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信息傳遞
向下鑽探的過程是一天比一天慢的,頭些日子裏智能鑽機每天至少挖二百公裏,但是第三天以後這個速度就明顯放緩,現在一周過去了,它每天隻往下挖幾十甚至十幾公裏,如果一起步就是這個速度的話,其實他們還是可以考慮回到地麵的。
在很早的時候人們就知道水星是一顆大鐵球,在地球時代的科學家眼裏水星內部的這顆鐵核應該是半液態的,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水星上奇特的磁力環境。但是在火星時代人們發現這種理論是完全錯了,水星的內核的確是一顆鐵球,但它已經涼了很多年,除了最核心的部分還有一點液態的水幔以外其它部分早就冷卻了,水星的磁場並不完全是由她的液態核心提供的——如果水星的內部大部分是液態,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的軌道百分之一百不會像現在這麽扁——正因為她沒有一個足夠彈性的液態內核去化解來自太陽的潮汐力,這種力才會以軌道偏心率的方式表現出來。也就是說,如果水星內部有一個巨大的液態水幔層的話其實她的下場也不會是今天這樣——人類最起碼就挖不了那麽深,會有岩漿湧出來把大家都吞沒的。如果水星的岩漿爆出來那麽她整顆星球都要成為火海,因為在水星岩漿冷卻得沒那麽快,會流得遍地都是,造成一個長時期的岩漿行星的形態——這麽講的話,成為火海還比被人類糟蹋強一點,火海終歸還是水星的,人類挖走以後就成了人類的了不是嗎?
要這麽說的話,地球發狂可能就是因為人類從她身上挖走了太多東西——你要走就走,挖我東西幹嘛?還連吃帶拿的是嗎?走你!
事實證明,水星內部隻有一個小小的星核和一層薄薄的液態水幔,她星體的大部分已經冷凝了,這個熱核非常小,隻有六百公裏左右直徑,而那層薄薄的水幔大約也隻有二百多公裏,水星的絕大部分都是冷卻後的金屬結構,中間像嵌絲一樣嵌著一些比較軟和的矽酸鹽類物質,智能鑽機的路徑一般都是順著矽酸鹽類的較軟的部分走的。
如果從采礦角度來看,水星的構造很像月球,但水星要比月球硬實得多,月球的整體更像一顆掏空的鬼工球,也就是同心球,裏麵處處都有坑洞,但水星則可以看成一顆帶金絲的沉香球,她的金絲就是她中間的疏鬆的地方。
我們說過智能鑽機其實走的是一條老路,前麵的許多鑽機就是從這些軟和地方鑽下去的,鑽到一千五百多公裏的地方時鑽機幾乎就不動了,盛成章也搞清它在想什麽,總之它一邊慢慢地鑽一邊探頭探腦,就像一隻螞蟻出洞時遇到了分叉路一樣,這邊走一點點,那邊走一點點,嗅嗅這裏,聞聞那裏,看看同伴留下的信息素表達了一些什麽意思,再決定從哪裏走——也就是說,鑽到一千五百米深的時候這個家夥就開始猶豫了,它遇到了難題。
關於這個,盛成章和王燼很不愉快地吵了好幾次架,王燼讓盛成章催智能鑽機往前走,而這個他是做不到的。誰都知道不論麵對什麽都比留在原地強,但是盛成章沒法向智能鑽機發指令,說白了人家雖然是他創造出來的,但跟他根本就沒什麽關係,不過是它要做什麽事情捎帶一個你也無所謂罷了——就是說,按理說智能鑽機是完全有能力把它和豬鼻子之間的船錨斬斷自己走掉的,它沒這麽幹已經是一種仁慈了。這讓人想起叢林探險者,扛個破攝相機去拍土著打獵,如果你不耽誤事土著們也不會理你,不過你試試當他們伏下身子接近一頭野豬時你跳起來大嚎一聲把野豬嚇跑,那土著們就會向你吹毒箭了——所以在盛成章的理解下他們和智能鑽機就是這種關係,而不是王燼想的那種大人和孩子的關係,罵他幾句,踢他兩腳,讓他往你想去的地方走……但是他跟王燼也解釋不清,倒不是她理解不了,而是她壓根不會聽。
深入地底以後三個人的情緒上也都發生了點變化,十七變得有點心事重重了,王燼越來越煩躁,而盛成章則總是感到心驚肉跳的——他在水星混了這麽久,可能就這幾天這種感覺分外強烈,比他偷偷往水星內部扔智能鑽機時還強烈得多。仿佛就是事情到了緊要關頭,可是他一點征兆都看不出來,也不知道怎麽應對——這比他不知道怎麽應對創世會裏的怪異氣氛來得強烈得多——先前他每頓都還能睡著三四個小時,現在幾乎連一個鍾頭都睡不到,就在水星那個巨眼的瞪視下爬起來監視智能鑽機,生怕有什麽突發事件——他睡覺的時候是王燼在盯著的,他總覺得信不過這家夥,心慌慌決茫茫的。
