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督軍一家
謝夫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她很突然地站起身,一把搶過請帖,看也不看就丟到沙發上。
“沈家人這是什麽意思?越來越得寸進尺了!居然敢給你下帖子了!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溪草沒料到,一向溫和的謝夫人會如此失態,她再次覺得自己的猜測約莫是沒錯的。
兩位官太太如坐針氈,大約是害怕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話,回頭被謝洛白滅口,一個個假托有事,匆忙告辭。
廳中隻剩下自己人,謝洛白那雙長而清冽的眼,就盯向溪草。
“那麽,你會去赴宴嗎?”
溪草斟酌著謝夫人的態度,無辜地道。
“我即便不想去,爺爺也會為了陸家,逼我去,我沒有選擇的。”
謝洛白點點頭,從沙發上拾起那張帖子瞥了一眼,柔聲對謝夫人道。
“姆媽,壽宴我會去,既然來了雍州,就繞不開沈家,但是請您放心,即便去,我也是作為蓉城司令同雍州督軍打交道,至於沈家,我的態度和從前沒有區別,您不必擔心。”
謝夫人雙肩微顫,咬唇不語,半晌,似乎終於想通了,她的神色平靜下來。
“你說的對,我兒子是要為國家做大事的人,不該拘泥在往日那些私人恩怨上,何況……沈家找你,是遲早的事,我也攔不住,你去吧!我累了,先上樓睡會!”
謝夫人走後,謝洛白再次看向溪草,這次目光中,竟是隱隱含了幾分笑意,看得溪草毛骨悚然。
“帖子上說,出席宴會要帶舞伴,看來,你也沒有比表哥更合適的人選了。”
謝洛白這話一說,溪草似乎感覺到一道寒冷的目光朝自己射過來,她不必看,就知道是來自龍硯秋。
這個謝洛白,總是喜歡給自己找麻煩,果然龍硯秋馬上道。
“洛白哥哥,從前你出席宴會,不都是我陪你的嗎?我最會替你應付那些不長眼的女孩了!雲卿小姐在雍州一定有很多朋友,怎麽會缺舞伴呢?”
謝洛白就回頭,警告般瞥了她一眼,溪草趁機道。
“硯秋小姐說得很是,表哥真的不必替我擔心,何況爺爺已經欽定了堂哥陪我出席,太爺的吩咐,我是不敢違抗的,表哥還是按照慣例,帶硯秋小姐前去吧,這樣兩全其美,咱們都方便。”
說畢,她敷衍地朝眾人笑笑,不理會謝洛白殺人的目光,繞開他飛快地離開了謝府。
溪草幾乎是一路逃回去的,她吩咐司機快快開車,像是生怕謝洛白和從前那樣追著她不放。
可是直到抵達陸公館,也沒有半張車跟上她。
果然被龍硯秋跘住腳了,溪草在心裏冷笑道。
這樣也挺好的,有美人糾纏他,他自是分不出心來折騰自己,這樣算來,龍硯秋倒是她的大救星了。
溪草覺得自己應該開心的,可是偏生精神懶懶的,陪陸承宣吃過飯,玉蘭替她挑出席宴會的衣裳鞋子,也提不起興致。
於是回到房間,將杜九公送給她的黑膠唱片拿出來,直到梅鳳官娓娓的唱腔從留聲機裏流出來,充斥著房間,溪草才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溪草這廂受用,可有人卻不太受用。
陸太爺就把嚴蔓青叫到麵前,把馮五爺想讓馮玉蓮改嫁的事說了,讓她去問問馮玉蓮的意思,最好能婉轉地勸她留下。
“媳婦一定盡力而為,隻是弟妹外若鐵了心不肯留,我也為難。”
陸太爺就道。
“你不必有心理負擔,辦不出,我也不會怪你。”
嚴蔓青溫婉地點頭答應下來,立刻坐車出去了,隻是她沒去陸家的別苑,而是去了兒子的公館。
傭人們都守在樓下,嚴蔓青將手包往沙發上一丟,就問。
“阿錚呢?還沒回來嗎?”
傭人們表情十分怪異,扭扭捏捏地答道。
“少爺在樓上,小的這就是稟報。”
嚴蔓青冷冷地道。
“我來還要向他稟報?還有體統嗎?”
她徑自就往樓上走,傭人急了,麵紅耳赤地攔在前頭。
“太太,少爺現在,恐怕、恐怕不太方便!”
