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誌高中（17）
校方不重視、周逸不配合，方晚晴隻有另想法子。
為了能盡快與江遠風接觸上，她嚐試與（8）班班主任解釋助學項目，希望能得到幫助。不過交流過程不太順利，對方覺得自己的學生沒有問題，即便出現問題也是屬於班主任的管教職責範圍，無需旁人插手。
方晚晴很無奈。國內公益行業還處於萌芽階段，社會大眾對於公益人的職業認知度不如對醫生、律師那樣熟識，所以李老師理解不了她的工作意義，沒把她看作助力，反而怕她橫生事端。
遭到拒絕後，她隻剩一條路可走，就是參與體育課，不過她連班主任都說服不了，更沒把握說通副科老師一起合作了。當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體育老師說明來意時卻沒想到獲得了對方的熱情回應。
“方老師，我覺得你講得很有道理。”體育老師名叫高健，剛從體校畢業沒幾年，與方晚晴差不多歲數，有著符合職業身份的強健體魄。他皮膚黝黑、五官一般，但精神氣十足，“高三下半學期的體育課時減少了，一周隻有一節課，你盡管來，給我當助教吧。”
方晚晴驚喜地回道：“謝謝你的支持。”
高健道：“舉手之勞而已，這是對學生有積極影響的事，值得去做。”他表情嚴肅時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絕對壓得住調皮的青春期少年，一旦笑起來便顯出幾分陽光燦爛之態，給人憨厚好說話的感覺，“其實我對方老師早有耳聞，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認識你。”
“你聽說過我？”方晚晴麵露不解，她在格誌人地生疏，行事低調，如何能生出傳言？
“是周逸告訴我的。”高健友好地道，“他說之前被評為優秀的體育課題作業大多出自你手，得到表彰的不該是他。”
兔崽子真夠老實的。方晚晴了然地點了點頭：“其實他也盡力了，隻是欠缺經驗而已。”
“看得出來他很感激你。”高健建議道：“據我觀察，周逸與江遠風的關係很不錯，兩人常在一起打籃球，你也可以通過他側麵加深對江同學的了解。”
試過了，可惜兔崽子突然中二，不聽話了。方晚晴心下苦歎，朝高老師微笑道：“謝謝告知，我會參考的。”
（1）班與（8）班的體育課設在每周三下午，這天方晚晴如約來到操場，以助教老師的身份與高健一同站在了學生隊列前。
“老規矩，先跑兩圈熱熱身。”高健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大家準備工作做起來，一分鍾活動關節。”
“哎呦，又要跑步，討厭死了。”不少女生發出了抱怨聲。
方晚晴環顧四周，格誌的操場采用了標準塑膠跑道，一圈400米，兩圈等於要跑個800米了。她讀書時最害怕這項測驗，非常能體會女生們的抗拒心理。
“方老師，你也動起來啊。”高健一邊腳尖點地轉著踝關節一邊說道，“待會兒我帶頭，你壓陣，一起跑。”
她也要跑？遊離局外的方晚晴露出一臉始料未及的表情，她可從沒想過工作後還要遭受800米的折磨，豈不是要她半條命了？
“高老師，我就不用跑了吧，我都多少年沒長跑過了，體力不行啦。”她小聲與對方商量著。
高健不讚同地看了她一眼：“方老師，人是需要適當運動的，強身健體好處多。”他壓低聲音道，“而且我這是在幫你，隻有參與到學生活動中才能快速拉近彼此間的距離，你說對嗎？”
他的表情真誠無比，說完還對她眨了下眼睛。方晚晴確定對方不是存心整她，而是一心為她著想，隻得盛情難卻地道：“讓你費心了，高老師。”
“哎，小事一樁，我絕對會配合好你的工作，放心吧。”
“……”
高健渾然不覺方晚晴的勉強之意，走去排頭吹響口哨，指揮隊伍慢慢跑動起來。
兩個班級被分成四排縱隊，兩排女生跑內圈，兩排男生跑外圈，方晚晴無可奈何地加入內圈末尾開始跟跑。站她旁邊的正是（1）班男生隊列最末端的周逸，兩人對上眼神後方晚晴靜等對方的反應，心想她是老師，絕無可能主動招呼學生，就看他會不會先對自己禮貌示意了。但她想得太美好了，周逸冷淡一瞥後麵無表情地轉開了視線。
