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局麵打破
所謂的家妹,便是嚴曼青的同胞妹妹嚴曼箐了。
陸承宣臉漲得通紅,嚴曼青故意把話說得晦澀不明,特別還當著女兒的麵,這讓溪草如何想他。
“大嫂,你話可要說清楚。唐三叔婚禮上那件事,在座的都有目共睹,無非是我無意撞破了孫大太太放高利貸,苦主找上門來求她饒命,令妹非但不收斂,還命嚴家人狠狠鞭打。我擔心鬧出人命,壞了唐三叔的喜事,上前多管閑事。她卻不僅不歇手,還越發變本加厲,我不得已,才稟明了父親和嚴二叔。怎麽落在你口中就成了我冒犯了孫家太太呢?”
麵對陸承宣厲聲質問,嚴曼青好半天都沒有言語。
目睹陸太爺和熊老夫人不吭聲,顯是默認,溪草悠悠笑了。
“孫家大太太,聽說未出閣時就行事狠辣,比嚴家幾位叔伯都更得嚴二爺歡心。然而在唐三爺喜宴上這番行事,顯是過了。我並不覺得爸爸的行為有何不妥。”
聽到女兒肯定,陸承宣鬆了一口氣、
溪草話鋒一轉。
“不過關於熊叔叔咋死逃亡一事,方才我們都聽得清楚,蔡順一口一個都是大爺吩咐,根本沒有提到大伯母的名字。你為何要把事情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呢?”
嚴曼青眸光晦暗,她抬起頭,落在溪草身上的眼神,寫滿了怨毒。
“你一個小輩,父親和熊老夫人都沒有發話,有什麽資格詢問?”
她越是氣惱,溪草的神情越是淡然。
關於原因,就算嚴曼青不說,溪草也能猜出大概。陸太爺廢了陸承宗的龍頭地位,勢必會影響到陸錚的前程。就算丈夫對自己無情無義,可嚴曼青疼愛兒子,便是拚了老命也會保住兒子的未來。
她這一招棄車保帥,不得不說也是絕處求生,保全了大房根本利益。就不知陸承宗會不會領情呢?
“我是沒有資格,卻想起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比如那一盆來路不明的素冠荷鼎,因為查不出來路,大堂哥都不好草率結案;如若隻憑大伯母的一麵之詞,就給大伯母定罪,這顯然對大伯母有失公平。”
一番話,表麵上是幫嚴曼青開脫,可聽得“素冠荷鼎”四個字,陸承宗夫婦臉色驟然變幻。
嚴曼青磨著牙齒,聲音中竟透著一絲恐懼。
“我說了是我就是我,你扯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她話音剛落,陸承宗已重重一歎。
“既然事情已然瞞不住了,那我也直說吧。父親,原本念在阿錚、阿銘兄弟二人份上,我一直隱忍不發,今日就請熊老夫人及平昌兄弟做個見證,我要和嚴曼青離婚!”
此言一出,廳中眾人皆是驚了,嚴曼青更是呆怔怔地看著丈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陸錚扶起搖搖欲墜的母親,失聲。
“爸爸,你在胡說什麽!”
陸太爺亦怒不可遏,抬腿又給陸承宗一腳。
“荒唐!我們陸府,別說離婚,就是分居都沒有!況且,一碼事歸一碼事,曼青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你現在棄她而去,怎麽向你嶽家交代!”
陸承宗生生受了父親那一腳,身軀挺得筆直,根本沒有因陸太爺的責罵改變主意。
“父親,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若不是她變得越來越麵目可憎,我怎麽可能下得了這個決心。”
他眼眶中湧出一抹潮濕,痛心疾首道。
“拋卻平昌兄弟這件事,你們不知道,這些年嚴曼青都幹了些什麽好事,若要一一道來,恐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往近來說,破壞熊六叔的葬禮,栽贓陷害二弟妹……哪裏還有一個當家主母的樣子?父親,曼青已經不是從前的曼青了。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之前我還想為她遮掩;可想到阿銘,便覺得不能再把他交給如此心術不正的母親!”
