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夫妻反目
當曹玉淳見到監獄裏的女兒時,心都碎了。
原本美豔動人的少女,如今已雙眼凹陷,黃瘦不堪,頭發油膩膩地結在一處,破棉被散發著陣陣排泄物的惡臭。
“怎麽回事!我們家交了那麽多錢讓你們照應我女兒,你們就是這樣照應她的嗎?”
警備廳的監獄也有生意可做,獄警從犯人身上撈到好處,就給他們相應的照料,每月隻要交五十塊銀元的“食宿費”,你就可以住進清淨的牢房,每天有人送報紙,甚至還可以點菜。
陸榮坤當初是答應過,會給陸良嬰交這筆食宿費的。
獄警不耐煩地冷笑。
“喲,陸太太,您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你問問我們這裏的兄弟,誰見過你們陸家一毛錢!您要是不信,可以翻我們的賬本,凡交過食宿費的,都登記在冊,可沒有你們陸家!”
曹玉淳呆住了。
既然要做生意,獄警也得講信用的,何況陸家怎麽也是政府官員,哪敢無故訛詐。他們說沒有收到錢,想必是真的。
“姆媽,我要鴉片……給我鴉片……”
陸良嬰見到母親,不是抱頭痛哭,而是像個惡鬼般撲過來,隔著鐵柵欄死死鉗著她的胳膊不放,曹玉淳手上立刻見了血。
她現在煙癮一犯,比此前更變本加厲,六親不認,甚至大小便失禁。
曹玉淳又痛又怕,在獄警的幫助下才掙脫女兒,她不忍心回頭再看,從包裏掏出十塊銀元塞給獄警。
“我今天隻帶了這麽多,剩下的我會補給你,快給我女兒換個地方!”
從監獄出來,曹玉淳馬上給卡爾打了個電話興師問罪。
“你不是說卡洛琳恢複得很好嗎?為什麽她現在的狀況比以前更糟糕十倍!”
卡爾很清楚陸家已經落魄,說起謊來都變得極為敷衍。
“陸太太,我當初可沒保證陸小姐一定能戒煙成功,我隻說盡力,她現在那個狀況,意誌力基本算崩潰了,誰還有辦法?”
不等曹玉淳反駁,卡爾就果斷地壓掉了電話。曹玉淳憋著一腔怒火回到家中,進門便見陸榮坤右手挽著趙豔桃,左手牽著自己的小兒子,打扮體麵地正要出門。
她氣勢洶洶地上前摑了趙豔桃一個巴掌,又把寶兒推倒在地,揪著陸榮坤的衣領罵。
“好啊!你眼裏現在隻有這婊子母子倆了是不是?你憑什麽不給卡洛琳交食宿費!她是你親生的!你怎麽忍心!你不是人!你不配當爹!”
趙豔桃當初被曹玉淳拒之門外 憋屈了那麽多年,早就恨她入骨 如今得了臉,當然要借機發作,她跑過去抱起寶兒,母子倆拍地大哭。
“老爺,這家裏住不得了,太太要我們母子死哩,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自己女人和孩子被曹玉淳廝打,陸榮坤自然怒不可遏,一腳把曹玉淳踢倒在地,又狠狠在她背上補了幾腳。
“瘋婦,你還有臉說那個不成器的東西!算我白生了她!一分彩禮沒給我掙進來不說,還要供她鴉片,養她坐牢?我說她最好趁早死在牢裏幹淨!至於你,也不用給我擺正室夫人的譜,看在你還給我生了個兒子的份上,這家裏還能有你一口飯吃,再給我瘋瘋癲癲,我連你也掃地出門!”
曹玉淳氣得雙肩亂顫,她抱著自己縮成一團,任陸榮坤的皮鞋踢在身上,目光像隻被逼到崖邊的野獸,滿是絕望的了悟。
“你敢嗎?陸榮坤,別逼我說出當年燕京王府的事來!你覺得雍洲城裏潛伏的保皇黨會放過你嗎?”
暴怒中的男人麵色一變,突然沉默了下來。
“把她給我帶回房鎖起來,誰也不許開門。”
家裏傭人把曹玉淳拉下去以後,趙豔桃小心翼翼地蹭過來。
“老爺,您是不是有什麽把柄落在太太手裏,怎麽還和保皇黨有關啊?”
陸榮坤咻地回頭,目光可怕至極。
“這是你該問的嗎?你也想被關起來?”
