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兩張請帖
溪草想了想,關於陸家的事,唐雙雙粗淺地同她講了一些,但是馮玉蓮,卻依舊隻是個模糊的剪影,唐雙雙對其的描述,隻有短短的三句話。
喪夫喪子,體弱多愁,寡居別苑。
至於別的,溪草當真是一無所知,沒有把握的事,她可不打算發表意見,於是幹脆摸著陸太爺的脾氣道。
“爺爺,三貞九烈雖是美德,但馮五爺心疼女兒,也是人之常情。現在是新社會了,政府不是提倡講民主嗎?不如問問二伯母自己的意思?如果她決定為二叔守寡一輩子,那馮五爺自然無話可說,但她若真想改嫁,咱們陸家也沒有強留的道理。”
陸太爺思量半晌,點點頭。
“也罷,是這個理,我陸正乾還不至於欺負一個弱女子,她若真有心離開,等我死後,也是遲早的事,隻是到底是兒媳婦,這些話,不該我去問。”
說著,他的目光定在溪草臉上,不動了。
溪草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陸太爺希望自己出馬,但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溪草自是不會主動扛下來的。
“家中事務,本來雲卿義無反顧,可我到底是個晚輩,若是去問二伯母是否有意改嫁,卻是很不尊重了,傳出去也不像話了,這件事,其實交給大伯母最合適不過。”
陸太爺一想,以孫女的立場,這種事到底難以啟齒,也就表示理解。
“你說得不錯,你去確實欠妥,這件事你別管了,我會安排你大伯母,那天出殯回來後,我教訓了她一頓,這幾日一直告病,也該給她個台階下了。”
溪草笑笑沒說話。
這畢竟是嚴蔓青頭一遭在華興社眾人麵前有失體麵,聽說事後她親自上熊家告罪,卻被熊夫人拒之門外,車子在門前停了半個鍾頭,又灰溜溜折返,折了大臉麵,也隻好裝病了。
正說著,管事的攜了兩張燙金大紅帖子進來稟報。
“太爺,督軍府送了請帖過來,指名要給雲卿小姐。”
溪草不由微訝。
這麽快?她還以為請帖會直接送到陸公館去呢!
難道是督軍府擔心她不會出席,所以把帖子送到陸太爺這裏,陸太爺一直想結交沈督軍,便無論如何都會叫孫女前往。
果然陸太爺麵容舒展,接過來看了之後,似乎心情不錯,將帖子遞給溪草。
“沈老夫人,那是雍州城第一尊貴的老太太,若是換在前朝,大約是能封誥命的,這個麵子,無論如何咱們陸家都得給!”
溪草從善如流地點頭道是,她瀏覽了一下帖子的內容,雖然言明是新式宴請,要舉辦舞會,但措辭莊嚴雅致,製式守舊,頗有前朝貴族遺風,倒讓她又不禁聯想了一下沈督軍的底細。
隻是其中一條,受邀者需攜帶一名舞伴。
溪草腦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梅鳳官的臉來,如果她能挽著他的手臂,光明正大的出席,那該多好……
“沈督軍一直都很舊派,這次卻非要學新派那套搞什麽舞會,咱們陸家的姑娘,可不能同那些假洋鬼子一樣,隨便邀約男人,我看,就讓阿錚陪你去好了!”
溪草眸光一黯,立馬打消了幻想。
陸太爺保守,對年輕男女摟摟抱抱一起跳舞這事不能苟同,在他的觀念裏,陸雲卿要帶舞伴,也隻能帶上自己的堂哥,才不叫有失體統。
溪草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公然和梅鳳官來往的,可是讓陸錚那種心術不正的人陪同,她本能地抗拒,便婉言道。
“爺爺,二哥是上過金陵大學的人,言行彬彬有禮,談吐不凡,若是讓他和我前去,恐怕更為妥當。”
如果一定要和堂哥前往,那她寧可選擇溫吞斯文的陸銘。
可是陸太爺想也沒想就果斷拒絕了溪草的請求。
“你不懂,阿銘這個書呆子太迂腐,到時候雍州的各方權貴都會出席,他去了,木木呆呆的,根本不懂周旋應酬,何況他始終是姨太太生的孩子,沒有跳過嫡子讓庶子出席的理。”
陸太爺話都說到這份上,溪草便隻得點頭應下了。
同時她也有點失望,沒想到嚴蔓青和陸錚的所作所為,還是沒能撼動大房在陸太爺心中的地位,也對,畢竟嚴蔓青可是嚴二爺的女兒,利益相關,而陸銘的娘,隻是個毫無根基的姨太太。
不過陸銘考上金陵大學,完全是憑借自己的刻苦和才智,可隻是因為母親身份低微,地位卻遠不及放浪形骸的陸錚,什麽年代了,還講究嫡庶,想必在這位受過平等教育的高材生心中,一定很不忿吧?而含辛茹苦培養兒子的阮姨娘,自然也是心有不甘。
或許,這些心理,都可以為她所用呢!