如果從智能鑽機的表現來看,它最不在乎的可能就是後麵還拖了一個累贅,它的表現沒什麽特別怪異之處。先前的一千米鑽得非常快,越往下水星的密度越高,它也就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尋找自己的道路,偶爾會有遲疑,但總體來講不會走彎路——它的表現和螞蟻不說一模一樣,也可以說是大致相同了,它到了一個分叉口,在豬鼻子的雷達裏可以看出從這裏可以通向好幾個地質相對疏鬆的地方,但它總能找到正確的那個,毫不懷疑地往前走——就活像是嗅到了同類留下的什麽東西一樣。盛成章先前在他的觀測器裏看到過這種情況,也就是許多智能鑽機都會自動選擇一條最正確的路這種情況,但是那時的信號畢竟是斷斷續續而且不清晰的,現在發生的事特別有力地證明了一點——這些智能鑽機除了自己有意識以外,也有一種群體意識,它們這種群體意識讓它們之間是有某種互動的。這就好比我們人類去深山探險,如果迷失了方向,你總會自動地去找有人類活動痕跡的地方,比如篝火殘跡,砍倒的樹枝,或者是人類的糞便(人吧,特喜歡走哪兒拉哪兒),有它們你肯定不會往沒有這種痕跡的地方鑽——這其實就是群體意識的一種體現。現在智能鑽機也表現出同樣的情形,不過它們的交互方式更直接有效,就像螞蟻留信息素一樣,後麵的鑽機一看就知道這條路會通向哪裏,那裏有什麽,這是一種人類至今還沒有掌握的本事——我們是沒法做到吐口口水就讓後來的人知道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經過了這裏,前麵將會麵對怎樣的事的,但很多動物有這個能力。一頭老虎撅著屁股對樹樁子滋一股尿,另一頭來聞了就知道它的長相身材家住何方有否婚配,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前麵是有野豬還是有梅花鹿,在這一片裏有沒有別的虎哥虎妹在活動——這所有的信息就濃縮在一泡尿裏,我們人類是搞不明白這中間的決竅在哪裏的,但是現在看來智能鑽機就搞得明白——它隻需要去分叉路口都轉一轉就知道前麵是什麽情況了,就能挑選出最符合自己想法的那一條,而在盛成章眼裏,他就看不出這些鑽機傳遞信息的關節在哪裏——沒有圖形,沒有痕跡,也沒有任何類似烙印這一類東西,也就是說,它們是以一種人類察覺不到的方式在互相交流的。
等到下至一千五百米以後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他們所跟著的這一台鑽機猶豫不決地在這個深度徘徊了相當久——其實這也差不多到了智能鑽機的極限了,最後越挖越慢的其中一個原理就在於水星的晉升日過去了,她內部又重新裝填了一遍,這個時候想找出什麽地質裂隙再往下鑽是非常難的,這裏的密度奇高,以那些鑽頭的能量強度每往前走一米都需要花費大功夫。所以它表現出來的也是那種謹慎,每走一步都非常小心,因為走錯以後回頭要花費許多力氣。
“我倒覺得它放慢腳步對我們來講是件好事,這起碼證明,不論這些鑽機是怎麽危害水星內部的,它們起碼還沒找到突破口,不然它就應該興衝衝地趕過去才對……”這天盛成章被王燼催得架不住了,就這麽對她說道。
“它們?興衝衝?你真覺得這些鑽機有‘感受’這種東西嗎?”王燼非常認真地問他。
“我覺得是有的,它們有群體意識,它們知道這下麵還有別的同類,它們有自己的邏輯思維,用興衝衝這個詞表達我覺得沒什麽問題。”
“按我的理解,這個意思就是說,它們破壞水星內部是‘故意’的?”
“那倒不一定,它們和我們的想法不一樣,或者是它們看到和感到了我們看不到也感覺不到的東西,就天然地向它靠近而已,就像一群螞蟻靠近一隻死去的甲蟲,或者就像我們人類在野外總是天然地會去靠近火堆一樣……”
“這能說明什麽呢?”
“這很可能說明意識或者說智慧本身就自帶有一種本能,你看看這個……”這時盛成章把他往日裏總是藏在袖管裏的那個顯示器拿下來,把它和通訊器接通,用全息影像的方式把那些還有信號的智能鑽機分布圖投射到了他們兩人的麵前。在水星監獄的時候很多東西他其實是看不清的,信號太差,而且許多他設置的伽馬定位器是失靈看不到的,現在下來地底這些東西就都能比以前要清楚得多——他們現在可以準確地看到仍在工作的每個伽馬信號發射器的位置。
這該怎麽形容呢……有點像在某個地方淩空放置了一盞油燈,四麵八方的飛蛾就向它撲過來,撞到這盞燈的某個能量圈它們就會掉下去,屍體在這個油燈周邊大致環成了一個球體。同時,還有大量的飛蛾正在向那盞油燈前進,但它們就在離那盞燈非常合適的一個位置周圍盤旋、集結,仿佛在等一個什麽信號似的懸停在那盞燈的周圍。
“這些信號,全是這種智能鑽機的嗎?”這密密麻麻的信號點點讓王燼非常惡心,密集恐怖症的人是看不了這個的,她把頭歪到了另一邊。
“差不多吧……”盛成章歎了一口氣,有的時候你不看到自己作孽弄出來的慘相你就永遠不知道罪行的可怕,他現在算是看到自己行為的後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