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在撒謊
溪草從廚房裏端了一碟青團上樓,玉蘭正將玄鳳鸚鵡掛在溪草臥室外的半圓形陽台上,給它添了新的葵瓜子和清水。
“小姐放心,七喜很乖的,夜裏從不會瞎叫喚。”
溪草笑著點頭,又招呼她過來用點心。
“你還沒吃午飯吧?廚房裏找不到什麽好東西了,先用些墊墊。”
玉蘭受寵若驚。
“這使不得,玉蘭是下人,九爺派我來伺候小姐,怎麽反倒叫小姐給我端點心?”
溪草拉她在床邊坐下,將碟子放在膝蓋上,遞了塊青團給她,又自己拈起一塊咬了口。
“什麽下人不下人的,我這幾年在鄉下,過得興許還不如你,若不是被表哥找到,將來走投無路,也要到大戶人家裏做事的,咱們倆年紀差不多,私下裏用不著這麽客氣了。”
她狀態隨意,並不忌諱提起自己曾經的不堪,語氣就好像在和自己要好的小姐妹聊天。
玉蘭在杜府也算見過些世麵,主人有用得著傭人的時候,也會曲意拉攏,但絕不會是這種平等待人的姿態。
玉蘭心底自然對她添了三分喜歡。
溪草又問了玉蘭家裏的一些情況,得知她在鄉下還有母親和兩個妹妹,一個弟弟要供養。
便彎腰從床底下拿出藏好的匣子,裏頭有她訛來的五根金條,以及陸家給的見麵禮。
溪草排出十塊銀元,用手帕托著,放進玉蘭手心。
“我雖是名義上的陸公館小姐,但你也看得出來,這地方不由我說了算,多的我也拿不出來,這點錢算是給你補貼家用。”
玉蘭驚詫地睜大眼睛,連忙起身推辭,溪草卻決意不肯收回。
“拿著!如今世道亂,鄉下的日子不好過,我是知道的。”
玉蘭手裏的銀元沉甸甸的,足夠她家裏人衣食無憂過上一年。
杜府雖然有錢,但油水卻分不到她一個微末小卒頭上。
玉蘭第一次收到這麽重的饋贈,除了欣喜之外,還有溫暖。
陸雲卿自己也不寬裕,那個匣子裏的東西,應該是她的全部身家,一下子拿出這麽多,對她來說,真的是非常慷慨了。
如果方才陸雲卿的態度隻是讓玉蘭覺得貼心,現在卻是真的有點感動。
溪草仍舊將匣子放回原處,並不避開玉蘭。
小恩小惠固然可以收買人心,但還不足以換取忠誠。
信任卻不一樣。
匣子裏有什麽,玉蘭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不避開她,是信任,更是考驗。
如果玉蘭貪財,卷了她的家私逃跑,她自然有辦法追回來,但玉蘭若能抵禦誘惑,守住節操,那溪草就能放心地將她拉入自己的陣營。
接下來的相處變得十分融洽,兩人一起整理從陸府帶回來的禮物,有說有笑。
樓下的曹玉淳母女卻聽得咬牙切齒。
這個家裏,刺眼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到了晚飯時分,謝家突然派車來接溪草。
“夫人想雲卿小姐了,要接她過去住一晚,想必陸探長不會介意吧?”
