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南宮的一石二鳥
自從六年前,子桑賀幫助皇甫溫良鞏固皇權,讓皇甫溫良真正意義上做了一個無冕之王以後,子桑賀自己也是覺得自己變了。
其實,子桑賀哪裏是那種很好說話的人,他需要保證自己與皇上之間的關係,可以不撕破臉皮誰都好看,但是今日呢,皇上簡直是故意要與自己撕破臉皮了,這是子桑賀不敢想,也是不想要去想的。
要是他們現在撕裂起來,外界呢,外界會不會有人立即趁虛而入呢,盡管,在心裏其實子桑賀是一點兒都看不起皇甫溫良的,但是皇甫溫良的存在並不能真正的威脅到自己。
現在,皇甫溫良的臉色變了,變得不是那樣的友善,這又是因為什麽,剛剛他在這閣樓中,又是要見什麽人,將這裏清場的目的是什麽,諸如此類的疑問,已經一點一點的到了他的心中。
良久良久的沉默以後,皇甫溫良這才吸口氣,眼睛看向了旁邊的位置,沉默讓一切都變了,變得冷肅起來。
“臣弟希望您往後過來,不要與臣弟的軍隊發生利害衝突,臣弟的人在這裏把守,有自己的必要性,您這一點應該是知道的,您要做什麽,您想要做什麽,臣弟的軍隊不會幹預您,畢竟您是皇上,今日臣弟沒有錯。”
“哦……”本來,事情已經解決了,隻可惜皇甫溫良剛剛喝的茶裏麵的確是動了手腳,對那“今日臣弟沒有錯”這幾個字弄得很是不舒服,“依照王弟的意思,倒是朕在咄咄逼人了,朕從來就沒有想過,朕的王弟會變得如此不善解人意起來。”
“皇上,您究竟要做什麽?”
“這句話,是朕應該問你的,你看,你居然帶著你的侍衛圍剿朕的羽林衛,朕的羽林衛是皇家軍,王弟,你這已經適犯上作亂,你可知。”子桑賀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扣上這麽一個大帽子。
隻能歎口氣,“皇上果真認為,我道歉以後,您就可以好生帶走您的軍隊。”
“是。”皇甫溫良隻覺得渾身熱乎乎的,一束陽光落下來,簡直讓皇甫溫良覺得,難過的很了,皇甫溫良默默的擦拭了一下臉上因為燥熱因為緊張流淌出來的汗液,一個字都不說,就那樣冷冷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子桑賀不說一個字,良久的沉默以後,終於悲涼的歎口氣,“這一次是臣弟錯了,吳將軍,收兵。”這還是子桑賀第一次認錯,收兵以後,皇甫溫良發現,其實子桑賀沒有什麽可怕的,也不過是一個紙老虎罷了。
既然是紙老虎,自己以後就更加是沒有懼怕的可能了,其實不然,子桑賀隻是怕內室的南宮卿瑾知道他們現在發生了衝突,從而知道他自己的身份罷了,現在,需要調整的事情很多很多。
現在,他不得已,這才道歉,倒是皇甫溫良,將子桑賀那種不得已為之的道歉,當做了是真心實意的,現在他倒是以為子桑賀是畏怯自己的,看著子桑賀的軍隊去了,他立即回眸,已經看到了掀開珠簾的一雙手。
接著,那頎長的藕臂微微晃動了一下,女子那帶著清愁的茶眸已經定焦在了皇甫溫良的麵上,還沒有等皇甫溫良說什麽,南宮卿瑾已經歎口氣——“您如何這般雷霆震怒呢,三殿下原是那種睚眥必報之人,今日之事,三殿下雖然緘口不言,但是依照您三弟的性子,今日的事情如何肯善罷甘休呢?”
對,之前,他對於三弟總是寬大為懷,是友善的,是既往不咎的。這才培養出來子桑賀那種目中無人的自傲脾性,今日當著眾人的麵,給了子桑賀那樣一個老大的釘子,明裏,看起來是子桑賀果真已經承認錯誤。
暗中,那陰鷙的子桑賀如何就肯輕而易舉的將此事給忘記了呢?子桑賀為人原是氣量狹窄的,不得不說,眼前的女子有先見之明,已經提醒了自己這麽微妙的一句話。
“朕明白。”他說,斬釘截鐵的口吻,這語氣,顯然已經準備結束這個不愉快的話題。
不是南宮卿瑾不清楚這個意思,而是南宮卿瑾故意要將此事再聊一聊,既然是挑撥離間,既然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已經麵麵俱到,為何不將這仇恨的星星之火給點起來,讓這星星之火逐漸燎原呢?
