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真的錯了
紅娘子和李定國之所以發生矛盾,其實和兩人經歷有很大關係。
論年齡,紅娘子比李定國大了幾歲,但卻從七八歲便跟著賣解團跑江湖賣藝,十多年後在其師父死後成為了賣解團大當家。在江湖上流浪十多年,吃夠了苦受足了罪,也見慣了百姓們的苦難。然而再苦再難,仍然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對苦難中的百姓非常同情,經常拿出不多的收入扶危解難。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舉事,才有了後來的一呼百應。
休寧百姓舉事攻入李家私自均田,在紅娘子看來,必然是休寧的百姓飽受李家欺壓,沒了辦法受不了了才起來舉義,理應被理解被同情,豈能派兵鎮壓這些無辜的百姓?
李定國雖然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但十來歲便被朱由檢帶進了禁衛軍童子營,從小接受禁衛軍訓練,學習軍事知識的同時,也養成了遵守紀律的習慣。受到嚴格教育的他,根本不會像紅娘子那樣感情用事,遇到事情會深思熟慮,考慮清楚前因後果,然後才會決定怎麼辦。
休寧的百姓若是真的被欺壓的厲害的話,為何不早早起義,非要等到現在?也許有人說百姓們不敢,看到禁衛軍來了才敢站出來。但是在李定國看來,這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既然禁衛軍來了,為何不能再忍耐幾日,等到禁衛軍去了休寧為他們做主,為何非要私自行事分了李家的田?
雖然到了江南沒有幾個月,李定國對江南已經有了很多認識,江南河網密布土地肥沃,百姓們日子過得比北方強的太多。土地且不說,江南工商太過繁茂,這裡有北方沒有的諸多工坊,只要有力氣,即便家裡沒有田地,即便去工坊做工去商鋪當夥計,賺的銀錢也足以糊口。
北方官吏橫徵暴斂,地主士紳巧取豪奪,江南的士紳地主雖然好不了多少,但因為普遍比北方富裕,對待佃戶家奴還算好的,江南的普通百姓生活質量比北方好了太多。當然若是遇到災年,還是免不了賣兒賣女,但像北方那樣成群結隊的乞丐流民卻很少。
也就是說,江南百姓很少有真正活不下去的,頂多吃不飽沒錢而已,餓死倒是不至於。休寧的百姓同樣如此。
既然這樣,休寧百姓舉義就值得懷疑。李定國懷疑並非百姓舉義,而是一些地痞流氓趁機鬧事,以分田為名搶奪李家錢財,所以才要出動軍隊去鎮壓。
對李定國的做法,紅娘子嗤之以鼻,根本就不贊同。
「虧你還是窮苦出身,竟然要對無辜百姓動刀,你算什麼禁衛軍?」紅娘子叱責道。
「我也沒有說一定要動手,但至少得把鬧事者帶回來,問清楚事情真相吧。我禁衛軍紀律嚴明,若是有地痞流氓藉機鬧事,惡意搶掠,自然不能姑息。」一開始李定國還試圖解釋。
「反正派軍隊鎮壓不行,再等一段時間,陛下便會派官吏過來,讓他們去重新均田便是。」紅娘子堅持道。
李定國有些生氣了:「我是主將你是主將?這件事你別管了。」
「你是主將又如何?就可以向無辜百姓動刀嗎?」紅娘子生氣道。
「滾,你給我滾回南京去,這裡不需要你!」受不了紅娘子的胡攪蠻纏,李定國斥罵道。
「混賬,我是不是給你臉了,你竟敢罵我!」紅娘子氣的臉都紅了,拔出刀來,要和李定國大戰,卻被其李全等部下攔住。
「姓李的,我把話放在這裡,只要你敢派兵去休寧,便從我紅娘子身上踏過去才行!」紅娘子指著李定國怒吼道。
面對如雌虎般的紅娘子,李定國一時間也沒了辦法。若換做軍中其他將領敢對他如此叫囂,他早就下令抓起來了,禁衛軍軍紀嚴明,豈能允許蔑視主將的情況出現?