嚴蔓青瞬間明白了,麵上浮現一絲怒意,她始終是大家閨秀,不會和潑婦一樣踢門把兒子從荒唐中揪出來,就冷著臉在沙發上坐了,等著陸錚。
傭人們小跑上去,過了約莫二十分鍾,陸錚扣著襯衫扣子走下樓來,他身後跟著蘇青,嚴蔓青第一次見到她,還是個樸素寡淡的學生妹模樣,現在餘光瞥過去,旗袍下麵的身段,已經變得凹凸有致,胸也挺了,屁股也翹了,一副常得男人滋潤的嬌豔模樣。叫她夫人的時候,語氣裏都有點媚意。
嚴蔓青和丈夫,多年分房而睡,看蘇青更覺輕狂放浪,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甩了她一個耳光,轉頭罵陸錚道。
“成天就知道和這些不三不四的狐媚子鬼混,這天還沒黑呢!好的不學,專學你爹幹這些混賬事!”
陸承宗在家裏一本正經,可是外頭不僅有外室,還有好幾個露水情人,這些嚴蔓青都是知道的,隻是他們夫妻兩並沒有看上去那般相敬如賓,她忍氣吞聲罷了。
陸錚見蘇青挨了打,惶恐又羞憤地捂著臉退到自己身後,那委屈的可憐模樣,倒叫人有點心疼,他上前攔在嚴蔓青麵前,笑道。
“姆媽向來不過問我的私生活,也懶得光顧我的公館,今天怎麽想到過來,難道又和爸爸吵架了?”
說著,他擺擺手,示意蘇青躲遠些,不要杵在這裏戳嚴蔓青的神經。
沒了外人,嚴蔓青才肯把體己話說給兒子聽。
“我來找你不為別的,隻是馮五找過太爺,似乎有意要讓馮玉蓮改嫁!”
陸錚不以為意地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哦?這不是一件大喜事麽?姆媽看不慣二嬸多少年了,順水推舟把她送出去,正逐了您的心願。”
嚴蔓青哼了一聲。
“要真那麽順利就好了,可惜太爺也好,馮五也罷,都不了解馮玉蓮,那個賤人雖然盡幹下流勾當,卻最愛立貞潔牌坊的,當年她賭咒發誓要為陸承憲守一輩子,要送她出門,隻怕比登天還難,何況是我去說,她一定會以為我是在故意羞辱她,越發要賴著不走。”
陸錚補充。
“而且要讓她走,爸爸恐怕也會想辦法阻擾。”
嚴蔓青目光陰測測地。
“難得馮五堅持,太爺心思也活動了,難道平白放掉這個機會不成?她在陸家一日,就戳我的眼一日。”
陸錚笑道。
“姆媽,馮玉蓮都在陸家守了那麽多年寡了,你就不好奇馮五為何突然動了這個心思?”
嚴蔓青微怔,目光看向兒子,陸錚哼了聲。
“華興社上下,沒幾件事瞞得過我的眼睛,您不知道吧?二嬸這幾年信了天主教,常常去教堂做禮拜,久而久之,就被個叫做安德烈的法國商人看上了,洋人不講究咱們東方這一套,不覺得娶個寡婦有什麽值得忌諱的,那個安德烈入鄉隨俗,去馮五家提了親,才有了這一出。”
嚴蔓青咬唇冷笑。
“都多大年紀了,還招蜂引蝶,越老越不安分,這回連洋人都勾搭上了!”
陸錚笑道。
“姆媽,無論如何,咱們既然不想惹怒爸爸,就得找別人出手,那個安德烈和法國領事理查德是朋友,我想找葉媚卿,她應該是很樂意幫忙的,正好爺爺打電話讓我陪著陸雲卿出席沈老太太的壽宴,葉媚卿大約也會前去,倒可以趁機溝通一下……”
嚴蔓青點頭讚同,聽到陸雲卿三個字,又怒從心生。
“你可要小心那丫頭,她比狐狸還奸詐,若是知道馮玉蓮的事,難免會利用她對付咱們,我已經在她手上栽了一回,你絕不能重蹈覆轍。”
沈督軍給老太太辦壽宴,包下整個六國飯店。
華燈初上,六國飯店門外便停滿了豪車,原本西洋風格的建築外,卻掛了兩個巨大的貼金壽字紅燈籠,長長的紅毯從飯店內一路鋪到台階下。
政商兩界名流絡繹不絕,西裝革履的男人挽著衣飾華麗的貴妃,舉手投足間,言笑晏晏,指腹和腕間的鑽石閃光耀目。
陸錚親自接溪草到六國飯店,他一身黑色細條紋西裝,看上去衣冠楚楚,頗為英俊,身上的人渣味似乎也淡去了幾分,可溪草挽著他的手臂,還是發自內心抵觸。
好在陸錚今天似乎也沒打算找溪草麻煩,進場之後,便四處張望,不知在找什麽,直到理查德帶著情婦葉媚卿入場,他才笑著找了個借口,放開溪草溜了過去。
