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背叛

  好心疼,她真的好心疼存希。


  心疼到一個人就這麽坐在咖啡店裏使勁哭了出來。哭得好像被人劈腿的那個人是她一樣。


  與此同時,存希也正坐在溫暖的車子裏失聲痛哭,她的哭泣聲淹沒在了嘈雜的音樂裏。等到她真正平靜下來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把車開到了哪裏。下車,往四周一看,竟然要命的熟悉。


  這種陌生的熟悉感讓存希有一種很惶恐的感覺,這大概就是旁人所說的無歸屬感吧。


  “……存希?你怎麽站在這裏呢?”


  此時此刻正是下午五點多,雖然還沒到酒吧這種喧囂場地開門的時間,冬夜的黑已經悄然來臨了。存希一轉頭,木訥地看向那個叫自己名字的灰衣男人,他似乎剛從自己的座駕上下來,左肩上還掛著一個公文包,一雙黑色的手套,一條黑色的羊毛絨圍巾,配著他那一頭黑色的學生頭,讓存希愣了半天。


  “威爾遜?你,你怎麽在這兒?”


  威爾遜不免失笑,拿著車鑰匙的手往耗子洞酒吧門口指了指。


  “這不準備開店做生意嘛。怎麽樣?開店之前要不要進去喝兩杯?我給你調酒。”


  威爾遜打量了存希一下,並沒有多問什麽。


  存希點了點頭,鎖上車門以後就與威爾遜一道下到了那個昏暗的地下室。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第六感一說,當丹尼斯窩在自己家裏看書,腦子裏卻滿是存希的事情的時候,他接到了威爾遜的來電。


  “喂喂?丹尼斯,你在哪兒?”


  威爾遜的語氣是少有的急促,急促得讓丹尼斯一時間都以為自己是不是接錯電話了。他拿開手機來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確認了一遍以後,才慢悠悠地答話。


  “怎麽了。你聽起來好像很急。”


  丹尼斯回答的聲音既溫柔又低沉,不管遇到什麽事情,他總是這麽一幅態度對待眾人。其實威爾遜的性子也跟他很是相近,甚至比他還不緊不慢。所以這一次威爾遜的語調,真是有些叫他意外。


  “哎,我,哎,你有時間就過來一趟耗子洞酒吧吧。存希在這兒。”


  丹尼斯一皺眉,立馬就意識到不是威爾遜怎麽了,而是存希怎麽了。


  “她在你那裏喝了很多麽?”


  “……不是很多,是沒命地在喝,也不見她醉,反而越喝越清楚。”


  威爾遜一邊輕輕說著,一邊看向了坐在角落裏的存希。此時此刻,她正在玩剛從手上脫下來的那個手鏈。


  “總而言之,不管是分子和分子之間的運動也好,還是其他也好。你要有時間就過來看看吧,好麽?我還第一次見到有女生這樣,看著外人都難受。”


  “……好,我過來。”


  丹尼斯其實很想好奇問威爾遜一句,為什麽不給愛德華打電話。可是轉眼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來八卦不是他的嗜好,廢話不是他的風格。二來,他似乎很高興威爾遜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他。


  驅車飆到耗子洞酒吧,丹尼斯真正破了平常開車的速度記錄。當他打開門來,卷著寒風進到酒吧裏來的時候,威爾遜真的被他的瞬移速度給嚇到了,盯著他看了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


  “你,你把你家那台BOXTER開出來了?”


  “嗯。”


  丹尼斯點了點頭,視線從進門開始一刻都沒有停下來。四處搜索著那個明明隻是因為費洛蒙與他的荷爾蒙對盤,卻偏偏叫他牽腸掛肚,讓他做出了太多不符合他的邏輯的事情的女人。


  “人呢?”


  為了趕時間,他不得不將大哥塵封在地下車庫裏頭的那部愛車POSCHERBOXTER給用了。防滑鏈都沒裝,直接就在覆蓋著冰雪的大馬路上狂奔。不僅是嚇壞了路人,這輛黑色的跑車身上也被蹭了一道印子,如果耗子洞酒吧再遠一點,估計丹尼斯這麽個開法,就要招來警察吃單子了。


  “……她就坐在那兒,跟個吸血鬼一樣,不喜歡燈光。我特意為了她,把燈光調暗了。”


  威爾遜一邊輕輕擦著吧台一邊歎著氣,突然湊到丹尼斯耳邊又低聲說了幾句。


  “我覺得她在哭。”


  丹尼斯一聽,若有所思地望了威爾遜一眼,才往那個不顯眼的角落走去。也不知道為什麽,隻要他一來,威爾遜也放心了許多。自顧自地就忙著準備開門做生意去了。


  “……我可以坐這裏麽。”


  存希正在發著呆,突然聽到有男人這麽說。她抬起頭來看了那個搭訕的男人半晌,才發現這個人是丹尼斯。


  “是你啊,坐吧。”


  酒精雖然沒有讓她停止思考,卻讓她的大腦遲鈍了許多。若是在平常,她一定會跳起來為自己的失態道歉。而今,她的大腦,她的心,早就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想這些多餘的事情了。


  丹尼斯應聲坐了下來,見存希麵前的那瓶芝華士已經去了大半瓶,放在一邊的冰桶裏的碎冰卻沒有去多少,於是他伸手來向威爾遜致意,要了一個空玻璃杯。


  “你這是喝了多少了?”


