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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袖手旁觀

  女兒的安慰卻未能讓陸承宣眉間的愁緒消散,他撫了撫溪草的發頂。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當年都說不清楚,現在熊叔叔又不在了,還能從哪裏查證呢?”


  溪草卻不放棄。


  “熊平昌那位懷孕的女朋友最後去哪裏了呢?”


  陸承宣搖了搖頭,陷入思緒。


  “本來這是我和平昌之間的秘密,不過平昌出事後,看熊叔叔夫婦那麽傷心,我便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他們。得知平昌還有一個遺腹子尚未出生,熊叔叔夫婦也很高興,可任憑怎麽尋找,即便你爺爺發動了華興社的所有勢力,這位女子卻再也沒有出現……當時世道混亂,大家最後都猜測,莫不是她一個姑娘家獨自上路,遭遇了不測。看著希望陡然變為了絕望,我也後悔告訴了熊叔叔夫婦這個消息,讓他們不但承受了喪子之痛,還意外遭遇親孫之殤……”


  陸承宣歎了一歎。


  “也是報應,而後我和信蕊弄丟了你,才切身體會到熊叔叔夫婦的痛苦。人這一生,最難受莫不是妻離子散,這事因我而起,你便不要參與了,我絕不允許我的女兒被人欺侮!”


  他緊緊握住溪草的手、手背上青筋鼓起,唯恐溪草消失一般。


  溪草看他情緒激動,便不好再問,把陸承宣送回房間,又陪他說了小一會話,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書桌前,溪草攤開筆記本,旋開一隻墨綠色的德產百利金鋼筆,這支筆還是謝洛白送給她的,從燕京到雍州的火車上,嫌她的簪花小楷一筆一劃實在慢得突兀,便把胸前口袋別著的鋼筆取下來遞給她。


  “用這個!”


  看溪草半天不動,謝司令斜睨她一眼。


  “別告訴我你不會用?”


  還真不會……


  不過輸人不輸陣,溪草裝模作樣地拔掉筆帽,一本正經地用握持毛筆的姿勢開始書寫,卻引得對方眉頭一蹙。


  “你不是會素描麽,鉛筆用得那麽流暢,怎麽鋼筆就不會用了?”


  溪草弄了個大臉紅,在活閻王糾正下,總算端端正正寫出幾個字。可惜到底生疏,這字落在紙上,比起她慣常的毛筆字糟糕多了。寫完東西,正要還給謝洛白,他卻讓她留下來,沒事多練幾筆。


  “都說字像人形,你也不希望混個繡花枕頭一包草的名頭吧?”


  想起那天謝府堂會,謝洛白好笑地看著滿滿一頁鉛字打印出的求愛信,聲音揶揄。


  “這造假之人也頗懂雲卿,畢竟好字易仿,醜字難摹,若是用手寫字體,雲卿隻需要露一手便能自證清白,那可就沒意思了!”


  得,抓到丁點細枝末節都要打壓她!

  在謝夫人不解的目光中,溪草氣鼓鼓反駁。


  “我現在已經寫得很熟練了,比從前好看多了!”


  可想到謝洛白的下一句,溪草又麵紅耳赤。


  “是嗎?那什麽時候也給我寫一封這樣的信!”


  趁著謝夫人起身,他湊到自己耳邊,撣了撣手中的“求愛信”。


  “二爺,白天不宜做夢!”


  “你上次答應我的畫還沒有畫。”


  “那是二爺沒有準備好!”


  溪草心虛,她提出讓謝洛白穿西裝入畫,謝洛白雖然安排下去,卻遲遲沒有下文,她也樂得輕鬆,不想這家夥居然還記得!


  “其實已經弄好了,隻是這種衣服我不會穿,我看你穿佯裝還挺利索的,要不你幫我?”


  溪草一副你就騙鬼般的形容,起身告辭。


  “不是還有言表哥嗎?”


  桌上的台燈閃了一下,溪草一瞬回神,她看著筆帽上端的鵜鶘鳥,自責自己竟走神了。


  迅速落筆寫了幾個名字,溪草用箭頭在其間勾劃理出其中關係,她托腮想了想,卻是撥通了謝府的電話。


  接電話的陳叔聽表小姐找的不是自家司令,竟是言少爺時有些奇怪,不過轉瞬想想,陸雲卿和傅鈞言亦是正經的姑表兄妹,反而是他們這些潛移默化的思緒才來得莫名其妙。


  “言表哥,和文佩相處得如何啊?”


