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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池魚之殃

  杜文佩進來的時候,梅鳳官已經走了,看溪草怔怔地坐在桌邊若有所思,杜文佩一愣,走近了才發現她的妝容已經亂了,眼眶發紅,顯是哭過。


  杜文佩嚇了一大跳。


  “雲卿,那個唱戲的欺負你了?”


  這樣稱呼梅鳳官,讓溪草有些不高興,不過思及她也是關心自己,這才語出不敬,溪草耐心道。


  “其實,我和他曾經是故人,剛剛隻是確定了一些往事,有些情難自控罷了。”


  這句話,聽得杜文佩瞠目結舌。


  “故人?你是說你們在燕京就認識?”


  溪草點點頭,避重就輕道。


  “隻是那時候世道太亂,後麵陰錯陽差又分開了。不想在雍州重逢,本來我並沒有打算和他相認,沒想到他卻認出了我……”


  盡管溪草輕描淡寫,不過杜文佩內心已是澎湃難平,看著溪草麵上無意識浮出的微笑,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杜文佩心中警鈴大響,脫口就道。


  “雲卿,你們現在的身份天壤之別,他主動和你相認,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年頭,除了一些別有用心的女人,還有一些不擇手段的男人,不得不防!你以後斷不能再和他來往了!”


  杜文佩的反應讓溪草大為驚訝,不過轉念想想她雖然受過新式教育,可在婚配方麵卻極為傳統。就像她曾經說過的,之所以喜歡陸錚也是因為自小家庭灌輸,反正注定要家族聯姻,早晚都要在一起,那不如早點嚐試接受好了!

  說不出哪裏不對,不過溪草向來不崇尚這等先入為主的宿命思想。畢竟若太過執著某些皮麵的東西,她自己還是個前朝格格,又該何去何從?


  看溪草不吭聲,杜文佩生怕她做出什麽傻事,一本正經道。


  “雲卿,聽我一句,梅鳳官這時候和你相認斷不會是什麽好事,你可不能被他利用了!”


  盡管杜文佩語氣不善,不過忠言逆耳,溪草明白她這是把自己當朋友。


  “文佩,你覺得他會利用我幹什麽呢?”


  這一次,換杜文佩語塞了。


  兩人地位有如雲泥,況且溪草本身就對梅鳳官有好感,要說他接近溪草隻是為了敘舊,她是不相信的;可仔細一想,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溪草輕笑,好脾氣道。


  “梅老板的票友,除了你爺爺,還有督軍府的老太太和大小姐,更不用說其他雍州內外的名流權貴。文佩,你覺得比起他們,我能為梅老板帶來什麽?”


  看杜文佩接不上話,溪草話語誠摯。


  “不過文佩,我還是謝謝你,這一切我心中有數,我會注意和他相處的分寸。”


  盡管內心還是極不讚成,可杜文佩想起杜九對溪草的評價,逐也軟和了語氣。


  “好,那你可答應我不能亂來!否則,我這不是幫你,而是害你!”


  溪草點頭,向杜文佩借來胭脂重新上了妝,這才告辭離開。


  杜文佩親自把她送到門口,溪草走了兩步,忽然轉身。


  “文佩,我當你是朋友,這件事什麽人都不能透露,便是言表哥也不行!”


  才回到陸公館,玉蘭便上前稟告。


  “小姐,早上你剛剛出門,有個自稱督軍府管家的打來電話,說過一陣子是督軍府老太太的壽辰,邀請你去赴宴,而請帖也會在這兩天之內送來。”


  溪草一愣,忍不住再次確認。


  “督軍府,你是說沈督軍?”


  見玉蘭點頭,溪草麵色有些複雜。


  明月樓宴上,沈督軍出手闊綽地送了那些禮物後,便再沒有見麵,也打消了陸太爺一家對其納小的猜測;而後嚴曼青不死心,幾次邀約溪草去督軍府拜見老太太,都被溪草拒絕了;而上次陸榮坤被軍政府關押,謝洛白打通關係,安排溪草與其見麵,甚至後麵她在監獄中自作主張擊斃了那個背主的奴才,沈督軍都沒有追究。


  以至於溪草還對二人的關係產生了聯想,卻苦於沒有機會求證。


  對,求證?!

  溪草眸光一亮。


  “隻邀請了我?爸爸和陸府那邊什麽情況?”


  “關於四爺,電話裏對方隻字未提;至於陸府那邊,我就不知道了。要不小姐打電話去問問?”