然而紅娘子並非禁衛軍出身,而是加入禁衛軍沒有多久的義軍將領,其部下數千騎兵也都是義軍出身。對她不能像對禁衛軍將領那樣。否則若是逼反了紅娘子,李定國也討不了好。
無奈之下,李定國只能派人把情況迅速送往南京,請朝廷派人來處理此事,卻是不敢再派兵往休寧。
紅娘子率部就駐紮在徽州府城外,監視著李定國,同樣等著朝廷派人過來。 ……
劉文炳到了休寧,很快便弄清楚了事情真相,然後來到徽州府城,召集李定國紅娘子問話。
在劉文炳面前,紅娘子和李定國各抒己見,仍然誰都不服誰。
劉文炳謹記臨行前皇帝的教誨,也沒有叱責誰,而是命他二人帶領部下跟著自己前往休寧縣。
一日後,數千禁衛軍到達休寧,就見到很多百姓迎在縣城門前。
「在下程七言,率領休寧父老喜迎王師到來。」為首的一個中年人排眾而出,笑嘻嘻的沖著劉文炳等人拱手行禮,其他百姓也紛紛跟上,作揖的作揖,磕頭的磕頭。
「休寧縣令和士紳頭面人物呢,怎麼一個都沒有見到?」劉文炳淡淡的問道。
「回大人,縣令勾結江西反賊,魚肉本縣百姓,已經被縣中義民們抓起來了,其他士紳和縣令沆瀣一氣,欺壓百姓巧取豪奪,也都被縣中義民抓了起來,現在就關在縣衙牢中。」程七言連忙解釋道。
「哦,這麼說來,你就是義民們的首領了?」劉文炳淡淡道。
「在下不才,蒙縣中百姓們信任,臨時被推為首領。」程七言笑道。想象攀上禁衛軍后,會有的榮華富貴,程七言心中簡直樂開了花。皇帝要均田改制,要設立鎮村官府,自己帶領休寧百姓弄了士紳,將來即便不能當個縣令,怎麼也會被任命個鎮長乾乾。
「領頭的義民還有哪些人,不妨讓我認識一下。」劉文炳淡淡道。
「敢問大人是?」程七言小心的問道。
「在下錦衣衛指揮同知劉文炳,奉陛下之命來徽州,全權處理徽州之事。」劉文炳道。
「原來是劉大人,久仰久仰。大家都過來,拜見天使劉大人。」程七言連忙招呼眾人道。面前來人竟然是錦衣衛,著實出乎程七言意外。不過他對朝廷官制並不太懂,只是下意識認為皇帝對徽州重視,才派出身邊錦衣衛親信過來,並沒有多想。
「拜見天使。」
「拜見劉大人。」
程七言的手下紛紛過來,喜笑顏開的對著劉文炳等人行禮。
「呵呵呵,」劉文炳笑了幾下,臉色突然一沉,命令道,「來人,把這些人統統抓起來!」
話音剛落,數十個隨行的錦衣衛蜂擁而上,刀槍並舉,把程七言及其手下控制了起來。
「大人,為何啊?」程七言大驚,高聲叫道。
「噹啷」一聲,紅娘子拔出了腰刀,指向劉文炳。
「劉大人,你為何要抓他們?」紅娘子怒聲問道。
劉文炳眯縫著眼,看著眼前的腰刀,淡淡的道:「紅將軍,你要想清楚,真的要對本官動刀嗎?」
紅娘子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劉文炳的身份,腰刀不由自主的垂了下來,但語氣卻仍然很強硬:「大人是陛下派來的,我不該用刀指著你,但你要說清楚為何抓人。」
「你看著便是。」劉文炳不再理會紅娘子,招招手,一個手下遞過來一捲紙張。
「程七言,休寧人,因品行不端被去秀才功名,我說得對不對?」劉文炳看向了程七言。
程七言被摁在地上,額頭汗水滾滾而落:「大人,小人功名被革純屬被陷害,在場的人都能作證。」
「功名的事情且不說。你家原有二十畝田,還有一個造紙作坊,僱工數十。但五年前,你迷上了賭博,整日流連於賭場之間,數年間,輸掉了家中的田不說,還把造紙作坊賣給了李維盛,此後只能靠給人幫閑維生,兼幫人訴訟打官司,是也不是?」劉文炳繼續道。
「是……」看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查的一清二楚,程七言無從抵賴,只能承認。
