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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素冠荷鼎

  梅鳳官悄悄起身,將掉落在地的白玫瑰重新拾起來,整理了一下插@進白瓷花瓶裏,回頭見黑暗裏,溪草一對亮如寒星的眼,正對著他眨巴,不由笑道。


  “怎麽還不睡?”


  溪草搖頭。


  “我睡不著,幹脆我們說說話吧!”


  梅鳳官點頭,很體貼地坐在她床邊,兩人閑聊幾句,溪草突然想起什麽,坐起來,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頭取出馮玉蓮的銀質十字架,遞給他。


  “對了,你看看這個,能不能查出來路?”


  被葉媚卿反咬一口之後,馮玉蓮見到這東西心中就膈應,本打算丟掉,卻被溪草扣了下來,這可是一條要緊的線索。


  梅鳳官接過來,撥開床頭的台燈,在燈光下反複看了看,笑道。


  “巧了,我正好認得,這雖是洋人的十字架,但卻不是件外國貨,我看就出自錢局街那家如意銀樓,你摸一摸側麵,刻著微凸的如意紋,曾有戲迷送過我鎏金梅樹,底座也有相同的紋路,應該是有人拿了圖樣去如意樓定製的,雍州的銀樓雖然極少打這種西洋款式的飾品,但隻要出得上價,工藝上並沒有什麽難度。”


  溪草心中一喜,此前她就推測過,葉媚卿設計馮玉蓮,也就是和陸錚接上頭之後的事,十字架上要刻字,現從法國定做肯定來不及,所以這玩意估計是雍州製造,既然找到源頭,那就好辦了。


  “我想讓你幫我做件事……”


  謝府門前,小四正要把車子開進花園,謝洛白突然道。


  “車停下,你進去把紅繡帶出來,我們回別館。”


  小四有點驚訝,二爺自小就進軍營摸爬滾打,少年時代又留學德意誌,回來後立馬投身戰場,在家的日子,一隻手就數得出來,所以那位姨娘作為貼身丫鬟,就沒有機會服侍過他幾天,對謝洛白來說,紅繡就是個空氣般的存在。


  怎麽這會子,居然心血來潮想起她來了?而且還要帶她回別館過夜?

  這到底是在那位“表小姐”身上受了什麽刺激?


  小四心中直犯嘀咕,但執行起謝洛白的命令卻是不敢怠慢。


  這時已經是夜裏一點多,謝夫人早已熟睡,好在紅繡住得離她很遠,所以小四去敲紅繡的門,也驚動不到謝夫人。


  紅繡一向睡眠淺,何況門又被拍得震響,她聽出是謝洛白司機的聲音,連忙披了個披肩來開門。


  “紅姨娘,二爺叫你去別館伺候。”


  紅繡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小四話中的意思,惺忪的睡眼裏立刻有了光芒,她手忙腳亂地要梳頭化妝,又找新衣裳和鞋子,小四不耐煩地拉了她就走。


  “您別忙活了,反正一會都得脫!”


  紅繡在謝家就是個空架子,對於她,小四是沒多少尊重的,說話也很露骨。


  紅繡卻不覺得受到羞辱,或許是太驚喜了,她有點受寵若驚地邊走邊問。


  “這樣真的妥當嗎?二爺看了會不會不高興?”


  兩人剛出門廳,龍硯秋就披著風衣推門追了出來。


  她和紅繡的房間,就在謝洛白左右兩側,因此隔壁有什麽動靜,她聽得一清二楚。


  龍硯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得謝洛白需要人陪伴,卻是找了紅繡,而並非是她,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歇斯底裏地跑下樓,穿著拖鞋就跑到傭人們住的偏樓,把謝夫人的司機張叔叫了起來。


  謝夫人待下人一向寬厚,從沒有半夜使喚人的道理,張叔心裏十分厭惡龍硯秋這樣囂張任性,可謝洛白一向對她很是縱容,也不敢得罪,隻能一路小跑去把車子開了出來。


  “給我追上洛白哥哥的車!”


  龍硯秋盯著前頭那輛福特小汽車,想象著車內,紅繡抱著謝洛白的胳膊撒嬌獻媚,兩隻眼睛幾乎就要噴出火來。


  “硯秋小姐,這……這我可不敢,要是被二爺發現,我哪裏吃得消?”


  龍硯秋啪地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張叔臉上。


  “讓你跟,你就跟,否則我告訴洛白哥哥,你對我不規矩,你自己看著辦!”