兔崽子，拽什麽呢！方晚晴腹誹一句，也不甚在意，若無其事地去尋江遠風的人影，目標學生的個子很高，在（8）班男生列隊裏排倒數第二，就在斜前方。
由於領隊跑速很慢，導致隊伍裏人高腿長的男生們光用快走就能跟上行進速度，方晚晴眼珠一轉，突然用力拍了一下周逸的後背，語氣嚴厲地說道：“你們幾個跑起來，不能走路。”
男生們聞言不敢耽擱，立即改成了跑步姿勢，而被猝不及防大力抽打的周逸不悅地轉頭瞪了她一眼，方晚晴抬起下巴訓斥道：“跑步時眼睛看前方，不然跌跟頭。”
周逸眉毛一揚，想生氣又不好發作，隻得轉過頭去悶聲跑了起來。
方晚晴無聲大笑。
對嘛，讓你拽！
隊伍的前進頻率一直保持勻速慢節奏，方晚晴不由鬆了口氣，這的確是熱身的速度，照這樣跑下去身體完全承受得住。不過她鬆懈得太早了，一圈過後高老師開始加快步伐，隊伍秩序逐漸變得稀稀拉拉，學生們怪叫著往前瘋跑，幾個體力好的飛快抵達了終點，稍差的也陸續趕到了，剩下幾個胖子和“弱雞”強行跑了一陣後雙腿便如千斤重般邁不開了。
方晚晴就屬於“弱雞”行列，她在學生時代便是800米墊底一員，如今歲數大了又長期缺乏運動，體力更不如前，離終點還剩200米時她感覺自己快到極限了。
跑完的學生們在操場遊蕩圍觀，不時傳來幾聲或加油或玩笑的聲音。她知道同學們是不敢明目張膽地調侃自己的，但幾十雙眼睛都注視著呢，她絕不能在一群小屁孩麵前像條死狗一樣氣喘籲籲地掉隊太多，這樣實在太難看。為了保留住臉麵，她用豁出一切的勁兒強自發動衝刺技能，撕心裂肺地衝過了終點線。
“方老師，跑得不錯。”
高健送上一句表揚話後便去鼓勵還在路上的學生，幸好他沒有過多關注方晚晴，否則必能發現她的外強中幹。此刻她已是累到極致，眼前陣陣發黑，耳邊一片朦朧，除了自己突破天際的心跳聲外，什麽都聽不真切，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這是在幹什麽？她痛苦地閉目自問道，明明可以躺辦公室裏上網吃零食，為何找上門受罪？
見她蒼白著臉站在原地老半天不動，幾步開外的周逸逐漸發現了不對勁，他走上前提醒道：“別傻站著，走幾步調整呼吸。”
方晚晴沒理他，或者說她當前根本無力分辨別人的言語信息，精神上的長跑後遺症還未平複。
“走兩步會好受點，聽到沒有？”周逸催促道。
方晚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仍未有動作。
周逸受不了她的呆滯模樣，輕輕推她走了幾步，卻不想方晚晴腳軟到一個踉蹌，幸虧被他及時反應、一把扶住了。
“……弱爆了。”他托著她的胳膊低聲嘀咕了句，“體力差就跑慢點，逞什麽能。”
方晚晴終於收回了神誌，頭腦清醒後馬上甩開周逸相扶的手，獨自朝操場邊的長椅走去。
周逸在她背後喊道：“喂，你還不能坐，懂不懂常識？”
方晚晴充耳不聞，走到石凳前一坐，舒服地再也不想起身了。
周逸：“……”
待所有學生跑完後高健老師讓大家休息了5分鍾，隨即整合隊伍準備開展下一輪活動，方晚晴也慢悠悠地歸了隊。
“熱身結束，接下去是集體遊戲環節。”高健高聲宣布道，“玩組田徑類的遊戲吧。”
又是田徑？方晚晴眉頭一跳，她可不想繼續跑步了，再跑下去就是個廢人了。於是她提前給自己安排好了角色：“高老師，我來當裁判吧。”
高健笑道：“不用裁判，這個遊戲很簡單，所有人都可以玩。”
方晚晴還想說點什麽，他已轉過頭去按照單雙數規則將學生們迅速分成了兩支隊伍，並將方晚晴調進了江遠風一組，“丟沙包都會吧，打中就下場，接住可活命，兩組比賽，率先清光圈內人就算贏。”
原來丟沙包也算田徑類遊戲，方晚晴稍微安下心來，她自然要當扔沙包的一方。
伴隨高健響亮的口哨聲，兩組隊伍開始了激烈比拚。方晚晴最初的積極性並不高，但少年人的滿滿活力很具感染性，在歡欣鼓舞地嬉笑呐喊聲中她逐漸融入了戰鬥。
圈內存活者越來越少，兩組隊伍的清人速度不相上下，沙包突然掉落在了方晚晴麵前，她飛速撿起並朝眼前男生用力擲去。
江遠風就在其中，自然成為了她的首選，可惜沒有打中。
小子，跑挺快的嘛！方晚晴遺憾地搖了搖頭。
