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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路伐順.尾聲

  【黃河東岸三十裏蒲州】


  阿濟格望著草席中那個,已經幾乎看不出是“人”的一個物體,皺了皺眉毛,疑惑道“這還活著?”


  阿濟格口中的這個“人”,卷在草席之中。渾身血肉模糊,雖然敷著厚厚的草藥,但依舊有不少血漬滲出在草藥之外。


  臉上已經看不出五官相貌。嘴唇、鼻子都已經碎成了爛肉,幾顆牙齒因為沒有嘴唇的包裹,裸露在外。腮邊的胡子和著血汙沾成了一團。


  一個醫官打扮的人道:“稟王爺,鼇拜大人習武多年,身體健碩。雖然被戰馬拖傷了五官四肢。但如今天氣寒冷,卻沒有生出什麽癰疽。將養一些時日,雖然無法恢複五官容貌,但這外傷也總會好的”


  “不過為難的是,鼇拜大人後背脊髓被人斬了一刀。在醫家而言,這叫督脈斷絕,神仙來了也沒有辦法。日後即便能保住一條性命,恐怕也隻能癱在床了上。”


  阿濟格點了點頭,悶聲不語。三日前,長安城外的那一場大戰,自己統領的西路大軍被大順軍打到崩潰。


  還好左翼的尚可喜拚死來救,最後才算逃得了一條性命。


  他一路東逃,一直跑過了黃河,才在蒲州安下了腳跟,收攏殘部。經此一役,他統率的西路大軍十去七八,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幹脆在戰後就不見了蹤影。


  “聽說,多鐸那邊也敗了?”阿濟格沉沉道,他蒲州距離潼關不遠,這兩天自然也陸陸續續的,也聽到了些多鐸東路軍戰敗的消息。


  尚可喜低聲道“是,目前消息已經探明。豫親王那裏確實也敗了。據說潼關城的守將馬世耀行詐降之計。誆哄豫親王進城後,效仿諸葛孔明火燒新野之戰,並找來一些來曆不明的大俠相助。將豫親王殺得大敗。懷順王耿仲明也身隕在潼關城內。”


  阿濟格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老天不佑我大清啊,這叫我此番回京,如何與我那攝政王的弟弟交代啊?”


  尚可喜大驚道:“王爺您打算回京?”


  “仗都打成這樣了,不回京怎麽辦?難道還能反敗為勝嗎?”


  阿濟格看到尚可喜的神情,反而有些疑惑。


  尚可喜看了看左右,將阿濟格拉到一邊,低聲道:“王爺,此時萬萬不能回京啊!”


  “據我所知,豫親王那邊也沒有回京。反而收攏殘部,去打洛陽去了。想那洛陽的大順守將劉忠,手下不過千、八百人,還值得一打麽?豫親王隻不過是給朝廷擺出了一副未竟全功,絕不還朝的姿態啊!”


  “如果我們現在回京,等於代人受過。朝廷諸臣找不到多鐸,所有的雷煙火炮都落到我們的頭上。”


  “您這次出兵繞路蒙古借馬,我聽說朝堂內也多有爭議,說不準到時候就有人會以此為由,把兩路大軍失敗的罪責都歸在您一人身上啊。”


  “反正攝政王他老人家下的旨意是讓我們剿滅偽順。既然偽順還沒有被剿滅,我們又何必急著回京。自古善戰將軍,誰又敢稱自己能百戰百勝?如今我們敗而不餒,不剿滅偽順絕不還朝,這也算遵旨行事。”


  阿濟格聽尚可喜說得似乎在理,如果自己現在還朝。還真的不好交代。於是道:“那這奏折又該如何寫呢?”


  尚可喜想了想,道:“鼇拜不聽將令,擅自出戰。導致我軍士氣大壞,纛旗受損。此事人人皆知,不能替他隱瞞,須據實上報。”


  阿濟格點了點頭,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即便是廟堂之內,也是要分成各種派係。


  自己和多爾袞、多鐸是三兄弟,到什麽時候都是骨肉至親。而這個鼇拜卻是豪格一黨。


  當年多爾袞和豪格爭搶帝位,若是沒有這鼇拜從中亂攪合,恐怕現在也輪不到順治那個孺子小兒當上皇帝。


  此番出征,讓鼇拜跟在身邊,一方麵是借助鼇拜擅戰之能,一方麵也是為了安撫豪格兩黃旗和鑲藍旗一派的爭功心思。


  如今戰敗,鼇拜又成了廢人,把他扔出去抵罪,倒是個好辦法。


  尚可喜又道:“吳三桂心懷舊明,臨陣脫逃。致使我軍右翼崩潰。這事也須讓朝廷知道。”