  溪草沉吟半晌,吩咐玉蘭。


  “讓司機準備一下,一會送我去陸府。”


  玉蘭以為溪草是上樓換衣裳,可小半個時辰之後,溪草去而複返,竟還是穿著早上出門的那一套,不由訝異。


  溪草在想事情,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等鑽進小汽車,還是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剛剛她去了陸承宣的房間,向他詢問沈督軍和謝洛白的關係,不想竟和想象中出入頗大。


  “我和你姆媽結婚的時候,你大姨已經離婚了,不過那時候還叫和離。她帶著兒子搬回了蓉城謝府,把你表哥的名字也改成了謝洛白。聽說她的丈夫是燕京府一位蒙古王公公子,隻是發生了這等事,兩家也斷了往來,信蕊不說,爸爸也無意打探謝夫人的隱私,個中詳細還真不知道。”


  “爸爸,你知道沈督軍嗎?”


  “沈督軍啊……”


  陸承宣抬起空茫的眼睛,似在回憶。


  “其實好些年前他就出現在雍州城,那時候他置業辦廠,和平常的生意人並無區別,可不想竟秘密蓄兵,待前朝覆滅,自封督軍,搖身一變成為雄踞一方的舊式軍閥。連你爺爺都感歎看走了眼,他初來乍到時,華興社風頭最盛,卻在眼皮底下養虎為患。可這世道,有錢能使磨推鬼,況且他手中有槍,短短幾年,便是華興社都望塵莫及。”


  “那爸爸,你覺得沈督軍會不會是表哥的生父?”


  “這不可能!”


  陸承宣當即否認,說出了一個讓溪草無法反駁的答案。


  “如果是的話,你姆媽怎麽從來不提?”


  陸承宣夫婦關係極好,哪怕因為謝夫人的關係,謝氏一門和謝洛白父族斷了往來,可這種事卻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畢竟都生活在雍州城,若因為信息偏差,鬧出什麽烏龍才是笑話。況且陸承宣自問不是那等沒有氣節的溜須拍馬之輩,謝家不削交往的親戚,他怎會無端上前湊?

  雖然看不見,陸承宣也感受到女兒的失落,他有些抱歉地看著溪草。


  “不好意思啊,雲卿,這些天看你忙出忙進的,爸爸卻什麽忙都幫不了……”


  “怎麽會呢。”


  溪草握緊他的手。


  “隻要爸爸健健康康的就好!”


  怕陸榮坤擔心,她隻簡略把收到督軍府邀請以及在明月樓被沈督軍高調認作義女的事和陸榮坤簡單說了一下。


  “既然和表哥沒有關係,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那麽做。畢竟若想與華興社合作,我想無論以哪種理由,爺爺都不會拒絕的。”


  陸承宣從小對社團生意不感興趣,卻不代表他愚蠢遲鈍,聞言擰緊了雙眉,大力反握住溪草的手。


  “這陸府就是一個漩渦,雲卿,咱們離開雍州,去南洋或者歐洲,遠離紛爭和是非!”


  意識到唯一的女兒不經意間卷入了權利糾葛,陸承宣就憂心不已。


  “爸爸,躲不了了,這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從前你一直閑雲野鶴,對任何人構不成威脅,不也遭遇無妄之災?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嗎,唯有自己強大,才能不為魚肉!”


  少女的話似一道驚雷震得陸承宣心神俱亂。


  他沒有說話,那天他醒來,聽到溪草那番尖銳的言辭,還想試圖說服她,而後發現女兒我行我素,逐打算徐徐圖之,不想事態已然不受控製。


  避世了這麽多年,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有多可怕!知道外麵的世界多麽複雜!知道那些蟄伏在暗處的敵人多麽狠辣無情!


  雲卿一個女孩子,他怕她應付不來。


  作為一位父親,自己這般窩囊,龜縮在背後,怎麽能盡到為人之父的責任?


  聽溪草要去陸府,陸承宣似下了決心,鄭重道。


  “雲卿,告訴你爺爺,我很想他……”


  小汽車外景色飛快穿梭,溪草托著下巴,表情格外專注。


  陸承宣性格混沌,平素又與世無爭,怪不得謝洛白對於陸承宣的蘇醒,心有忌憚,卻不害怕;不過他的說辭到與之前謝洛白說自己的父親是蒙人不謀而合。


  隻是前朝末了不過十年,謝洛白比陸雲卿大五歲,按照陸承宣的說辭,謝夫人與丈夫分開少說也有十六年。


  可是十六年前,前朝還在,若燕京府哪位王公貴族中有人和離,可謂驚世駭俗,斷不會悄無聲息。可溪草印象中,卻完全沒有聽過這一檔八卦秘辛。


  謝夫人娘家蓉城謝氏,祖上百年間皆是前朝漢官重臣,要打聽其婚配對象難度其實並不大。


  而沈督軍遷至雍州,短短幾年就能積攢起稱霸一方的家業,白手起家卻不可能。


  溪草把幾人的關係在腦中飛速過了一遍,漸漸有了主意。


  因為每周好多天都要到陸府西廂上課,陸太爺給溪草了一個特權,小汽車無需停在府外,可經府邸大門一直進入。


  和往常一樣,溪草把司機安頓到老地方,便往陸太爺居住的小院過去。


  請府中下人進去稟明,待得到陸太爺首肯,溪草跨入門檻。


  “今天不是沒有課,雲卿怎麽想起來看我這老頭子了?”