  張叔又怒又怕,不敢再多說一句,隻得緊跟在謝洛白的車後頭。


  這女孩子簡直是個瘋子,被她盯上,隻能算他倒黴。


  再說紅繡剛顫巍巍地鑽進後座,便被謝洛白大力拉過來壓在坐墊上,隨即撕拉一聲扯爛了她的旗袍,紅繡驚呼一聲“二爺”,渾身震顫,雙手卻牢牢地攀住了他的肩膀。


  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紅繡出身窮苦,一家子吃不上飯,就要把家裏的女孩子賣掉。


  她因為眉眼生得不錯,被謝信周一眼看中,買下來給謝洛白做通房丫鬟。


  第一次見到謝洛白,是跟著教養嬤嬤進內院,老人家在她耳邊不停嘮叨。


  “算你有福氣,咱們謝家三個少爺裏頭,就屬侄少爺生得最漂亮,小小年紀,就是個出類拔萃的,他又省事,不用你怎麽服侍。我看呀!他將來定要成大氣候的,你這個做通房的,到時候就是姨娘,一輩子的前途都光明了。”


  紅繡一仰頭,就看到個高挑清瘦的白衫少年,站在清晨的陽光裏,剛練完拳,正從傭人們手裏接過布巾擦汗,晨曦穿過他輕薄的對襟白衫,隱隱透出肩背腰身的線條,他側過臉,雙眸清清冷冷,劉海上還掛著汗珠,像是一叢雨洗過的新竹。


  紅繡心如鹿撞,世間怎麽會有如此美好的少年。


  從此,她就成了謝洛白的房裏人,一天天看著這個清秀冷漠的少年長大,成為一方梟雄,雖然她比謝洛白還要大兩歲,可她對他,滿心都是崇拜,她對謝洛白的愛,從來都是卑微地仰望,妾室的名分已經讓她滿足,不敢奢求更多。


  而此時,謝洛白卻把她抱在懷中,壓在身下,紅繡渾身都在顫抖,幸福的淚水順著臉頰溢出。


  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那一刻的到來,可是謝洛白卻突然直起身子,放開了她。


  “蠢東西,還不停車,後頭跟了條尾巴,沒發現嗎?”


  謝洛白說這話的時候,眸子非常清冷,臉上半點欲念都沒有。


  “啊?啊?這……”


  小四窘迫地一腳踩下刹車,剛才二爺和紅姨娘在後頭那樣,搞得他心猿意馬,竟然連長期練就的警惕性都淡泊了。


  倒是二爺……這種時候,還能注意到四周的情況,看來他壓根就沒有動情。


  車子靠邊停下,謝洛白這才意興闌珊地按了按眉心,算是徹底冷靜下來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無趣。


  因為溪草,他又失控了。


  其實這麽做,無非是為了證明,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多得是,那臭丫頭並不算個什麽東西。


  可是謝洛白發現,在別的女人身上,他壓根找不到慰藉,連敷衍片刻都懶得。


  還得感謝後頭的跟蹤者。


  謝洛白拾起紅繡的披肩丟給她,示意她蓋住衣裳不整的身體,然後將她拉下了車。


  後頭的車子也跟著停了下來,龍硯秋從車上下來。


  看見謝洛白冷冷地立在黑夜中,紅繡裹著披肩戰戰兢兢地縮在他背後,發絲淩亂。


  心中的妒火就猛烈燃燒起來,她驚慌失措地跑到謝洛白麵前,眼圈發紅,盈著淚花。


  她猛地撲進他懷中。


  “洛白哥哥,三更半夜的,你要帶著紅繡姐去哪裏呀?”


  謝洛白今夜並沒有心情應付她,他生硬地把龍硯秋從懷中拉開。


  “這不是你該管的,硯秋,你記住,以後我的私事,你少過問。”


  不等龍硯秋說話,他又命令道。


  “帶紅繡回去,不許再跟著我,否則我明天就把你送回蓉城。”


  交代完畢,謝洛白就上了車,福特車揚長而去,把兩個女人拋在夜風中。


  龍硯秋愣住了,謝洛白第一次說出要送她回蓉城這種話,還有突然記起萬年冷板凳的紅繡,這些反常的行為,以及他目光裏的頹喪,都表示他今晚心情極差。


  可是究竟是因為什麽?

  軍務?不可能,龍硯秋甚至見過被逼至窮途末路的謝洛白,絕境反而更能激發他的鬥誌。


  那麽就是女人了!

  這種猜測從腦海中跳出來,龍硯秋幾乎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來。


  怒意無處發泄,她回頭看到雙頰酡紅,略帶失望的紅繡,目光掃過她被撕開的旗袍下擺,怒火更盛,揚手就給了她一記耳光。


  “賤人!在洛白哥眼裏,你永遠隻是個擺設,今後,擺好自己的位置,少妄想那些高攀不上的東西!”