  在八旗漢軍之中,其實存在著一條“鄙視鏈”。晚投降的,鄙視早投降的。入關之前投降的,鄙視入關之後投降的。


  例如尚可喜,對孔有德與耿仲明就不屑一顧,認為他們跨海降清,才導致大明局勢變壞,而且尚可喜全家百餘口都被孔有德和耿仲明所害,可以說宿怨極深。


  而吳三桂又瞧不起三順王,認為自己亡國之後,還要借虜平寇,可謂世間的忠貞楷模。至於尚可喜、孔有德、耿精忠三人,卻都是大明的叛逆之臣,私下裏十分的看不起。


  這一次尚可喜抓住了機會,自然要給吳三桂奏上一本。


  吳三桂此番的臨陣脫逃,幾乎跟鬆錦大戰時如出一轍。在大明的時候,吳三桂出賣洪承疇,臨陣脫逃後不但沒有受責,反而升官發財。但是投靠了我皇清,還敢出賣滿洲大爺,這個卻不能容忍了。


  阿濟格覺得尚可喜說得在理,又問道:“那我們下一步又該去向哪裏呢?”


  他如今所在的蒲州離大順軍太近,而且黃河尚未解凍。說不準大順軍還能渡過追殺而來,也不是什麽可以長久所駐之地。


  尚可喜想了想道:“既然豫親王去了洛陽,那我們不如也去洛陽,與豫親王兵合一處,把洛陽占了。”


  “一來我們和豫親王互相也有個照應,等打下了洛陽後,多少分潤點功勞。二來洛陽城高池深,城內有幾個糧倉,以後也不用擔心什麽糧草接濟問題。”


  阿濟格琢磨了一下,倒也是個辦法。雖然自己和多鐸有些嫌隙,但不管怎麽說也是兄弟倆。如今一起慘遭兵敗,如果合兵一處,彼此間也能有個照應商量。


  雖然洛陽的守軍沒幾個人,但畢竟也是大城。之前多鐸沒去攻打,是因為著急打潼關。如今戰敗,正好拿洛陽出氣。對朝廷也有個召對。拿功勞折抵一些罪責,於是點頭應允。


  等兩人計議已定,阿濟格吩咐尚可喜統計一下收攏來的殘兵,沒有什麽傷勢的,就跟著一起去洛陽。如果傷重的,就任留在蒲州自生自滅。


  這次去洛陽找多鐸合兵,動作還要快一些。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若洛陽提前被多鐸攻破了,自己便少了些抵罪之詞。


  尚可喜下去後,阿濟格又轉過頭來看了看草席中的鼇拜(注1),暗想此去洛陽,這個傷號未免拖累了行軍的速度。


  於是又找來幾個親兵,吩咐他們不要隨軍了。此時鼇拜的老主子豪格駐紮在山東濟寧一帶,直接找一輛馬車,把鼇拜送回到他老主子的身邊。


  幾個軍醫聽了大驚,道:“王爺萬萬不可啊,鼇拜大人此番身負重傷,這樣的長途顛簸,恐怕性命不保啊。”


  阿濟格搖頭道:“鼇拜如此重傷,想必也是心念他兩黃旗的那些親人,我把他送回到豪格身邊,也是朝廷的恩典。”


  “回頭你們弄幾棵有勁兒的老山參,切成片塞到他的嘴裏吊命。隻要能一路不死,就是你們的功勞。”


  阿濟格的這番話說得聲音有點大,被草席中的鼇拜聽到了。於是牙齒顫動,說了些什麽。


  阿濟格皺了皺眉,問兩邊的軍醫,道:“他說什麽?”


  那軍醫上前聽了聽,回稟阿濟格道:“鼇拜將軍說他不想回山東,他想養好了傷,再為王爺馬前效力。”


  阿濟格心道,還說什麽馬前效力,即便這次鼇拜能僥幸不死,以後也是個廢人了,恐怕拉屎撒尿都要有人伺候。


  於是走了過去,對著鼇拜的耳邊,道:“鼇拜將軍,你好好養傷。你是我們滿洲的巴圖魯,我等著你傷愈之後,戰神歸來啊!”


  說罷,起身狠狠地瞪了軍醫一眼,道:“還不快去準備老山參,鼇拜大人若這時沒氣了,兩黃旗的人責問下來,您們吃罪得起嗎?”