嚴氏姐妹以形端坐正出名,嚴二爺也以家風嚴謹被華興社其餘大佬推崇。
陸承宣口口聲聲指責嚴曼青心術不正,無異於給嚴家一記響亮的耳光。可他話中的內容,又句句屬實。
想到嚴曼青為了整治陸雲卿,在熊六爺葬禮上使的陰邪手段,熊老夫人氣得渾身顫抖;而陸太爺則不由記起趙翔開庭當日,杜九在他耳邊的喟歎,一顆心也冷了,那反對的話,便再也沒有說出口。
眾人的反應,讓嚴曼青心如死灰,她緩緩轉頭迎向陸承宗,麵上浮起一個扭曲的笑。
“大爺,我問你一句,你要和我離婚,是真的擔心阿銘,還是因為那朵……素冠荷鼎?”
這一句問得莫名其妙,其他人都不解,可陸承宗的眼神卻一下就變了。
“什麽素冠荷鼎?那個冒充二弟的家夥不是還沒有找到嗎?”
饒是鎮定,可溪草還是捕捉到他目中飛速閃過的一抹狠戾,當下就明白了七八分。
看來陸承宗對馮玉蓮還舊情未了!
知曉了後麵兩盆素冠荷鼎的來曆後,馮玉蓮雖不予追究,可溪草卻沒有放過這個離間陸承宗夫妻的機會。
她使計讓陸承宗知曉了嚴曼青送花恐嚇馮玉蓮的經過。方才故意提及素冠荷鼎,無非是出聲試探,而陸承宗也不負她期望,當下就作出了回應。
毫無預兆的,嚴曼青忽然癲狂大笑。
“你要和我離婚,我偏不,現在是新社會了,離婚講究雙方自願,可不比從前,隻要男方出具休書一封就能了斷!”
她就著陸錚的手,從地上站起,從齒縫中重重吐出。
“我就要耗死你。我自坐著大紅花轎被抬進陸府,生是陸府大房太太,死也要在陸府祠堂放上牌位,家譜中你陸承宗的夫人,永遠隻可能是我陸嚴氏!”
她收起麵上的猙獰,隨繼對陸太爺躬身一拜。
“這件事曼青自知有錯,可退一步講,我做這些,誰會得利,太爺定已心如明鏡。如果太爺還肯給嚴家一個體麵的話,曼青懇請太爺許我去陸家別館居住,我會交出陸家掌家印章,從此再不踏入陸府老宅半步。”
熊平昌事件,就在嚴曼青自請放棄陸府當家主母身份後,暫告一段落。
關於這個結局,溪草還算滿意。
陸太爺在氣頭上,雖然提出廢棄陸承宗華興社掌舵之職,並隱隱暗示要把人趕出陸家。可如陸錚所言,華興社群龍無首,定會大亂。盡管老四陸承宣現下勉強有了點樣子,可讓他撐起華興社這艘大船,不說他本身沒有這個能力,其他八姓也絕對不會服氣。
而陸太爺固然深明大義,但任何人都有私心,溪草才不相信他會把自己辛苦拚搏來的江山拱手交於外人。
前朝皇帝尚有三立三廢太子的過往,何況隻是一個黑道幫派。與其屆時陸承宗被重請出山,自己徒勞無功,不若先卸下他一條臂膀。
是以,溪草一開始的目標就是嚴曼青。
解決完這件事,溪草便催促熊平昌兌現當初的承諾。
聽得兒子懇切表示,想把織紡廠送給陸家四房,以平複對陸承宣的愧疚,熊老夫人讚同的同時,又為難了。
“冤枉了承宣這麽多年,別說一個紡織廠,便是其他東西,但凡我們能拿出來,我都沒有意見。可織紡廠在前些時日已經和趙先生簽了合作協議,現在出爾反爾,隻怕不好。”
熊平昌不慌不忙道。
“趙先生和父親不是老友嗎?不若這樣,我親自去他府上賠罪。我看了合同,上麵並沒有寫違約金,幹脆用熊家老宅賠他,隻要我們拿出誠意,我想趙先生不至於給我們為難。”
熊老夫人起初還十分讚成,可當兒子提到把“熊家老宅”送人,頓時驚顫出聲。
“這個宅子是你父親買地親自監工建蓋的,包含了你父親一生的心血,是我們熊氏的根,怎麽能拱手送人?”
熊平昌苦口婆心勸說。
“母親,如果說熊家老宅是父親的心血,那熊家織紡又是什麽?”