沒想到謝夫人心裏還記掛著這個侄女,這才幾天,就打發人過來接她了。
陸榮坤心裏酸溜溜的,卻不敢不放人。
“應該的,應該的。”
溪草於是上樓換衣裳。
陸承宗送的見麵禮中,有幾件洋裝,想到謝夫人是新派人物,她便挑了條茶青色白蕾絲花邊的裙子換上,跟著司機上了車。
傍晚的雍州城,已經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起來,舞廳、劇院門口的霓虹燈在夕陽下閃現著斑斕的顏色,像一幅重彩油畫。
溪草靠著車窗,微微迷醉地欣賞著。
景色真好,如果一會謝洛白不在家就更好了。
想起沒拿到手的二十根金條,溪草就肉疼得緊,恨不得咬謝洛白一口,她完全不想看見活閻王那張臉。
車停在謝家別墅門口,前來迎她的是傅鈞言,他替溪草拉開車門,歉然道。
“前些日子,我本該和謝二一起去看你的,不過臨時有個朋友來訪,推不掉……”
他一麵和她解釋,一麵將她帶進偏廳。
“今天謝二原打算請明月樓的大廚過來做菜,但姨媽說,第一次請侄女吃飯,她得親自下廚……”
眩目的水晶吊燈下,擺放著法式實木大圓桌,中央一簇雪白的香水百合,但桌上的銀質餐具卻隻有三套。
目前為止,沒看到謝洛白,傅鈞言和她,加上謝夫人剛好三人,難道說……
“二爺不和我們一起吃嗎?”
見溪草雙眼一亮,似乎充滿期待,傅鈞言表情變得有些複雜,還沒開口,身後便傳來謝洛白的聲音。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溪草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不情願轉過身,笑了一下。
“二表哥。”
謝洛白哼了一聲。
“笑不出來就別笑了,假惺惺的笑容,我也不想看。”
溪草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她自詡善於偽裝,並且一直做得很好,但在謝二麵前,總是被他無情揭穿。
傅鈞言咳嗽一聲,打破尷尬。
“雲卿表妹,其實是我今晚約了一位朋友。實在對不住!”
他低頭看了看表。
“時間差不多了,你們慢慢吃,改日我再陪你!”
說著,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匆忙離去,經過謝洛白身邊的時候,神色閃躲,腳步格外地快,一幅做賊心虛的樣子。
原來隻有三套餐具,是因為傅鈞言要出門。
溪草的失望無以言表,整個人像棵奄掉的草,無精打采。
謝夫人還在廚房忙碌,溪草和謝洛白單獨坐在一張桌子上,氣氛更加尷尬了。
謝洛白今日在家裏,便沒穿軍裝,反是穿了身天青色的絲綢長衫,肅殺之氣斂了幾分,他身姿挺拔,瞳仁如墨,隨意翻著報紙,滿身江南煙雨的溫潤。
若非見過他殘暴的一麵,會以為這是個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
溪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你在看什麽?”
謝洛白抬眼,嚇得溪草手中的茶差點灑了。
“沒什麽。”
她別開目光,實在不想和謝洛白獨處,見傭人們來來去去地上菜,布置桌子,她幹脆站起來。
“我去廚房幫姨媽打打下手。”
謝洛白言簡意賅。
“坐下。”
又是那種不容置疑的語氣,溪草懷疑,如果自己無視他的命令,他會不會直接過來扭斷她的手。
識時務者為俊傑,溪草歎了口氣,很順從地定在椅子上。
謝洛白放下報紙,食指在桌上輕叩,眯起眼眸審視著她,讓溪草覺得自己像隻被貓打量的老鼠。
“我問你,你明知我要你打入陸家,那麽陸正乾邀你住進陸府的時候,為什麽要拒絕?”
陸正乾是陸太爺的大名,溪草頭皮發麻。
本來心存僥幸,以為陸家的事傳不到謝洛白耳中,誰知謝司令神通廣大,這麽快就知道了!
溪草十指握緊茶杯,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直視著謝洛白的眼睛,據說撒謊的人,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溪草要讓謊言變得真實,就要做到問心無愧。
“我隻是在用心扮演一個女兒的角色,試問真正的陸雲卿,難道會丟下重病的父親不顧,自己住進陸家嗎?如果我那麽做了,隻會讓陸太爺認為我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或是我意圖過於明顯,來路可疑,二爺說對不對?”
謝洛白勾唇笑了笑。
“說得很對,不過你在撒謊,你是想留在陸公館。”
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又道。
“你認識陸榮坤對不對?或許還和他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