趙豔桃一縮頭,咽了口唾沫,還是忍不住小聲道。
“老爺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當然不該多嘴,可是老爺,即便是我也知道,保皇黨和日本人有勾結,暗殺滅門這種事做得可不少,咱們在明處,得罪不起,要是您有什麽事被太太知道了,可千萬不能讓她說出去啊……”
陸榮坤目光陰沉,沒有說話,但趙豔桃的話,他卻是聽了進去。
溪草前腳剛回到陸公館,卡爾醫生就帶著他的“助手”來問診了,沒了陸榮坤一家的監視,溪草甚至都不需要掩飾,直接在客廳接待了陶素茹。
“停了嗎啡以後,我爸爸身體倒像結實了一些,肉也長了幾兩起來,隻是神智還是不太清楚,近來又犯了幾次癮。”
陶素茹和她上樓,翻過陸承宣的眼皮看了看,又用聽診器為他測心跳和脈搏,低聲在他耳邊問。
“陸四爺,你要是聽得清,就動一動左手。”
陸承宣的左手食指就艱難地抬起一些來。
陶素茹笑道。
“是養回來一些,可以開始正式治療了。”
她從醫療箱裏拿出一張黑膠唱片,讓溪草放進留聲機,舒緩的鋼琴聲瞬間彌漫在房間裏,陶素茹拉住陸承宣的手,湊在他耳邊反複不停地說著什麽,聲音很低,聽不真切。
陸承宣額上漸漸冒出汗珠,十指攥緊了身下的床單,胸口劇烈起伏。
玉蘭驚訝極了。
“老爺怎麽突然會有那麽大反應?這是巫醫嗎?”
溪草搖頭,表情有些微妙。
“不,是催眠。”
當初陶素茹向她解釋“催眠療法”時,溪草心裏也非常懷疑,催眠戒煙,這聽上去實在是太荒誕了,即便是現在,她也不敢抱過高的期待。
玉蘭還要再問,溪草卻拉著她出去。
“走吧,不要打擾陶醫生。”
溪草剛下樓來,女傭就告訴她,秦媽來了,說有要事告訴小姐,現在正等在花園裏頭。
溪草和玉蘭對望一眼,輕輕笑了。
“看來魚兒咬鉤了!”
她把秦媽等人趕走,除了清理門戶外,還有個用途。
臨走時,她放了話出來,如果陸榮坤家裏有什麽風吹草動,第一個來報信的人,能夠得到二十塊銀元。
曹玉淳那些跟屁蟲慣是見風使舵,根本沒什麽忠誠可言,秦媽尤其貪財,下午陸榮坤家裏發生的事,轉眼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了溪草。
“保皇黨?”
溪草皺眉,兒皇帝少年退位後,身邊的舊臣們挾天子成立流亡政府,一路北逃至漠城地界,而懷念清廷統治的遺老遺少們則結成保皇黨,四處進行顛覆新政府的活動。
溪草也算是前朝皇室中人,卻從來沒有想過投靠擁護舊貴的保皇黨。
皆因他們勾結日本人,為了複辟美夢,不惜出賣國家利益,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她的阿瑪是個有民族氣節的人,溪草也絕不允許自己為達目的,突破底限。
可是陸榮坤究竟做了什麽,這麽懼怕曹玉淳暴露給保皇黨?
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但曹玉淳現在和陸榮坤翻了臉,威脅要把他的事情嚷出來,陸榮坤恐怕已經起了殺心。
動作要快,否則曹玉淳死了,陸榮坤的秘密也就跟著石沉大海。
她沉吟一瞬,便有了決斷。
“我要去一趟杜府。”
溪草命令司機備車,自己匆匆換了衣裳,臨要出門,卻有個意外的電話打進了陸公館。
“小姐,是梅影班的梅老板。”
女傭的表情非常微妙,梅鳳官可是歡場上的頭號尤物,無論男女,但凡是數得上號的顯貴,都和他有些豔聞,雲卿小姐這樣正經守舊的閨秀,怎麽會和他扯上關係,還讓對方把電話打到家裏來?
溪草怔了怔,心跳快了起來。
她果斷交待玉蘭前往杜府去找趙翔,自己則快步走到花廳裏接起電話。
“我報上名諱,你家裏的傭人好像十分吃驚,不會影響到陸小姐的名聲吧?”
梅鳳官和煦低柔的聲線傳入耳膜,帶著幾分玩味笑意。他消息靈通,知道陸公館現在溪草掌握之下,也懶得再避嫌了。
溪草現下卻無心和他調笑。
“你突然打電話過來,是不是意味著……事情辦成了?”
“還是那麽聰明。”
梅鳳官輕輕一歎。
“沒錯,你要的人我已經弄出來了,正藏在我的一處‘產業’裏,不過警備廳很快就會發現,得盡快把人送出雍州,越快越好。”
溪草點頭。
“好,在梅老板把人送走之前,我想先見上一麵,時間地點你來定,我會帶著金條過來。”
聽到金條兩字,梅鳳官唇邊的笑意越發深刻了,沒想到她還當真舍得為個打首飾的匠人散盡千金,徐六和這位陸家小姐之間,究竟有什麽淵源呢,真是讓人好奇。
“好,那就晚上八點,西郊門,咱們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