「半月前,你糾結一幫本縣地痞,以舉事響應禁衛軍為名,悍然攻入商人李維盛莊園,把李家錢財係數抄掠而去,然後又聚眾說要分田,要把李家數千畝田地均分給本地百姓,因而得到很多百姓支持。接下來,你又以均田為名,帶人抄掠其他商紳,凡是戶籍不在本縣的商紳,悉數被你帶人抄家,共有十二家之多,是也不是?」劉文炳繼續問道。
「大人容稟,那李維盛等商賈依仗權勢勾結官府,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在下帶人對付他們完全是為了響應王師,是替天行道啊。」程七言眼珠亂轉,拚命的叫道。
「替天行道?我看是替天行盜吧。」劉文炳厭惡的道,「李家好好的宣紙作坊生意,被你弄得一團糟,作坊工人跑了一空,又有多少人因為你的行為失業,沒了生活來源?李家還有其他商家,家眷被爾等亂民欺辱姦淫,家產被搶掠一空,你也好意思說替天行道?」
江南各地工商繁茂,各種工坊非常多,對大明至關重要。為了維護工商業,為了迅速穩定秩序,朱由檢也只是進行均田,並不打算查抄這些工坊,也沒有把士紳徹底抄家清算的打算。這程七言倒好,做的比禁衛軍還要徹底。
休寧宣紙佔據大明六成市場,被他這一弄,沒有一個月時間恐怕宣紙作坊無法恢復生產,那麼接下來一段時間,市場上宣紙必然緊缺,影響已經很大。若是其他工坊也都這樣弄,整個大明便會出現各種物質緊缺的情況,這是朱由檢所不願看到的,也是為何不徹底查抄士紳允許其保留工坊的原因。
「大人,我冤枉啊,俺們都是受不了士紳商賈們的欺壓,才舉義的啊。」程七言嚎叫道。
「哦,是嗎?那咱們便見識一下,你們是怎麼受的欺壓。」劉文炳瞥了一旁的紅娘子一眼,又取出一張紙張來。
「誰是程老三?」
「小人,小人便是。」一個身材瘦小的猥瑣漢子連忙回答道。
「程老三,休寧本地人,家中原有五畝耕地,因忍受不了種田辛苦,便把田地送給商紳李維盛,投身為奴,然後在宣紙工坊作一管事。一年前,因為私盜宣紙販賣,被李維盛發現后要押送見官,哭求之後,李維盛心軟把其釋放,趕出了李家,從那后便成為了本縣盲流,靠偷竊哄騙為生,我可有說錯?」劉文炳淡淡問道。
「大人,小人冤枉,我沒有偷宣紙,是李維盛冤枉我,把我趕出李家的啊。」程老三嘶嚎道。
「所以你便跟著程七言,搶了李維盛家,親手把李維盛打斷了腿,然後強姦了李維盛的小妾?」劉文炳冷冷道。
「這,這.……」程老三沒想到眼前這個當官的對自己底細知道的這麼清楚,當下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誰是高元?」
「小人是。」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抬起頭來。
「高元,本地打行打手,多次為本地士紳豪商雇傭對欠賬百姓大打出手,打死打殘百姓數十人,半月前,跟隨程七言舉事,攻入了商紳李維盛府邸,打死李家家僕五人,夥同程七言等人瓜分了李家錢財,我可有說錯?」劉文炳淡淡道。
高元雖然兇悍,但面對數千大軍,卻也不敢亂動,只是連連喊冤,矢口否認。但是他做的事整個休寧有目共睹,根本就無法抵賴。
劉文炳繼續翻著紙張,繼續說著。一旁的紅娘子已經腦子發懵。
這就是自己口口聲聲說的被士紳豪商欺壓的良善百姓嗎?程七言,高元,還有那程老三,以及其他參與鬧事舉義的頭目,哪個都好像和良善百姓都沒有關係。這些人之所以鬧事,為的都是李維盛家的大量財富。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啊?為何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
一時間,紅娘子也弄不明白,但她知道,這次自己應該真的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