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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罪與罰

  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許定國不但賭上了自己的一切,甚至連自己的兩個兒子也送去清營做了人質。對大清付出了所有。如今換來的卻是陳洪範這樣的一封舉薦信。


  他腰腹被張小帆的寶劍貫穿,已是受了不治之傷,本來準備閉目等死,可聽到左懋第的這番話,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回光返照般的大笑起來,笑聲淒慘癲狂,仿若寒鴉的叫聲一般刺耳悲涼。


  左懋第不知道他發的什麽瘋病,沉聲道:“你笑什麽?”


  許定國也不理左懋第,又笑了半晌,才止住了笑聲,搖頭道:


  “你還問我為了什麽?我從軍幾十年,萬曆年的時候我就在遼東殺韃子。”


  “殺完韃子,我又回中原去殺流寇。我渾身幾十處傷疤,敢說沒有一處是在後背上。”


  “可是你知道我一年前在哪裏嗎?在都察院的死囚牢裏!”


  “崇禎十五年,李自成打開封。朝廷限期,命我千裏救援。可是卻半點糧草都不給我。”


  “我去問監軍禦史王燮沒有糧餉怎麽行軍,王燮跟我說途中‘就糧於民爾’!”


  “你知道什麽叫‘就糧’嗎?就是讓我堂堂大明官軍,一路搶著老百姓的糧食去殺賊!”


  “士兵們不知道為什麽要打仗。明明要去殺賊,可是自己卻比流賊還狠毒百倍。”


  “賊過如梳,兵過如篦,你見到過嗎?這大軍走過的路上,幾年之內都無法再行軍了!因為村莊、糧食、人什麽都不會剩下。”


  “結果大軍剛到山西,整個隊伍就嘩變了。”


  “我拚勁所有力氣,收攏殘兵。一路沒了命的趕往開封。終於趕在開封陷落之前趕到了。”


  “我馬不停蹄,紮好了大營,一心急著去中軍拜見當時的統帥侯恂,去商討禦賊之事。”


  “結果中軍官告訴我,沒到開營門的時間,侯恂還在睡覺,不容打擾。”


  “我和中軍官起了爭執,主帥侯恂不問青紅皂白。差點沒當場殺了我。”


  “我們做武將的,一心為國。也沒那麽多花花腸子。以為這事情也就過去了。可是誰知道文官們不會這麽想。”


  “後來就因為這個事,我終究還是被關進了死囚牢,等待秋後問斬。”


  “這就是大明朝的文官,表麵正大光明,暗地裏卻能把你整死。比建虜,比闖賊還要惡毒萬倍!”


  “在死囚牢中,我還幻想著奸佞當道,聖君蒙蔽。可是你知道我又聽到了什麽消息嗎?”


  “那個匪號叫翻山鷂子的高傑居然又升官了。”


  “我打了十幾年的闖賊,這高傑懷恨在心,屠了我家百餘口。就這樣一個人神共憤的惡賊。搖身一變,招安後居然官職越做越大。”


  “一心殺賊的在死囚牢裏等著侯斬,可殺官造反的惡賊卻封爵藩鎮。”


  “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殺人放火當官,修橋補路瞎眼。我辛辛苦苦拋家舍命為的又是什麽?”


  “後來我終於被放出來了,不是因為有遇到了什麽青天大老爺審明了我的冤屈。而是李自成要殺到北京了,需要有人去殺賊。”


  “這時候,那些曾經想至我死地的士大夫們,又想起了我。”


  “你知道我出了死囚牢的那一刻想的是什麽嗎?這個世界完了啊。”


  “大明朝已經從根子上爛了,實實在在的爛透了。每個人就像這塊腐爛木頭上的蛀蟲。口裏稱著這塊木頭是自己的家園,可是每個蛀蟲卻都忍不住的想要咬上兩口,蛀上幾個窟窿。”


  “我要毀掉這個世界,毀掉這所有的黑暗。”


  “你看到大清沒有?大清國英明啊!沒有那麽多的貪官汙吏,沒有那麽多的奸邪佞臣。”


  “不會搞以文禦武那一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當奴才又怎麽樣呢?隻要主子行事公平。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那麽我情願去當這個奴才!”