大廳之中,輝煌明亮的水晶燈下,赫然擺放著九聯的鬆鶴屏風,每張餐桌中央都放置了新鮮的蝴蝶蘭。
現在才五點半,沈督軍親自去府裏接老夫人過來,於是現場的焦點,便是眾星捧月般被賓客簇擁其中的督軍夫人沈慕貞。
她不認識溪草,和陸家也素無往來,所以並不會主動過來打招呼,也不會從眾多名流中注意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可溪草卻沒有停止暗中觀察她。
平心而論,沈慕貞長得並不算很好看,但算是老一輩喜歡的旺夫相,臉龐圓、額頭闊,眉眼平庸,偏厚的嘴唇塗著薄紅口脂。
可普通的相貌卻依舊掩飾不住她作為雍州城第一貴婦的氣派,沈慕貞渾身珠光寶氣,黑色短大氅用兩條純金的麥穗狀鏈子代替鈕扣,莊重、貴氣又威嚴。
在她身後,是一個相貌臉型與她酷似,但眉眼比她精致些的年輕貴婦,溪草一看就知道,這是沈督軍的大女兒,她看上去安靜溫婉,不像她的母親那樣喜歡被人頂禮膜拜。
有個穿著西裝背帶短褲,打領結梳分頭的男孩子,手中拿著隻彈弓滿場奔跑,他身上斜跨著一個軍用小包,從裏頭掏出彈丸到處亂射。
“噢!噢!打土匪嘍!你們都是少爺的槍下鬼!”
客人們知道那是督軍的小兒子,隻得一味閃躲,被打中的客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而沈夫人卻隻是滿臉溺愛地盯著他,並不出聲喝阻,仿佛兒子的頑劣活潑,是那麽令人驕傲的一件事。
倒是沈督軍的大女兒急得到處追。
“阿弟!住手!你這樣會傷到人的!”
小少爺身手敏捷地縱身一躍,越過她姐姐,又裝了一枚子彈,左瞄又瞄,竟對準了避在角落裏的溪草。
溪草已經做好了躲避的準備,誰知小少爺的子彈沒有發出來,他的彈弓就被人劈手奪下。
小少爺回頭,見個格外高大的軍裝男子站在他身後,一雙眼睛居高臨下地冷冷望著他。
“在長輩的壽宴上撒野,胡亂打人,你是有爹生沒娘教的野人嗎?”
謝洛白!
不知為何,溪草的心似乎緊了一下,但看到他身邊盛裝打扮的龍硯秋,又很快恢複了正常。
在小少爺的意識裏,雍州城天是老大,他爹是老二,沒有地位能勝過沈督軍的存在,他見謝洛白穿著軍裝,就以為是父親的屬下,氣焰更加囂張。
“你小子是哪裏冒出來的?敢搶我的東西,我叫爸爸槍斃你!”
一邊吼,一邊抬腳去踢謝洛白的膝蓋。
正在應酬的沈夫人聽到吵嚷,轉過頭來,見狀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推開眾人小跑過來。
“洛琛!”
可已經晚了,謝洛白伸手捏住了他的小腿,竟然將那孩子倒吊著拎了起來。
“沒規矩的東西!”
小少爺大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愣了愣,發現顏麵盡失,襯衣翻過來露出肚子,果斷哇地一聲哭起來。
沈慕貞衝到麵前,一把抱住兒子,溪草發現她看謝洛白的眼神,有畏懼、有厭惡、有憎恨,最終卻化作了一抹虛偽的笑。
“謝二爺,謝司令,您身為雄霸一方的軍閥,怎麽好意思和個孩子計較?他不對,自有我這當娘的管教呢!”
謝洛白陰冷的眸子轉過來,對上沈慕貞的眼,他尚未開口,就有人插進話來。
“做哥哥的,怎麽會沒資格管教弟弟!我看這孩子,就是被你給寵壞了!頑劣無知,很需要洛白替我們打磨打磨!”
沈督軍爽朗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的竊竊私語,溪草抬頭望去,沈督軍一身戎裝,攙扶著一名穿旗裝裹小腳的舊式貴族老太太順著紅毯走了進來。
老太太眼珠渾濁,身形佝僂,臉上沒有二兩肉,是十分刻薄的長相,她看著被謝洛白倒提在手中的小孫子,掩飾不住滿麵心疼,緊捏沈督軍的手捶胸道。
“你這當爹的怎麽這樣狠心!還不把快叫老二把洛琛放下來!可別折磨壞了我的小孫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