最終，以隔壁組的勝利結束了第一輪比賽。
“哎呀，差一點！”少年人的勝負心很強，方晚晴聽到了此起彼伏的不服聲。她單手插腰感覺到了疲累，其實重複彎腰撿沙包投擲也是件體力活，她還是悠著點，讓給左右兩邊的學生多出點力吧。
“現在進行角色交替，上一輪站在場外的，這一輪入圈躲避。”高健朗聲說道，“速度換好了，別磨蹭。”
方晚晴知道不可能一輪就結束，她可不想像隻皮猴一樣到處蹦跳，顯得又累又傻，於是端出老師的架勢定在原地不挪動，心想隻要她不動，沒人敢說什麽。
學生們都乖巧地聽從了安排，這時站在另一組圓圈內的高健朝她大聲喊道：“方老師，交換位置了，一組一個老師才公平。”
方晚晴：“……”
公平個頭，往常就一個老師上課，敢情是如何維持公平的？不過她吐槽歸吐糟，最終還是迫不得已踏入了圓圈內。
不懂察言觀色的高健再次吹響了口哨，第二輪比賽正式開始。
學生們與方晚晴不熟悉，一時無人敢對她下手，她並未刻意躲過沙包卻活到了最後。片刻後，兩組都隻剩下一個人，在決勝負的關鍵點上同學們勇氣大增，摩拳擦掌地準備朝她開炮了。
沙包掉在了江遠風的麵前，方晚晴看他彎腰撿起後不由感歎道：這算是與目標學生的緣分吧，被他丟出局倒也劃算。
她正想靠這一擊增加與目標學生的互動，卻見周逸突然朝隔了一段距離的江遠風伸出手道：“把沙包給我，我來扔。”
最後的競速階段每一投都需爭分奪秒，一般人生不出臨時換手的心思，江遠風在聽到周逸開口後停頓兩秒，隨即爽快地將沙包扔了過去。
隔壁組同學投擲得頻率很密集，就為不給場上同學空出閃躲時機，但周逸恰恰相反，接到沙包後遲遲沒有動作，邊捏在手裏拋著玩，邊戲謔地看著她。
方晚晴從對方不善的眼神中便知他想報剛才的一掌之仇，不禁心下一聲苦歎，站在場中幹脆放棄了閃躲念頭，隻祈禱他別扔得太狠。
全場都等著這一擊，可周逸虛張聲勢地做了好幾個假動作就是不來真的。圍觀同學都發出了助威聲，這讓淡定從容的方晚晴難以控製地流露出了著急浮躁之色，對方這要扔不扔的架勢宛如一把不斷瞄準的上膛獵/槍，讓她這隻落網的圈中獵物防不勝防、精神緊張。
兔崽子，什麽意思，逗我玩呢！她忿忿不平地想道。
“周逸，好扔了啊！”終於有人催促道，“別磨蹭啦！隔壁都要贏了。”
在同學們不耐煩地再三叮囑下，周逸終於扔出了這記眾所矚目的沙包球，方晚晴條件反射地微側身體，還是毫無懸念地被擊中了。
“贏啦！”同學們立即大聲歡呼起來。
少年人開懷的理由總是格外簡單，方晚晴撿起地上的沙包，慢慢走到周逸麵前朝他身上使勁一扔，咬牙切齒地笑道：“周逸同學，好準頭啊！”
兔崽子，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捉弄我！
周逸的臉上似有一絲恍惚，但不影響近距離隨手接住沙包，他看都不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方晚晴見他一臉深沉，納悶地想道：這就又生氣了？中二病果然惹不起了。
周逸捏著沙包，感受著心跳如雷的脈搏，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他不是在生氣，而是被身體裏莫名湧上來的一股奇異情緒弄懵了。
就在剛才遊戲時，他懷著對方晚晴的“報複”玩興故意逗弄了她一番，始終不給痛快地扔出沙包球，就為看她提心吊膽的樣子。他本該覺得得意的，但不知為何，當與她慌張不安的眼神對上後，他的心裏居然毫無防備地滋生出了一陣快意。
這陣快意一度讓他心情激蕩，他自己也覺得詭異，在這片藍天白雲之下、熱鬧喧嘩的操場上，他看著獨自待在圈中無法出逃、躲避無能、隻得靜待自己處置的方晚晴時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感。
沒人知道他當時握著沙包的手指是極其用力的，要不是沙包本身質地柔軟，必會被他捏爆，但他扔向方晚晴時的力氣又是極為輕巧的，絕不會弄痛她。
就是這種既想破壞又不忍心的怪異感覺令他徹底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