  聽出溪草話中的揶揄,傅鈞言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你若有空找我閑聊,不如打電話給謝二,要知道剛剛聽到是你打來卻不找他,他那眼神凍得我雙腿都要僵了!”


  本來和謝洛白的關係已讓溪草很是頭痛,聽到旁人也湊熱鬧,溪草自是迫不及待避開,生硬地切入正題。


  聽溪草說完事情始末,電話那頭的傅鈞言沉默了好幾秒。


  “你懷疑熊平昌沒有死,或許隻是和心上人共同演了一出金蟬脫殼的戲逃了?不過這個假設我不讚同,你能想到的,熊氏夫婦怎可能沒有想到?華夏雖大,可憑借華興社的勢力,若是活著,定會有蛛絲馬跡,斷不會將近二十年都杳無音信。況且三姨夫受了不白之冤,但凡有這種可能,怎會無動於衷?”


  “那如果他們逃到了海外呢?”


  溪草追問。


  “讓我奇怪的是熊平昌的女朋友一去不返,熊平昌出事後,熊家派去尋找她下落的人和守在她娘家的人,把這家人弄得不堪其擾。按照正常思路他們無權無勢,隻恨不得和熊家劃清界限,可這家人非但不躲避,還瞬勢敲了熊家一竹竿,這以卵擊石的行為本身就透著古怪。”


  傅鈞言還是覺得溪草想多了。


  “大概也是熊家經曆了喪子之痛,推己及人,對旁人也格外寬容吧。”


  溪草發現根本說服不了傅鈞言,隻得另辟蹊徑。


  “那言表哥,你認為熊家後繼無人,誰會是最得利之人。”


  給溪草交代了任務,謝洛白也把自己的計劃和傅鈞言坦明,於是他毫不猶豫道。


  “華興社從來都是一鼎九足,如今屬於熊老爺子的那一足根基不穩,陸太爺或許會念及兄弟情分,可作為後世繼承人,誰想權利越分越小,生意越做越窄?陸承宗父子首當其衝,其餘七家定也想分一杯羹。”


  “這就對了。”溪草輕笑。


  “要從其他人手中奪到熊家織紡生意的合作權,首當其衝便是讓熊老夫人對其餘諸家產生懷疑;而洗刷陸家四爺的冤屈,利用熊老夫人的愧疚成事尤其有效。熊平昌和他的女朋友隻是一個筏子,至於後麵的操作,再見機行事。”


  聽出少女口中的篤定,傅鈞言很難把電話那端大膽自信的女孩子和當初慶園春身不由己的賣@身女聯係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掛了電話後,有些不安地敲開了謝洛白的房門。


  聽完傅鈞言的話,謝洛白沉聲,


  “按照她說的去查,不過沒想到這丫頭和三姨夫做父女也是動了真情,咱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可聽她的意思,是想讓熊老夫人相信兒子還活著。若到時候找不到人,總不能再去哪裏弄個人冒名頂替吧?”


  “這種事幹得還少嗎?”


  謝洛白不置可否,看到傅鈞言滿臉不讚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這丫頭狡詐得很,輕易不會給人留下把柄。你先去查,有什麽不對,我們再議。”


  溪草一晚上睡得並不是很安穩。


  有道是說著容易做著難,誠如陸承宣所言,時間過去這麽久,當年的事件真相早已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憑借個人猜測確實難以證明什麽。


  左右睡不著,溪草索性從床上起來,披了件衣裳打開了陸承宣送她的那一箱子照片、


  陸承宣是個念舊的人,箱子中的照片保存得很完好,為了避免遺忘,還在照片背麵備注了拍照的時間地點姓名事件。


  溪草沒怎麽花功夫,便找到了少年時代陸承宣與熊平昌的合影。正乃相由心生,陸承宣描述昔日摯友為人懦弱,照片上的男孩子笑得稚嫩羞澀,和同樣儒雅含蓄的陸承宣相比,明顯內向很多。


  溪草打量著照片上的人,自言自語。


  “熊平昌,當年的事情真相到底是什麽呢?而你,究竟有沒有還活在人間……”


  溪草寫寫畫畫,把覺得可疑的線索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做完這一切,玉蘭正好來敲門叫她起床。