  被丹尼斯這麽一問,存希便開始條件反射似地歪著頭認真去想,想了半天,卻也隻是得到一個模糊的答案。


  “好像,喝了兩杯威爾遜調的雞尾酒,然後喝了兩三瓶啤酒,可是我還是覺得好難受,就要了這瓶芝華士。”


  正在說話間,威爾遜拿了新的爆米花和巧克力,以及丹尼斯要的玻璃杯過來了。他見桶裏的碎冰快要化了,便準備再去拿一杯給他們。臨走前,還特意叮囑了存希幾句,也不管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存希,喝這種度數的威士忌最好加點冰塊,這麽喝對胃不好。”


  轉身綱要走的時候,存希卻忽然拉住了他。威爾遜一轉頭,就見到存希微醺的臉,綴著紅雲。她撅了撅嘴,竟然用著一種近似撒嬌的音調搖了搖他的衣擺。


  “威爾遜,你有中國的流行音樂聽麽。”


  威爾遜一愣,不知道這是唱得哪出,見丹尼斯坐在旁邊隻顧著給自己加冰倒酒,根本就沒有管他的打算,他隻好尋求自我拯救。


  “當然有了。你想聽什麽?”


  “……陳奕迅,Eason的。你有麽?”


  “好,你等著。我給你放。”


  威爾遜轉頭,就直接衝著吧台去了。過了一會兒,在耗子洞酒吧裏緩緩響起的爵士樂戛然而止,音樂再次響起,便是Eason的聲音,來自他很老的一張專輯。


  存希隻是聽了那麽一兩句,竟然就笑了出來,邊笑邊哭。


  “……怎麽了?”


  丹尼斯沒見過存希這樣,禁不住有點手足無措。


  “信心花舍,這首歌的名字叫做信心花舍。如果用中文寫,應該是這樣子寫。”


  存希半趴在酒桌上,慢悠悠地沾著酒水寫完了這四個字。丹尼斯默默抿著酒,看著她寫字,等她寫完,又是一杯空了。


  這是存希第一次在一個不是她男朋友的男人麵前表現自己的脆弱,也是丹尼斯第一次喝這麽多酒。若是平常,不管是怎麽樣的酒水,他最多喝四杯就過了。而今天,他一進門來,就悶不吭聲地喝了四杯,現在,他又倒了一杯。


  看樣子,這兩個人的心情都不好到一塊去了。


  威爾遜在一旁看著,禁不住搖了搖頭。


  “這首歌呀,是我在這裏和梁碩重遇的時候他最喜歡的一首。可是他笨,總是說不好廣東話,每次同學們出去唱歌,他總是唱得很爛。”


  存希緩緩地說著,眼睛裏的水不停地往外冒。好像剛才她喝的酒都白喝了,可是她的哭是無聲的,如果丹尼斯不是注意到了她說話時偶爾的鼻音,一定以為她現在隻是在平靜的聊天而已。


  “後來……不知道他從哪兒聽來的,說我也很喜歡這首歌。他就拚命拚命學,我記得,就在大學畢業的時候,他是在同學聚會上唱的這首歌,信心花舍。唱得好好聽,他是一邊看著我一邊唱的,真的唱得好好聽。”


  “……”


  丹尼斯喝到第六杯的時候,忍不住又去拿了酒瓶。這是第幾杯?他記得不太清楚了,他隻想找個東西把自己心裏空虛的那部分填滿。


  “我們,其實從小就認識啦。在我被我爸爸送到美國來之前,我就和他是初中同學。但是那個時候我和他一點都不熟,後來……我來美國認識了尼克,被他傷得夠嗆,再然後我碰到了他……我以為這是上天賜給我的,讓我曆經了那麽多以後終於可以有自己的幸福了。可是我錯了。我被騙了,我被騙了,我被自己騙了,也被他騙了。梁碩……我和梁碩在一起五年了啊,五年來,他一直都說他會跟我一起回中國,每一年都在說。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說的話都是謊言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嗬嗬,丹尼斯,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


  被問的男人一本正經的答著,也沒有多餘的話。他在不著痕跡之間,已經將存希手邊的酒都喝了個幹淨。現在就連他說話,都飄著淡淡的酒氣。這大概就是丹尼斯威爾特有的溫柔,察覺不到,卻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


  “我要和他分手。可是我心好痛,這是為什麽呢?我知道他騙了我,我知道的,可是……為什麽呢?”


  存希皺著眉頭,開始自言自語。丹尼斯坐在對麵靜靜地看著,突然意識到,或許存希並不是沒醉,而是在這酒吧裏,她以為自己是一個人,所以她不能醉。現在他來了,她信任他,所以她什麽都跟他說,什麽傷口都給他看。


  等到心裏的結越解越開,而她的心越來越痛的時候,酒精終於趁虛而入了。


  “存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突然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靠近已經趴在桌子上,意識混沌不清的存希。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好疼,心真的好疼……嗚嗚……”


  存希胡亂地揮著手,就好像是找不家的小貓咪,在丹尼斯的臂彎裏啜泣的。丹尼斯緊緊摟著他,這才發現這個平日裏看似堅強而又生命力旺盛的東方女孩竟然是這麽的嬌小而柔軟,對他來說,懷中擁有的,就好像是沒有一樣,說是抱著一個羽毛枕頭,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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