  溪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多了,麵前的人已經換成了馮玉蓮。


  “年輕女孩子,睡眠就是好。”


  馮玉蓮的打趣,讓溪草麵上微紅,昨晚她和梅鳳官相伴到深夜,還是撐不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伯母正想問你,昨晚還有人來探病不成?送了這樣水靈的一捧白玫瑰。”


  溪草支吾道。


  “我睡過去了,並不清楚,約莫是文佩吧……”


  馮玉蓮笑笑,沒有在意。


  “應該不是文佩,早晨她才來過,見你睡著,就沒有叫醒你,唐雙雙也來了,對杜家的事好一頓嘲諷,要不是在病房,兩個人恐怕得吵起來。”


  溪草目光沉了沉,杜家的事情,還要等王二的遺孤醒過來,才能問出線索,可人在謝洛白手上,她如今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馮玉蓮取出一隻白瓷碗,從保溫壺裏倒了些銀魚菜絲粥出來。


  “這是我昨晚特地在家中熬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溪草忙道。


  “怎麽好叫二伯母做這些事,玉蘭跑哪裏躲懶去了?”


  馮玉蓮攪著粥,有點擔心地道。


  “昨晚說是回去給你拿換洗衣裳,竟到現在還沒見到人,不知是被什麽事絆住了腳。“


  溪草突然問。


  “二伯母,香芹怎麽說?”


  馮玉蓮的臉就冷下來。


  “別提這個人,我回別苑一問,她就沒回去過,連行李鋪蓋都沒收拾,人也不在本家……隻怕早跑路了,想來,她還是從馮家陪我嫁過來的,這麽多年了,真是人心難測。”


  溪草想了想,道。


  “不一定,我猜,人或許已經死了,畢竟死無對證。”


  馮玉蓮麵色略顯驚訝,正要說什麽,傅鈞言帶著玉蘭推門進來了。


  溪草看見兩人,就冷臉埋怨道。


  “你們怎麽回事?我等了一晚上,現在才來?”


  傅鈞言的臉色不太好,他把外衣往病床上一扔,就在溪草床邊坐下。


  “昨天晚上,法國富商安德烈被人殺了,身上的衣裳全被剝了不說,連內髒也被掏空了,就掛在他平時常去的教堂的屋頂上,前去做彌撒的信徒都嚇得半死。”


  溪草還來不及震驚,馮玉蓮卻已猛然站了起來,她臉上的血色褪去,雙唇輕輕顫抖。


  “他、他真的死了?”


  她的尾音略有發飄。


  傅鈞言點頭。


  “沒錯,法國領事理查德憤怒至極,親自去了市政府向張達成施壓,要他在三天內找出凶手,警備廳現在焦頭爛額,一時無暇分身審趙翔的案子,倒是給我們爭取了時間。“


  許久,馮玉蓮才緩過來,目露悲傷。


  “怎麽會這樣,他那個人其實還不錯,不該這般慘淡收場。”


  她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歎道。


  “願他到了天堂,能遠離痛苦。”


  馮玉蓮雖然對安德烈沒有愛情,但好歹還是把他當作朋友的,何況對方又苦苦追求自己,總是於心不忍,也可以理解。


  但溪草心中還是鬆了口氣,雖然不知是誰做下的這樁命案,但安德烈一死,馮玉蓮這籌碼就算廢了,陸錚除非給法國人提供新的代價做交換,否則他們可不會在熊家紡織廠一事上繼續幫助他。


  目光流轉間,溪草才發現玉蘭雙手捧著一盆蘭花。


  花如荷苞,潔白似雪,那是非常昂貴的“素冠荷鼎”,王府從前就養過這種名品蘭花。


  她蹙眉責備玉蘭。


  “這盆素冠荷鼎是誰送的,如此貴重的東西,你怎麽能收?”


  玉蘭這才想起手中之物,連忙解釋。


  “不不不,小姐誤會了,這花不是送給咱們家的,是昨晚有人送到陸公館來的,說是一位叫懷遠的先生,送給二太太的,請我們代為轉交。”


  話音剛落,馮玉蓮雙腿一軟,竟然跌坐在了地上。


  “陸二太太,您還好嗎?”


  傅鈞言連忙彎腰攙扶她,不料她反抓住傅鈞言的手臂,表情驚詫中帶著恐懼。


  “雲卿,懷遠,是你二伯父的表字,而素冠荷鼎,正是他生前最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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