  許定國如泣如訴,就像垂死前的夜梟一般,發泄著最後的癲狂。他已經是將死之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麽顧忌,不住的發出嘶喊。


  左懋第麵沉似水,一聲不吭的聽著許定國的怨訴。左右的士卒幾次想上去阻止許定國,卻都被左懋第攔住了。


  等許定國終於講完之後,左懋第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


  “即便你有一萬種理由,終究還是做錯了。”


  “誠如你所說,這大明是有諸多的問題。我無法要求你像諸葛武侯或者嶽元帥那樣鞠躬盡瘁,克盡臣節。但至少能做到獨善其身也好。”


  “為人臣子,食君之祿,卻背主做竊。總是萬死之罪。既然都說完了,就準備上路吧。”


  許定國重重的唾了一口,道:“呸,滿口的冠冕堂皇,我不服!”


  左懋第搖了搖頭,默然不語。他知道許定國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亂世之中,有太多的不公。如今朝內奸邪專權,朝外藩鎮不臣。即使是有幾個想革除積弊忠義之人,在這大勢之下又能翻起什麽浪花呢。


  積重難返之下,也隻能傾盡自己臣子的職責,再多的卻也辦不到了。


  而這時張小帆卻越眾而出,對著許定國沉聲道:

  “老實說,在今天之前,我隻大致知道你的姓名。更多的卻不知道了。”


  “剛才你說這些的時候,我甚至還去查了一下搜索引擎和人物百科……嗯,你不需要知道那是什麽。你隻需知道一件事,就是你快死了。”


  “那麽在你臨死之前,無論你有什麽樣的理由和冤屈。你是否能對自己說一句。你始終的問心無愧?”


  “即便是在這一片黑暗無比的亂世之中,能對自己說出“問心無愧”這四個字的人,應該還有不少的吧。”


  “無論田邊辛苦耕種的農戶,山中伐薪燒炭的樵夫,河裏撒網捕魚的漁人。甚至是你一直瞧不起的文官和士大夫。”


  “我想,可以對自己大聲的說一句,我此生問心無愧的,恐怕是數不勝數。”


  “遠的且不說,隻說你麵前站的這位左大人。在建虜進京之日,左大人的高堂老母就在北京。”


  “她不願意兒子受建虜所迫,竟活生生的絕食而死。”


  “至少,她可以臨死之前,稱一句‘此生問心無愧’吧。”


  “每個人都有順境逆境,可把自己的悲慘遭遇歸罪於國家和世界的不公。自怨自艾倒行逆施,變本加厲的去殺那些善良的人,讓更多的人陷入不幸,這又算什麽呢?”


  “你以為你看到的是光明,但你有沒有想過那是更幽深的黑暗?”


  “那百年的屈辱史你不能預料,但你至少應該聽過五胡亂華,聽過靖康之恥。”


  “我不去跟你說什麽民族大義,說什麽忠君愛國。因為你不能理解。我現在隻跟你講道理。”


  “老百姓年年挨餓,賣兒賣女的繳納遼餉,是讓你殺建虜的。”


  “你現在拿了錢,不但不去殺賊,反而去做建虜的細作奸細。這個事情,無論世界怎麽變化,這個道理都講不通吧?”


  張小帆回身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典典和馬喜兒,繼續道:

  “我們和你無冤無仇,隻是因為吃頓飯,無意中窺破了你的陰私,你便要殺人滅口,這個道理也講不通吧。”


  “殺人者人恒殺之。你要殺我,可惜沒有殺成。”


  “那麽我便殺了你。天理循環,本該如此。”


  “你服,或者不服。那都是你的事。”


  “你此生所作所為,蓋棺定論。自有曆史評說!”


  說罷,也不猶豫,猛的拔出插在許定國背後的魚梁劍,反手一劍,將許定國的人頭砍下。


  旁邊的左懋第到底是個文官,看到許定國慘死,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這時,街上的清風吹過。中了迷藥的眾人也都漸漸的恢複了過來。


  王豔琳和左懋第因為是熟人,便把此番的經過一一講給了左懋第。


  而一旁的典典和馬喜兒看著張小帆,也是一陣陣的好奇:“這人平時一句話不說,可是說起話來,居然有理有據,滔滔不絕,可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這沒事裝啞巴玩,又是一個什麽奇怪的癖好呢.……”