這麽一想,溪草又甜甜地笑了起來,她剛想把請帖收進手包,卻發現請帖裏還夾了另外一張請帖,抽出來一看,她的表情有點僵硬。
陸太爺見狀,探頭瞥了一眼,立刻皺起眉頭。
“是給謝二的帖子……沈督軍這個老狐狸,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恐怕是想請謝洛白,卻又怕對方不給麵子,這才連同你一起請,哼,這倒成咱們陸家沾了你那表哥的光了。”
溪草咬唇不語。
陸太爺倒是想得開。
“罷了,雍州城再怎麽說也是在沈督軍治下,咱們幫派也不能和軍政府過不去,這個順水人情,總是要做的,你親自去一趟謝家,把這帖子送到謝二手上,至於去不去,那是他和沈督軍之間的事。”
說真的,溪草此時半點也不想見到謝洛白,特別現在謝宅裏,還多了兩個鬧心的女人,可陸太爺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她也無法拒絕。
“是,爺爺。”
她還是去了謝宅,好在現在正是中午,一般這個時候,謝洛白都在駐地。
傅鈞言約了杜文佩打網球,不在家中,謝夫人約了牌友打麻將,自從上次張存芝出了事,謝太太和張達成的夫人就不再來往了,牌桌上是吳太太和另外一個官太太,紅繡坐在她對家,努力地給婆婆喂牌,可惜她牌技不佳,一連六把都是另外兩人胡牌。
謝夫人本來就不太喜歡兒子這個姨太太,加之她又不會配合,抬眼見溪草來了,頓時眉花眼笑,招手叫她。
“雲卿來得正好!今天這牌局,我打得憋悶死了,紅繡,你下去吧!換雲卿上來陪我打!”
吳太太見謝夫人高興,知道她最喜歡這個侄女,馬上奉承道。
“哎喲!是雲卿小姐呀!這誰敢打呢!上次輸得我如今還沒回本呢!謝夫人這是有意坑我們的錢了!”
謝夫人越發高興了。
“吳姐姐,你也太小氣了!我要是還贏錢,大不了全拿出來做東請客好了!”
另外那位姓鄧的太太就道。
“罷了罷了,還是不要做東的好,省得又鬧出上次那樣作怪的事來。”
謝夫人臉色頓時不太好看,吳太太很機靈,連忙丟了個眼色給鄧太太,對溪草笑道。
“我們開玩笑呢!雲卿小姐還不快入席?你姨媽可手癢等不得了。”
謝夫人這才又笑起來,又催紅繡。
“還不下去?笨頭笨腦的,你別在這裏了,去吩咐廚房烤個蛋糕,煮些果茶來!”
紅繡隻得起身,溪草走過來,隱約見到她的表情,似乎有點難堪。
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得罪謝二的女人,萬一她和龍硯秋沆瀣一氣,轉過來對付她,她可沒功夫應付。
於是她按著紅繡的肩膀,笑道。
“姨太太坐著打吧!我給你看牌,這麻將呀,多打幾圈就熟了,我又不常住在謝宅,今後還是要由姨太太陪姨媽打的,多練練才好。”
她說話圓融,謝夫人和紅繡心裏都很熨帖,便沒人反對,紅繡更是感激又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我這個人笨,還要雲卿小姐多指點。”
溪草就耐心地指點她出牌,不時抬起頭來看看西洋鍾,她本來隻打算和謝夫人寒暄幾句,找個借口放下帖子就走的,但沒料到會被謝夫人抓住混牌局。少不得應酬片刻,隻要在謝洛白回來之前離開就行,好在今天龍硯秋也不在家,氣氛還算舒心。
約莫打了個把鍾頭,有溪草手把手教著,紅繡果然大有進步,謝夫人胡了好幾把,心情大好,也不好意思贏得太多,於是推了牌,請兩位太太吃茶用點心。
溪草估摸著差不多了,正打算從手提包裏拿出請帖,花廳外卻響起清脆的高跟鞋聲,隨後便是龍硯秋歡快天真的聲音。
“洛白哥哥,今天我可真是長見識了!雍州的百貨公司,可比蓉城大一倍!時裝也是最新式最洋氣的,哎呀!你怎麽不早點帶我去逛,快看我身上穿的旗袍,款式顏色都被雍州姑娘比下去了,走在一起都給你丟人呢!”