  看得出陸太爺很是高興,自熊六爺的葬禮過後,溪草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隻是他旁邊的人——


  溪草認出對方是華興社行五的馮五爺,對兩人依次行過禮後,戲謔道。


  “孫女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溪草轉過頭。


  “隻是不知道爺爺這裏還有客人,雲卿就先不打擾了。”


  “雲卿小姐既有事尋陸老哥,我怎好意思還賴著不走?”


  馮五爺從座上站起。


  “念在兄弟一場,這件事還需老哥慎重考慮。”


  他對陸太爺隨意拱了拱手,表情甚至有些敷衍,因為心情不好,對待溪草的態度更是談不上親切,隻略微點了點頭。


  陸太爺也站了起來。


  “老五,我陸正乾豈是不講道理的人,這件事請容我再想想,過幾日我會親自上門拜訪。”


  氣氛不對,兩人顯是不歡而散了。


  溪草和陸太爺起身相送,直到嚴府的小汽車走遠,陸太爺還沒有折返的打算。


  注意到陸太爺麵色不虞,溪草挽住他的胳膊。


  “爺爺,是不是我剛剛打擾到你們了?”


  陸太爺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不關你的事。雲卿,陪爺爺去花園散散步。”


  陸府花園一派姹紫嫣紅,可陸太爺有心事自是無暇欣賞,待他坐到石凳上休息,溪草體貼地站在他身後,幫他捶背。


  “你馮五爺今日來,卻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溪草眸光一沉,話語斟酌。


  “若是可以,爺爺不妨和雲卿說說,或許我能替您分憂呢?”


  陸太爺抬起頭,麵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溪草心中一跳。


  “是雲卿逾越了。”


  “不,你也不小了,爺爺也想聽聽你的想法。”


  陸太爺示意溪草坐下,歎了一聲。


  “還記得你二伯母嗎?她便是你馮五爺最小的女兒,今天老五便是為她而來的。”


  馮玉蓮?

  之前明月樓宴與嚴曼青首次相遇,她便表示會擇日帶自己去拜會那位在別苑中養病的二伯母,可直到今日都沒有成行;而溪草對馮玉蓮的印象便停留在西廂書房中,書冊裏無意滑落的那張黑白照片上,那是一個五官秀麗的溫婉女子,和嚴曼青當家主母的雍容華貴截然不同。


  隻聽陸太爺繼續道。


  “你二伯和二堂哥出事後,玉蓮就一病不起,這些年一直住在別苑,不知不覺也將近十年了。老五的意思,玉蓮在陸家無親無故,想把人接回去。”


  溪草愕然地抬起臉。


  這話說得委婉。表明上是接回馮玉蓮一個外嫁之女回娘家,可實際上卻是間接點明她下半生的歸宿。


  不過站在馮五的立場也合情合理。作為二爺陸承憲的遺孀,唯一的子嗣又沒了,馮玉蓮在陸家可謂是最尷尬的存在。


  可把她接回馮府,馮五爺百年之後馮家由馮玉蓮的兄弟當家,要讓女兒有個和美的未來,無外乎隻有重新嫁人了,若運氣好再得個一兒半女,不得不說也是一個美好的結局。


  馮玉蓮這樣的情況,放在前朝或許會立個貞節牌坊,一輩子便安分守己在夫家終老;可現在新社會,政府提倡男女平等,溪草也覺得把一個孀寡在家的女人一輩子困在四方天地,顯然太過殘忍。


  怪不得兩人談不攏,也難怪老太爺會不高興。


  看孫女麵色變幻,陸太爺便明白孫女已經聽懂了。


  陸家又不是養不起馮玉蓮一個閑人,讓她離開,陸家的臉往哪裏擱?然而陸太爺也明白,這個家從前老大一家獨大,現在看孫女的樣子,老四也想分一杯羹,把無兒無女又死了丈夫的馮玉蓮襯得極其微妙。


  “老哥,恕我說句大不敬的話,以後陸府乃至華興社,無論是大爺當家,還是四爺當家,免不了一場血雨腥風。玉蓮前半輩子已經夠苦了,我實在不忍心讓她餘生夾在中間,遭受池魚之殃。”


  想起馮五說的,陸太爺重重一歎。


  “雲卿,我們老一輩,確實不行了。這件事,你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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