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血與毒【6】
蕭禹在嶺州的別院根本不在城裏，而在嶺州城外的一座山中。
他乃是沉國皇帝，別院自然相當隱秘，隻是這座山卻很特別。
夜止嵐精通布陣之法，看了看周圍鬱鬱蔥蔥的樹蔭，便知道這裏布滿奇門遁甲，一入山中，寒氣自腳下蔓延開來，他所煉的坐忘心決是至陽至純的內力，與陰寒相克。
看來蕭禹是早有準備了。
夜止嵐看見當沒看見，到了別院門前，慕容明珠就不動了。
門外，站著一個風清月朗的男子。
慕容明珠雙目失明，但眼睛卻直直地“盯”著他。
男子一步一步走下台階，走到慕容明珠麵前，伸出手來，怕嚇到她一樣，聲音輕得近乎於無，“明珠……”
慕容明珠伸出手，指尖貼在他的指尖上，緩慢的眨了下眼睛。
“明珠，是四哥，你摸摸，是四哥。”把慕容明珠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慕容徵直直的看著慕容明珠。
慕容明珠遲鈍了很久，才小聲的喃喃，“四哥……”
慕容徵一把將人抱住，顫抖的呼吸，“沒事了……四哥沒事……明珠也沒事……”
慕容明珠瞪著一雙眼，空洞無神，心裏的酸楚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片刻後，自言自語的說，“四哥……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知道哪裏對不起。
隻是愧疚與悔恨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慕容徵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摸了摸她的頭發，微笑道：“沒關係，不怪你，明珠，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所有發生的事情都不怪你，知道嗎？”
慕容明珠根本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隻是固執的抱著他，怎麽都不肯鬆開。
好不容易慕容徵把慕容明珠哄好了，慕容明珠是怎麽都不肯鬆開他，一步都不要離開慕容徵。
當年夜止嵐謀算要蕭月帶慕容徵回沉國，蕭月定會神不知鬼不覺殺慕容徵，可誰又能想到一切陰謀被暗中的沐傾堯和沐綺仙識破，沐傾堯從中作梗，讓蕭禹知道一切，將蕭月軟禁在沉國長寧，也就間接救下了早就該死掉的慕容徵。
慕容徵在蕭禹的保護下，過的遠比蕭月好多了，隻是當他得知小妹慘死，大哥二哥也不在世時，便一個人獨自在長寧的縹緲觀靜修，不再見人。
此後幾年，他曾想回到壁月與慕容角共進退，可壁月與沉國關係錯綜複雜，慕容角尚且自身難保，他一旦回到壁月，也許夜止嵐會殺了他們兄弟，絕了慕容家一脈。
他不怕死，可為了慕容家，他不能死。
雖然在沉國安全無虞，可他的家族，他的親人，兄弟，小妹，一個一個的死去，他縱然活著，生不如死。
夜止嵐與蕭月已經很多年不見了，蕭月臉上依舊蒙著麵紗，一雙眼癡癡地看向夜止嵐。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麽她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和兄長。
蕭禹以為夜止嵐要娶她？
又怎麽知道，夜止嵐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她與夜止嵐相見也根本不是多年前他出使沉國，而是更早……早到，她還隻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時，夜止嵐也隻是個少年。
十五六歲的夜止嵐在沉月之戰中一舉反撲，逼得她父皇不得不簽署降約。
她隻聽宮裏的嬪妃宮婢說，夜止嵐是多麽多麽的可怕，小小年紀長得青麵獠牙，見人見殺，簡直是一個魔鬼。
魔鬼……
她覺得很可怕，又覺得很好奇，魔鬼到底長什麽樣呢。
夜止嵐打敗沉國，親自到長寧與皇帝簽署降書，她偷偷的跑去看了一眼。
那時是春天。
百花齊放的春天。
她躲在父皇龍椅下，一聲都不敢吭。
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禮官唱名。
壁月雍王殿下——
魔鬼來了！
她悄悄的抬頭去看，就看見從台階下，慢慢走上來一道白影。
壁月尚白，沉國尚玄，她從小到大看見的人都穿玄黑衣裳，從未見過有人能穿著像白雲一般飄忽的華服。
她先是看先那一抹纖雲一般的白影，然後便是一個令她一眼難忘的少年。
彼時尚且十五六歲的夜止嵐眉目如畫，背上背著一張瑩白玉琴，黑發如瀑，容貌似仙，一襲華服更是衣袂飄飄，優雅天生。
在她所有的記憶裏，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他站在大殿之中，烏雲蓋雪一般的遺世獨立，微微頷首，不疾不徐的說，“夜止嵐奉壁月皇帝之命，兩國議和，互不侵犯。”
她呆呆地看著夜止嵐，隱約聽見她父皇的聲音。
“雍王殿下少年英姿，不同凡響，朕同意議和，隻是在割讓滇南十二州外，要提出一個條件。”
“沉國大軍潰敗一氣，如今議和卻要與本王談條件？”絕美的少年似乎在笑。
“雍王殿下確實是不世而出的天才，倘若雍王殿下是太子，朕絕不敢提出條件，可雍王殿下也不要忘了，現如今壁月內部混亂不堪，朕若不顧一切，雍王殿下一個人能擋得出沉國百萬大軍否？”
少年親王眉眼間昳麗的顏色一綻，微微含笑，“……本王倒是想聽聽陛下的要求了，倘若陛下的要求讓本王覺得為難，那本王也不怕以一己之力誅滅陛下的百萬大軍。”
“既然敗了，朕甘拜下風，絕不會做過分的要求，隻要雍王殿下承諾於朕，終生不得再用兵器動武，朕即刻就簽下降書。”
“陛下以滇南十二州的國土換本王一把兵器？”少年勾勾唇，笑得嘲諷。
“怎麽，殿下是不答應？”
“陛下要本王自封兵器不再動武，是覺得本王除了這身武功外什麽都沒有是嗎？”
“朕沒有那麽說。”
“可惜，本王這一生才剛剛開始，縱然不能再動武殺人，也不會就此隕落，既然是陛下的要求，本王答應了。”
話音一落，他背上瑩白玉琴忽然騰空而起。
一襲白衣的少年揮手擲出，廣袖蹁躚。
隻聽“鋥”的一聲，玉琴上七弦齊斷。
與此同時，夜止嵐唇邊溢出細細的血線。
他站在那裏，手持斷弦玉琴，白皙的絕世容顏血痕觸目驚心，卻笑得優雅自信，“此生此世，沉國不犯，青玉流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