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罌粟花香
沈督軍顯然是有備而來,見陸太爺答應,便揮手讓人把一大箱禮物搬了進來。嚴曼青指揮下人把東西抬進樓上的廂房,玉蘭打來一看,發現除了布料與幾組成套的首飾,光是金條就足足有二十根,出手簡直不能再闊綽!
再數數量,才發現東西竟都是成雙成對!
按照這種送禮方式,完全是雍州城提親送聘的標準,這——
見狀,嚴曼青的目光越發幽深,溪草看了一眼,隻覺糟心。
與此同時,還未開宴,溪草被沈督軍認作幹女兒的消息很快在明月樓傳開了。
眾人神色各異,但無一例外莫不對溪草的好運氣豔羨。
更嫉妒陸家好運,陰錯陽差得沈督軍青睞,被拋了橄欖枝。
不過還有很多人想到了另一層。
謝洛白是陸雲卿的表哥,沈督軍高調收雲卿為幹女兒,這是想以這丫頭為媒介,要和謝洛白示好?
然而也有人反對,如果是故意拿這丫頭當筏子,惡心謝洛白呢?比如神仙打架,莫名遭殃的小鬼!
但不論如何,今日陸家這個宴真是足足賺足了成本。
一個丫頭算什麽,若是能換來更大的利益,那便值當了。
顯然,陸家做到了!
到了晚間六點,眾人正式入席,沈督軍自然坐了主位,左邊是陸太爺,陸承宗本該坐右側,但他思量再三,還是吩咐溪草在沈督軍身邊陪同,自己攜了夫人嚴曼青,大兒子陸錚,還有杜九等幾位華興社長老同席。
陸錚閑閑地夾著菜,對父親的作為略微嘲諷。
“看樣子,爹是打定主意,要將那丫頭剝洗幹淨送給督軍了,陸家的孫女沒名沒份讓督軍睡,也不嫌丟人?”
這話說得露骨又難聽,嚴曼青蹙眉,在兒子胳膊上輕輕錘了一下,低聲責備。
“怎麽說話的!咱們陸家,還不至於這樣巴結軍政府,你爹就是試探一下督軍的意思,若他真要娶雲卿進門,也沒什麽不好,女人這輩子就圖個好歸宿,這是為她謀前程呢!沈督軍好比雍州城的皇帝,她跟了督軍,也算咱們家對得起老四了。”
陸錚不置可否地一笑。
這如意算盤隻怕打錯了,那丫頭絕不是盞省油的燈,沈督軍要真娶了她,隻會鬧得家宅不寧。
老太爺年紀大了,沈督軍的暗示,似乎什麽也看不出來,一味樂嗬嗬地和督軍碰杯鬥酒,興致很高。
隻有杜九公清楚,老頭子壓根沒糊塗,他什麽都清楚,隻不過,他並不像眾人想象得那樣反對。
陸太爺知道自己的大兒子是什麽秉性,即便陸雲卿分到應得的一份家產,等將來他老人家死了,她也未必保得住。
她需要一個靠山,來托付終身,放眼雍州城,沒有人比督軍更有權勢。
督軍若真願意娶她做姨太太,那就算軍政府和華興社聯姻,強龍不壓地頭蛇,雙方都需要她維護彼此的交情,在哪邊她都會很有地位,而不是任人宰割的孤女。
而且雲卿年紀小,遲早熬死督軍的正牌夫人,有陸家在,她的出身比任何姨太太都高,勢必要扶正的。
雍州城的第一夫人,對哪個女人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
當然,陸太爺土匪出身,在婚姻上,是不會考慮孫女意願的,在老爺子眼中,督軍是個魁偉的英豪,女人能跟他就是福氣。
杜九公歎氣,杜家對待孩子,不像陸家那樣功利,而是把他們的幸福放在首位。陸雲卿下得一手好棋,懂戲,處處都投老人家的緣,她還治好了杜文佩,對杜家有恩。
本來別人的家務事,他不好插手,但如果陸家真存了那個意思,杜九公就算遭白眼也要勸一勸。
有了“聘禮”在前,眾人都暗自猜測督軍的意圖,可惜沈督軍並沒任何露骨的表現,不過像個長輩般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溪草閑話家常。
督軍精明睿智,是天生的上位者,但溪草從小在慶元春學著應付男人,知道如何奉承又不顯諂媚,一頓飯下來,督軍滿麵春風,似乎挺喜歡她的。
移步到宴會廳時,沈督軍的話頭不知怎麽就轉到了謝洛白身上。
“你那位表哥,年紀輕輕就靠自己打下一番天地,很了不起!我也是很有興趣與這些優秀的後輩交流的,如果有機會,你可以請他一起到沈家做客。”
終於切入主題了!
溪草就知道,沈督軍十有八九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慶幸的同時,她也有點擔憂。
沈督軍是終於忍無可忍,要對付謝洛白了麽?