思及此,南宮卿瑾已經上前一步,那溫軟的手,好像綻放的玉簪花一樣,一樣握住了皇甫溫良那養尊處優的,白皙而又肥嘟嘟的手,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心高氣傲的女子會有朝一日這般的善解人意。
會有朝一日變得這麽馴良,這麽和悅溫暖,他被握住了手,臉上遂綻放出來一個美麗的微笑——“你洞見症結,簡直是朕的樊噲。”
“樊噲——”南宮卿瑾嗔怪的皺眉,緊抿的薄唇已經掀動了一下,“臣妾哪裏敢於先賢相提並論,皇上莫要胡言亂語,妾身現如今依仗的不過是皇上您的愛罷了,妾身想,這愛原是均等的,既然妾身對您也是不改初心,那麽想必是要和衷共濟。”
“你讓朕刮目相看,巾幗不讓須眉,朕知道你有鐵腕,不過你想,朕下一步應該如何做,應該做什麽?”
“皇上這是不恥下問了,妾身有什麽才幹,不過是想要提醒您一句,您的三弟是蛇蠍一般的人,古人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三弟是何許人,您是知道的,與其惴惴不安,到不操刀必割……”
其實,南宮卿瑾明白得很,挑起來這兩個人之間的絲恩發怨是簡單的,想要讓這兩個人反目成仇,真正短兵相接是難上加難,因為這兩個人休戚與共的大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
兄弟之間那斬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其實不是血緣,而是利用,這本身就是一個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背信棄義的社會,想要讓這兩個人徹徹底底的撕裂那種和睦相處的狀況,她需要循序漸進。
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的,一開始,就連南宮卿瑾自己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是顛撲不破的,是無堅不摧的,但是經過剛剛的挑撥離間以後,南宮卿瑾發現,其實自己高估了這兩人之間的情感。
他們是敏感的,同時,他們之間的情感是危險的,是一觸即潰的。現在,她已經徹底的捋清了自己的思路,循序漸進就好,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朕要是可以,原本是想要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的,奈何三弟咄咄逼人,朕唯恐有朝一日果真看到那‘同室操戈、相煎何太急’的場麵。”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皇上,此人在您身旁,對您沒有絲毫的裨益,不但不能給您排憂解難,還逐漸的增加您的焦慮,這就是頭懸利刃,懸而未斬罷了,您從長計議吧。”
這麽說完,已經端雅的坐在了旁邊的位置,將那鑲嵌螺鈿以及金銀的箜篌抱住了,那美麗的白玉蘭一樣的手已經落在了琴弦上,於是,那非常美妙的樂聲已經從指尖飛揚出來。
“這又是什麽音樂?”
“這音樂乃是妾身自製的一種樂曲,名喚無題。”
“何為無題——”皇上費解的看著她,女子含著清愁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好似晶瑩剔透的黑曜石一樣,世界上怎會有這麽魅惑人心的眼睛,皇上之前閱人無數,但是從來沒有讓一雙傾國傾城的眼睛給迷惑的雲深不知處。
“無題者,天地萬物皆為題,不過千頭萬緒欲說還休,反而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倒是不如不說,這音樂如同百花吐蕊,原是欣欣向榮,與之前的金戈鐵馬不同,皇上閉目養神就是,妾身一曲終了,也是到了酒闌歌罷玉尊空,十裏長亭無客走的時候了。”
一邊說,一邊哀切的已經彈奏起來,移宮換羽,樂聲如同新月初生,不染絲毫凡塵煙火的氣息,又好象是月下淙淙流泉,靜水深流,給人一種熨帖與安慰。聽到這裏,皇上擊節而讚——“此曲隻因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赫連,你日益精進不少,朕望塵莫及。”
“朕願意做你的知音,洗耳恭聽就是,不做他想。”
“皇上還是多想想往後的事情,今日風波雖然已經平息,不過……”女子的手指落在了玉珍弦上,琴弦砰然一聲已經斷裂,空氣中碎裂的尾音金聲玉色一般,他的目色變得空洞,蒼涼——
“往往,表麵的平靜催生的是湖底洶湧澎湃的暗湧,妾身不過是一介女流,已經看出來三弟的狼子野心,您作為赳赳七尺男兒,當時刻朝乾夕惕,莫要讓他有了可乘之機,今日我已困倦,暫別了。”
她說完,帶著病容的麵上由紅變白,站起身來,已經消失在了珠簾中,要不是那斷裂的弦索還在空中兀自起舞,幾乎讓皇上以為,剛剛的一切都是一個夢。珠履在氆氌上落地無聲,人已經到了內室中,偶有咳嗽聲透過羅幕傳出來,讓皇上一定也是驚心動魄。
世界上,怎會有這麽完美的女子,一舉手一投足都可以吸引住旁觀者的目光,他等到她終於去了,還悵然若失的看著旁邊的位置,過了良久,皇上這才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