  轉頭又吩咐那幾名親兵道:“一刻都不要等,你們現在就啟程送鼇拜去山東。”


  安排完一切,阿濟格走到院中。望著天上落下的片片雪花,暗想父親十三副衣甲起兵以來,可謂步步維艱。


  如今自己此去洛陽與兄弟多鐸合兵,也是前途未卜。


  想到此,忍不住長長的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濁氣,歎道:“所謂人生,還真是命運多舛啊……”
……

  【芝川鎮太史公祠墓】


  芝川是個古鎮,旁邊就是黃河的淺灘渡口,水流平緩。當年韓信便是在這裏,以木罌渡河,破魏國,擒了魏王豹。


  這裏更有名的是,太史公司馬遷的祠墓。雖然年久失修,但好在地方夠大,而且地勢極高。吳三桂的關寧鐵騎一路敗逃到了芝川鎮,便把自己的中軍營帳,暫時紮在了太史公的祠內。


  此時吳三桂的臉上陰晴不定,望著馬寶緩緩道:“這麽說來,你是懷疑潼關被我關寧軍占了?”


  馬寶也慌了手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看了幾眼手中早已皺成一團的“關寧虎卉”的旗子,一臉的絕望。


  三天前的那場大戰,馬寶一路追隨吳三桂的關寧鐵騎而去。關寧鐵騎以為後麵的這些人是追兵,後來甚至大打了一場。死傷士卒無數,最後才兩下罷手。


  等如今馬寶和吳三桂當麵這麽一聊,頓時都傻了眼。


  馬寶回頭看了一眼跟他謀定中原,指點江山的夏國相,又看了一眼泰然自若的熊元霸。滿臉的哀怨之色。


  “自己放著好好的大順將軍不當,這麽一路折騰,投靠了一個敗軍之將,又是何苦呢?”


  熊元霸跟在馬寶的身後,也在不住的打量吳三桂。暗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漢奸吳三桂啊,沒想到這相貌還不錯。


  他和馬寶進來的時候,被吳三桂的親兵搜了身,並沒有帶著什麽武器。


  吳三桂知道馬寶是率軍來降的,倒是非常的客氣,對熊元霸、夏國相兩人也是禮遇有加。


  不過熊元霸對吳三桂卻是滿滿的惡意,他暗自估算了一下這“吳三桂”的經驗值,應該也是個天文數字。


  自己如果能將吳三桂當場擊斃。不知道又會升上多少級別。即便是自己隨後被吳三桂的衛士反殺了,也不過是回城複活,可謂無本萬利。


  隻不過吳三桂見他們的時候沒有卸甲,現在穿著滿身的甲胄。熊元霸覺得赤手空拳之下,要把滿身盔甲的吳三桂一擊斃命,恐怕也非易事。最好能搶來一件什麽武器,或者找到一個好下手的機會.……

  吳三桂聽了馬寶的一番講述經過,好奇的望向熊元霸,道:“這位猩猩將軍,可是你的人馬在潼關打敗了多鐸大軍?”


  熊元霸心中生氣,一個人兩個人叫也就罷了,怎麽這大漢奸也跟著叫猩猩將軍。


  好在他這一路上,懷中的木牌並沒有扔掉,於是拿炭條在木牌上寫道:“叫熊將軍!”


  吳三桂一愣,暗想,“難道熊比猩猩好麽,可我怎麽覺得還是猩猩比較貼切些.……”


  熊元霸又在木牌上寫道:“你是平西王吳三桂?”


  熊元霸身邊雖然沒有攜帶武器,不過此時他突然覺得手中的木牌,似乎也可以利用一下。如果自己掰斷了,這木柄上的茬口或許可以殺人。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要慎重一點,驗明正身,不要殺錯了人。


  吳三桂看了熊元霸的字跡稍微一愣,轉瞬間竟然仰天大笑道:“什麽平西王,現在不是了!我乃大明朝薊國公吳三桂!”


  說著拔出身邊的佩刀,竟然將頭上的辮子齊根削斷。高聲道:“從此以後,世間再沒有什麽平西王,隻有一個大明的薊國公。”


  說罷,又隨即吩咐左右人等,也都割去辮子,更換漢家衣冠,從此以後改打大明旗號。


  吳三桂這番決斷其實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這幾天反複思量的結果。滿洲八旗人丁稀少,都加起來也不過,也不過二十萬的士卒。


  這一次兩路伐順。動用了八旗真正的家底,也算是傾國之兵了。如今相繼慘敗。情形就像當初大明打完鬆錦之戰的時候,元氣大傷,全國幾乎沒有可用之兵。


  若建虜百戰不殆,女真滿萬不可敵的神話天下盡知,那這花花世界或許還真會被建虜所得。


  可是這一旦敗了,自然人心思變。李自成進北京時,何等的威風,河南、河北、山東、山西幾乎傳檄而定。可山海關一戰敗北後。卻又紛紛複叛。


  吳三桂是世間難有的梟雄人物,怎麽可能在清軍的一棵樹上吊死。至於大順和他仇深似海,他滅了李自成稱帝的希望,李自成也屠盡了他的滿門。他現在即便想投降大順,恐怕大順也不會相信。


  如此一來,之前大明弘光皇帝封給自己的薊國公倒是可以撿起來用用了,劉澤清讓自己“自立藩鎮”,倒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熊元霸望著吳三桂的這一番驚人舉動,大驚失色,心中不住的埋怨自己:“係統語音互動都沒開放,自己隻是寫個字,還這麽沒把門的呢!自己可問他個什麽勁呢,剛才直接動手該有多好!”