“義父的美意,雲卿一定代為傳達。”
很中性的回答,甚至略帶敷衍,許是知道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丫頭,沈督軍也不為難,點頭一笑,沒說什麽。
晚飯之後的西式舞會,才是新派人的交際場合,宴席吃得索然無味的少爺名媛們,隨著鋼琴曲奏起,也紛紛活躍起來。
陸錚率先走過來請了杜文佩跳舞。
杜文佩高興壞了,她為了讓陸錚知道她身上的梅花苔蘚已經全好了,特意穿了露胳膊的禮服,握住陸錚手的那一刻,臉蛋紅撲撲的。
“文佩妹妹,是老太爺叫我邀請你的,他還交待我一會送你回家,例行公事而已。”
陸錚很冷淡地澆了她一頭冷水,杜文佩的舞步便亂了,她屈辱極了,下意識拿眼睛去找傅鈞言。
雲卿這個表哥是她在醫院認識的,詼諧有趣,平時大家有說有笑,已然是朋友了,杜文佩希望下一支舞他能主動邀請自己,化解她的難堪。
可傅鈞言今天有點心不在焉,一雙眼睛時不時往沈督軍那邊瞟,沒有注意到杜文佩的暗示,她有點失望。
陸良駒兄妹也來了,既然都說沈督軍看上了陸雲卿,陸良駒哪敢再妄想,見市長千金張存芝坐在那裏,又高興起來,忙堆笑上前邀她共舞,誰知陸家二少陸欽也和他一同伸出了手。
張存芝看都沒看陸良駒一眼,微笑挽住了陸欽的胳膊,陸良駒隻得又厚著臉皮去邀馮美妍,馮美妍冷冷看了她一眼,走到自己的男同學麵前。
“不請我跳支舞嗎?”
陸良駒四處碰壁,不免尷尬,本來想找妹妹做舞伴,可一進場就不見了陸良嬰蹤影,他心情糟糕,隻好坐在冷板凳上喝悶酒。
溪草在更衣間換好晚禮服,準備回到廳中待客,穿過花園時,卻發現陸良嬰在門外徘徊。
溪草便拉住玉蘭,兩人在花樹後駐足觀看。
陸良嬰似乎在等待什麽,時而不安地來回走動,時而扶樹幹嘔,有女傭過來問她是否不舒服,卻被她罵跑了,女傭跑掉以後,陸良嬰匆忙從荷包裏掏出口紅,在唇上來回抹。
玉蘭就撲哧笑出了聲。
“她可真蠢,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些日子,她按溪草的吩咐盯著陸良嬰的一舉一動,先是疑惑不解,後來就全都明白了,她氣得渾身顫抖。
做這樣害人的事,簡直太歹毒了!還好雲卿小姐換掉了那支口紅,讓陸良嬰這個蠢貨,自食其果。
溪草手指絞著樹葉,一雙眼睛笑得像彎彎的小月牙。
“人家戲台子都搭好了,咱們不唱一出怎麽行?走吧!”
二女從花樹背後走出來,假裝驚詫地拍拍陸良嬰的肩。
“卡洛琳,你怎麽不進去?在這裏吹冷風?”
終於等到陸雲卿,陸良嬰萎靡的精神頓時振奮起來,她表情似乎有點難為情。
“我得罪了杜文佩,進去遇見她,吵起來又鬧得不愉快,雲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不能找事情。”
溪草果然體貼地道。
“那你也不能穿那麽少站在風口上啊?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著涼了?”
這一點陸良嬰都不用刻意去假裝,她最近身體狀況確實糟糕,她順勢擄了下頭發,麵色慘淡。
“是不太舒服……”
溪草於是吩咐。
“玉蘭,進去告訴良駒哥一聲,先送卡洛琳回家。”
陸良嬰連忙拉住玉蘭。
“別!我哥哥正在興頭上,他會罵我的!”
“那讓人去前麵找叔叔,讓他先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警備廳近日有大案件,爸爸徹夜在衙門裏頭,好不容易今天得空了,我怎好去掃他的興。雲卿,這樣好不好,你帶我去後院客房裏頭休息一下,等舞會結束再讓哥哥送我回家。”
溪草沒有說話,有一瞬,陸良嬰覺得她的眼睛在黑夜裏,幽深下去,似能看進人心,她一時心虛,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好,那走吧。”
溪草軟軟笑開,仿佛剛才的表情不存在,上來挽住了她。
陸良嬰鬆了口氣,她下意識看向花廳,一曲終了,張存芝正站在大玻璃後頭,晃著紅酒,水晶燈下,她笑容冶豔,影子拉得很長。
“玉蘭,我的手包還在裏頭,勞煩你幫我拿一下?”
支開玉蘭,陸良嬰扶著溪草的手,穿過花蔭,往後頭的耳房走去,不知是明月樓中種的夜來香氣味太濃,還是夜風過於猛烈,那種渾身如螞蟻爬滿螞蟻,作嘔反胃的感覺又上來了。
這些天一直如此,陸良嬰很奇怪,起初隻是輕微發癢,精神不濟,不知什麽緣故,擦過口紅會讓她好受些,所以連吃飯的時候,都要補妝,還被陸榮坤罵了幾句。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下意識去摸索那支口紅,可想到陸雲卿在側,一個病人還想著補妝未免奇怪,又生生忍住了。
一排房舍中,唯有一間亮著燈,那是張存芝買通明月樓的下人,提前準備好的,陸良嬰有點興奮,拽緊溪草的手,往那裏走去。
“雲卿,你扶我進去躺一躺吧?”
她的神智已經有些飄忽了,都沒細想,陸雲卿這樣謹慎的人,怎麽沒半點懷疑就跟了過來。
兩人走到門口,一股奇怪的香味透過門縫鑽出來,似烤糊的餅幹和腐爛的花朵混合在一起。
溪草很快明白過來,她猛地踢開了門,將陸良嬰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