見母親語塞,熊平昌繼續。
“父親後麵幾十年,漸漸放手了幫派事務,把畢生心血投入到民族工業上,不也希望華夏織紡能發揚光大。誠然趙先生開辦藥廠也是立國興邦的好事,可若被雲卿小姐接手,重新改進熊家傳統織法,讓熊氏織紡更上一層樓,我想,這才是父親的心願。”
熊老夫人是最最傳統守舊的華夏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和熊六爺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她自然知曉他的心願。其實在一開始諸多競爭者中,她便中意繼續經營織紡生意的傅家,隻是後麵發生棉被維權事件,趙寅成幫她解決了問題,熊老夫人才改變了初衷。
如今聽兒子提起先夫,自是動搖。
“可把老宅贈給趙先生,以後咱們一家住哪裏啊?”
“母親糊塗了!”熊平昌笑歎。
“我的家業和生意都在南洋,以前是兒子不孝,現在父親去了,怎麽可能還把您一個人獨自留在雍州。這一次,你便隨我和阿琴一起回南洋吧。”
熊老夫人半生伴隨喪子之痛,如今好不容易和兒子團聚,怎能再忍受骨肉分離之苦。況且她和熊六爺出生窮苦,雍州城也不是二人的祖地,再加上那些年改朝換代軍閥戰亂,除了熊六在華興社的結拜兄弟,放眼華夏已經沒有半個親人,自是沒有繼續留存的必要。
若說有什麽放不下的,恐怕就是每年清明時節,六爺墳前無人拜祭。
知母莫若子,熊平昌緊緊握著母親的手。
“母親放心,我會給熊家家仆留一筆錢,請他幫我們照顧好父親;以後母親若是想家了,我們就坐渡輪,坐飛機回來。”
得到母親的首肯,熊平昌立馬就提著禮物去拜訪趙寅成。本以為會是一場難纏的持久戰,不想趙寅成隻讓熊平昌給他兩天時間考慮,在第三天清晨,就親自把合同書送到了熊府。
這一切順利地不像話,以至於熊平昌把織紡廠的屋契等物事送到陸公館時,還滿臉的不可置信。
反而溪草對趙寅成的爽快沒有意外。
他憑借誠義之舉從熊老夫人手中得到織紡廠,將來還要打著仁義的招牌接著做生意。如今熊平昌咋死遁逃的事已經傳遍雍州,他若執意挾廠阻擾熊老夫人母子賠罪,必然會被外界詬病。
如此,不若瀟灑放手,倒還能成就自己一個美名,這對急於改變自身聲名的趙寅成來說迫在眉睫。
“既然平昌兄要帶熊老夫人去南洋,以後清明掃墓,我會幫你去探望六叔。”
聽到陸承宣竟主動提及,熊平昌感動地流下淚來。交給仆從不過是權益之舉,其實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承宣,我做了這樣混賬的事,你還……”
他緊緊握住陸承宣的手。
“別的不說,以後你到南洋,我一定會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
比起那些華而不實的萬死不辭、來生相報,熊平昌的感謝誠摯質樸,更容易打動人心。
陸承宣也反握住他的手,彼此靜默間,一笑泯恩仇。
不得不說,熊平昌心思細膩,考慮周到。
當溪草、陸承宣和傅鈞言去碼頭送熊家那天,發現同行的,還有金琴父母老蔡頭一家。
注意到少女清湛的眼眸狀似無意地落在嶽父嶽母身上,熊平昌打著哈哈。
“阿琴多年未承歡膝下,兩位老人對她很是想念,如此我們商議,決定先讓兩位去南洋住一段時日,也享幾年福。”
溪草沒有揭破他的說辭,隻與陸承宣和傅鈞言一起等到輪船汽笛嘶鳴,逐漸走遠才轉身離開。
送溪草回去的路上,傅鈞言趁陸承宣不備,壓低聲音對副駕上的溪草道。
“熊平昌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弄走他嶽父母,不會是怕謝二故技重施,以後又拿二人要挾他吧?”
“二爺既能去南洋抓人,便是他們一家遷至那裏,又能如何?熊平昌此舉,的確自欺欺人。”
溪草彎了彎唇角,眸中湛湛幽光。
“不過也因為熊家的徹底離去,華興社一鼎九足的局麵也結束了。隻不知下一步,會是哪一家先動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