  原來這幾天熊元霸不斷的在研究這個遊戲裏的升級係統,多少有了些心得。


  如果殺死手無寸鐵的平民,那麽無疑會受到永久紅名的懲罰。


  如果殺死的是士卒,無論是哪一方的,在亂世之中,都沒有懲罰。隻不過除了清軍之外,殺死其他勢力的人,並沒有經驗可得。


  前些日子,他在挖掘闖王寶藏的時候,其實殺了不少大順的士卒,可卻完全沒有升級的跡象。


  此時大漢奸吳三桂居然莫名其妙的易幟了,從滿滿經驗值的“敵軍BOSS”,變成了中立NPC。


  熊元霸恨不得頓足捶胸,眼看到手的經驗就白白的跑掉了。現在即便殺了吳三桂,恐怕也於事無補了。


  他心裏還懷著點希望,亡羊補牢的在木牌上寫道:“要不,您再考慮一下.……”


  吳三桂看到字跡一愣,以為熊元霸在考驗自己的決心,豪言道:“忠臣不侍二主,我吳三桂借虜平寇,本就是權宜之計。如今既然虜寇兩敗俱傷。正合我的本意。我受大明皇恩經年,豈能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吳三桂的這一番剖白,隻把熊元霸氣得鼻子差點沒歪了,心想你這大漢奸,這般義正言辭,說得我都快信了.……

  可熊元霸不信,卻不代表其他人不信。馬寶和夏國相都是漢人,自然不願投靠建虜。即便是當初定下投降的計策,最終目的也是歸於大明正統,封侯拜相。


  如今見吳三桂的一番慷慨陳詞,自然是擊節讚歎。


  夏國相大聲道:“好,好一個凜然磊落的大丈夫。我夏國相有一言贈與將軍”


  “如今建虜大敗,山西兵力空虛。我等不若趁虛而入,過黃河奪太原。做那剪桐封國的舊事。這太原是李唐的龍興之地,人傑地靈。又有太行山以為屏障,正是大丈夫一展抱負之所在!”


  吳三桂看了一眼這個佝僂著腰的讀書人,心中暗想,這人所思所想,竟然與自己暗合。雖然看上去相貌有些不堪,不過卻是個人才。


  又聽夏國相繼續道:“另外國公爺不妨派出一哨人馬,去接應一下還在榆林一帶的薑鑲。如今建虜東逃,卻把後麵的薑鑲扔在了後麵不管。所謂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那薑鑲鎮守大同多年,根深蒂固。若是把他收服過來,等我軍奪了太原之後,宣府、大同二城。隻需薑鑲一人,便可傳檄而定。屆時,我太原以北,再無憂亦。”


  吳三桂本來聽了夏國相的前一句話還不覺得什麽,等到他這番話出口,吳三桂卻站起身來。朝夏國相深鞠了一躬,道:“多謝先生教我,先生真乃當時孔明也!”


  轉頭又對熊元霸道:“我此去太原殺韃子,不知道熊將軍願意和本帥一同去嗎?”


  “去太原嗎?”熊元霸愣了一下,本來他打算刺殺了吳三桂,便自殺回城,此時吳三桂突然要說去太原,他卻有些迷糊。


  不過在這個遊戲中,因為地圖太大,很多玩家都抱怨找不到建虜可殺。如今有人帶著自己去殺韃子,這搭車之便似乎也是不錯。於是點頭答應。


  吳三桂幾句話之間,便把計略定下,心中也算落下了一樁大事。透過太史公祠堂的窗子,看到外麵不斷飄落的雪花。


  突然想起了自己十五年前,臨陣救父之事。那一年,自己少年成名。大明千裏河山,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遼西吳三桂的大名。


  如今十五年彈指一瞬。自己投降滿清,今天卻又複叛,重新歸於大明旗下。


  正好似人生走過了一個輪回。他望著幽暗的天空,口中喃喃歎道:


  “十五年過去了,人生,還真是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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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全身大麵積擦傷,用草席卷著,不粘連!你看,我想得多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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