  左懋第的親兵見許定國已死,也把他的屍首收殮了起來。報經官府,之後又去找了附近的客棧,安排眾人休息。諸多細節,且不贅述。


  第二天一早。兩撥人卻要分道揚鑣。


  左懋第的大使團要往東走,沿著長江去南京。


  而張小帆等三人卻要回潼關,正好和去潼關尋找弟弟的王豔琳是同路。


  於是一同吃過早飯後,便各自張羅著離開。


  馬喜兒知道王豔琳的目的地是潼關,於是毛遂自薦道:“王姑娘,我對潼關很是熟絡,上上下下的都有熟人,你弟弟叫什麽名字,在潼關做什麽。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二。”


  王豔琳這邊就把自己弟弟的一些情況,都細細的說與了馬喜兒。


  兩人交談甚歡,馬喜兒還不斷的拍著胸脯,告訴王豔琳盡管放心,這事全都包在他的身上。一定幫她找到弟弟。


  馬喜兒的這番小心思、小動作,被旁邊的典典和張小帆清清楚楚的都看在了眼裏。


  典典一直氣得鼓著嘴,末了才酸溜溜的跟張小帆道:“小白臉,你說這大胸有什麽好的,走起路來也不方便啊!”


  張小帆認真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典典,末了才緩緩道:“她比你高。”


  “隻是高那麽一點點而已,又有什麽出奇的?我年紀小,還可以再長個兒的!”


  張小帆繼續道:“她的眼睛比你大,皮膚比你白,鼻子比你挺,腰比你細,腿也比你長.……”


  典典跺著腳,黑著臉道:“你也不用說得那麽詳細啦!”
……

  等眾人收拾完行禮後,便準備啟程上路。


  王豔琳雇來一輛馬車和一輛驢車,自己乘坐馬車,把驢車讓給了張小帆三人。


  張小帆看到馬喜兒和典典都上了車,楞了片刻,突然道:“等等,我們為啥非要跟她一路,還要坐她的驢車?”


  張小帆倒是不覺得驢車有什麽問題,但是這個事主要怕比。就像吃麵一樣。本來陽春素麵也挺好吃,可是對麵的同伴卻非要加一個澆頭大排。這不是存心鬥氣麽?


  張小帆還沒說完,就被馬喜兒慌忙的拉上了驢車。


  而旁邊的王豔琳卻聽了個真切,道:“這麽說,這位公子是看不上小女子雇的驢車了?那麽門口就是騾馬行,您大可以自己花錢去雇馬車啊。”


  別人或許不記得,王豔琳可是還記著仇呢。雖然昨天張小帆殺了許定國,也等於救了自己。


  但是之前許定國威脅自己的時候,張小帆可是親自給那個老瘋子做了示範,教那個老瘋子如何進行開膛破肚的。


  雖說理智上講,那是不被人質所迫的一種計策,但是身為當時的人質,感受卻截然不同,說王豔琳一點都不在乎,那是不可能。


  張小帆的驕傲脾氣怎麽能受這樣的擠兌,起身就要跳下驢車。可是他剛欠了一下身。就被典典攔住,小聲做著嘴型道:“我們沒錢了。”


  張小帆頓了一下,想了片刻才道:“我記得昨天那孔明給了你一個大金餅啊,你還拿那個金餅砸人來著。”


  “我看那個金餅分量不輕,即便是買幾匹馬,也應該綽綽有餘了啊”


  典典睜著兩個大眼睛,看著張小帆,如同看傻子一樣的表情,一句話也沒說。


  張小帆反倒是被典典看得有些驚了,道:“你看我做什麽,難道我說錯了什麽嗎?”


  典典歎了一口氣,才道:“難道你一劍把人家江郎樓給砍得塌了,就不需要賠錢的嗎?要不是看在左大人的麵子上,就那塊金子還不夠呢”


  張小帆聽到這話,頓時愣在車上,好半天才喃喃道:“話說,這個遊戲.……這麽真實的麽?”


  他從小養尊處優,即便在遊戲裏麵也是大把的撒錢。從來就沒為金錢煩惱過,此時也是一臉的無語。


  這邊的王豔琳見張小帆半天沒說話,道:“有驢車坐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還有沒有問題?沒問題的話,我讓車夫走了啊”


  張小帆懷抱魚梁劍,雙唇緊閉。仿佛在修習什麽高深的內家功法,如同入定了一般,在驢車上端然穩坐。麵色悠然,好似沒聽到王豔琳的揶揄一般。


  王豔琳撇了撇嘴,輕笑了一聲,吩咐道:“車夫,走啦!”


  一驢一馬兩輛大車緩緩駛動,直奔潼關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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