  簡單用過早餐,溪草便要出門。怕陸承宣擔心,隻說今日有事去謝府,隻字未提去熊老爺府上幫忙一事。


  按照和嚴曼青約定的時間,溪草早早來到陸府門口。因為要出門奔喪,還需從裏到外重新置換一身行頭,溪草在門外等到嚴曼青,她的心腹燕姐拿了一套黑色素服送了過來。


  “白喪物事不便進門,夫人交代車先停到錚少爺的小公館,去那裏換了再一齊出發。”


  溪草點頭,不過想到一會要去陸錚的小公館,不免警惕。好在有嚴曼青壓陣,他早早把蘇青藏妥當了,溪草看那素服寬大,索性把衣服套在旗袍外,倒也省事。


  幾人重新上車,為了方便行事,嚴曼青招呼溪草和她上了同一輛小汽車,一路上她快速和溪草交代喪儀注意事項。


  “雲卿到底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大場麵,今日要緊的還是先跟著我熟悉情況,等明天大伯母再分給你具體的事務。”


  溪草點頭,不過從頭到尾嚴曼青都沒有提及熊家和陸承宣的恩怨,這和她滴水不漏的性子明顯不符,隻不知是無意疏忽還是故意為之。


  於是溪草做出一副惶恐的形容。


  “大伯母,我偶然知曉熊家似乎和我爸爸之間有什麽誤會,不知我一會出現,會不會惹熊老夫人不高興……”


  “怎麽會呢?”看少女麵上寫滿了忐忑,嚴曼青聲音親切,“熊老夫人不是那麽沒有氣度的人,況且不是還有大伯母嗎?”


  聞言,溪草心中有數,麵上卻還是露出感激。


  “那就勞煩大伯母了。”


  “都是自家親戚,何須這樣客氣。”


  說話間,熊府已經到了,陸錚從前麵那輛小汽車上下來,和心腹阿福分別給嚴曼青和溪草拉開了車門。


  彼時府外白幡飄搖,簷角白紙燈籠一字排開,顯然裏裏外外已經布置妥當,隻是——


  溪草瞥了守在外麵的人,眉頭一皺。


  熊仁訓在華興社九位大佬中排名第六,本來也有和其餘勢力一爭高下的資本,可自他失了子嗣,逐把心思都放在了華興社明麵上的經營上,成了純粹的生意人。


  起初也是好的,失了權,有錢照樣能使鬼推磨;可不巧近幾年織紡生意全被洋人壟斷,華夏土布完全沒有生存空間。


  和其他兄弟比起來,熊老爺子的日子並不好過。


  比如現在在熊府撐門麵的,都是當年跟著熊六爺退居二線,投身織紡生意的人,可以說在華興社完全沒有任何話語權。


  熊府的管家迎了上來,尤在與嚴曼青見禮,溪草便見一頂藍篷小轎從府中側門抬出,轎簾掀開,走出個裹著小腳,頭發略有斑白的老太太,正是熊仁訓的遺孀熊老夫人,她見到嚴曼青便止不住眼淚。


  “大太太,我們膝下無兒無女,還是要勞煩你了。”


  嚴曼青亦抹著眼淚。


  “六嬸客氣,曼青從小被各位叔叔伯伯看著長大,做這些事也是應該的。還請六嬸保重身體,切勿憂思過重。”


  嚴曼青很會說話,哄得情緒奔潰的熊老夫人逐漸平靜,二人寒暄片刻,熊老夫人這才轉過視線,見到溪草明顯一愣。


  “這位是……”


  嚴曼青自責。


  “瞧我,怎麽就忘記介紹了。正是老四的女兒,前段時間被謝司令找回來的那個丫頭。這孩子很是懂事,做事又極為妥帖,得她親手照料,四弟也醒了。這不,老爺子怕我忙糊塗了,讓她來給我搭把手。”


  她看向溪草。


  “雲卿,還不來拜見熊老夫人。”


  溪草上前給熊老夫人行了個舊禮,不想她卻當即側身避開,厲聲道。


  “原來是陸家老四的女兒,這個禮老太婆可不敢當。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老爺更不想見到你。”


  “這……”


  還沒進門就被主人下了逐客令,還有比這更難堪的事?目睹溪草上下不得,嚴曼青麵露尷尬,卻沒有上前圓場的意思。


  本來陸承宣沒有醒來,陸雲卿作為一個孤女,自己尚且還可以為她盡一分心,幫扶左右,結個親緣;可現在人家的父親好端端的,同樣的事性質就不一樣了。


  這等為他人做嫁衣的賠本買賣,陸承宗夫婦自然不會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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