接著是謝洛白不太情願的聲音。
“誰有功夫留心你們女人之間的攀比,以後你想買什麽,自己找何湛拿錢,不要為這種事再來煩我。”
龍硯秋就嘟著嘴撒嬌。
“我自己去逛,不就沒意思了嘛?何況洛白哥哥的眼光,最合我的心意,你說好看的,我才要穿!”
後麵這一句,已經有點露骨了,溪草隻覺一陣牙酸,龍硯秋還真是大膽!
紅繡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兩位官太太都在打量她,似乎很奇怪,明明這位才是謝司令名義上唯一的姨太太,怎麽倒被丟在家裏陪婆婆打麻將,丈夫倒帶了別的女人去逛街買東西,作為女人,也確實悲慘了些。
謝夫人聽得沒了胃口,丟下銀叉,冷冷地坐著等他們進來。
傭人開門,隻見龍硯秋身穿一身嶄新的煙霞色絲綢旗袍,脖子上一掛長長的南洋珍珠項鏈,個個都如小燈泡般耀眼,是上乘的極品,往日的清純之態,又添了幾分屬於女人的嬌俏嫵媚。她挽著謝洛白的胳膊,歪著頭興奮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謝洛白眉眼間雖有不耐煩之色,卻也沒有推開她。
兩人身後,不止何湛和小四,還有三四名副官,懷中都抱滿了大大小小的盒子,顯然今天謝洛白為龍硯秋揮金如土了。
見溪草坐在客廳裏,謝洛白目光一頓,剛想說話,謝夫人先冷聲責備。
“難為你開竅,知道給女孩子添置東西了,那怎麽不曉得也該帶上紅繡?光顧著別人,卻讓自己的姨太太受委屈,像話嗎?”
謝夫人心中最屬意的兒媳婦自然是自家侄女,可侄女和謝洛白無名無分,她這火不好發作,隻得抬出紅繡來壓龍硯秋。
沒想到龍硯秋似乎一點也聽不懂謝夫人的指桑罵槐,笑盈盈地從副官手裏把禮物一樣樣捧過來,放在謝夫人麵前。
“姆媽,是我纏著洛白哥出去的,紅繡姐太保守了,在蓉城也不愛逛百貨公司,我們才沒有叫上她嘛!您看,我可沒光顧著自己,這些好東西都是我給您挑的,我知道姆媽是雍州最時髦的太太,也害怕選不好,才要洛白哥哥一起參詳的嘛!”
姆媽這個稱呼,謝夫人一直很反感,可是當初龍硯秋因為兒子,失去了母親和姐姐,她非抱著謝夫人的腰認娘,謝夫人也不忍心拒絕。
但心底,謝夫人和溪草一樣,認為能為男人舍棄母親的人,內心並不光明,她本能地不喜歡龍硯秋。
“多謝你費心,我天天在雍州,各大百貨公司都逛遍了,那些個破銅爛鐵,早稀罕不起來了,你既然那麽新奇,就自己留著吧!”
謝夫人這語氣,分明諷刺龍硯秋是土包子進城,沒見過世麵,這樣鬥氣的她,溪草覺得有點可愛。
龍硯秋也不生氣,笑眯眯地順著她的話道。
“那就謝謝姆媽了!我小孩子沒見識,倒是稀罕的。”
謝夫人氣得半死,怎麽會有這麽厚臉皮的女人!
若是換了從前,溪草一定會打壓一下龍硯秋的氣焰,幫謝夫人找回場子,可是想想,人家謝司令都沒發話,自己瞎摻和個什麽勁呢!
好沒意思,橫豎是他們兩人的事,至多加上紅繡,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好了。
感受到謝洛白的目光一直在頭頂巡梭,溪草覺得手上這塊黑森林蛋糕變得有點難以下咽,她隻得放下碟子,從手包裏拿出請柬,遞給謝洛白。
“表哥,我是來給你送請帖的,沈督軍府上的老夫人做壽,給你下了帖子,不知道怎麽回事,卻和我的帖子一起送到陸府來了,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