留的。”
“嗬嗬,那我成了什麽?恩客?”
存希輕輕揭去滑落到腮邊的淚水,可惜她好看的梨渦內還是填滿了淚。
“況且我告訴他了,他還指不定會回來呢。”
佳人一口咖啡差點沒噴出來,咳嗽了半天才說得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又是擺手,又是找手巾。手忙腳亂之下,潑出去的咖啡早就已經將桌上的罪證給汙了。
“我靠,我說著玩的,你該不會真想吧!”
“當然不是。如果他是想留下來,找一個有身份的人最方便。我估計這女孩子是有身份的吧。不止止是富二代。”
存希輕輕將那張紙拿了起來,靜靜地看著。那樣平靜的眼神看得佳人心裏都不是滋味。
“我啊,就是那杜十娘。百寶箱都還沒開呢,李甲就跑了。”
佳人聽罷,忍不住撇了撇嘴,顯得很無所謂。
“他沒把你賣了就成。”
心裏卻忍不住腹誹,他是沒把你賣了,可是尼克就把你賣過。
這樣的話,她也隻敢在心裏說說,根本就不敢說出來。梁碩今日給存希的打擊,估計比當日尼克的所作所為更來得強烈。佳人有些擔心地看著存希發呆的模樣,正在尋思著要不要送她回去,存希卻先她一步站了起來。
“……希啊,你去哪兒?”
佳人慌了,竟然有了存希是要去尋短見的看法。
“回家啊。該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我想回去調整調整。”
調整?該不會是蒙著杯子裏頭號啕大哭的那種調整吧。
佳人張了張嘴,到嘴的話硬是沒說出來。梁碩做的那些事情是傷了存希沒錯,可是真正想來,捅刀子的是不是自己呢。這樣的想法讓佳人一時間就像是被人釘在了那兒,半天沒有一點動作。
“……既然你都可以查到他投了什麽工作簡曆,告訴我現在他經常用的電話號碼不是難事吧。”
“當然不是問題!你打算做什麽?”
隻要存希一哭,佳人就會亂手腳。現在的狀況就是這樣,她和存希的主動與被動關係突然就因為這幾滴貓尿給變了個位置,簡直就是存希在做什麽,她就不自覺跟著做什麽。存希說是,她就沒有說不是的餘地。
“……我想好了,都已經這樣了,還能不分手嗎?等到聯係到他了,我就分手。”
存希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上前抱了抱佳人。
“小佳,真的,我沒事。你為我做了這麽多,我真的很感動。等我處理完這些事情,我就來找你,好不好?記得找到他經常用的電話號碼,留在我QQ上。這個簡曆上的電話,我也會試著打打。資料,我拿走了。再見。”
佳人被存希這一聲小佳叫得心裏隻疼,愣愣地看著存希又一個人孤零零地走進那白茫茫的雪地裏。汽車發動,然後便是絕塵而去。佳人坐了下來,心痛到不能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