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落雪紅梅
溪草回到冀城大飯店,洗了澡,略休息了一會,辛紅鶴與賴三便回來了。
得知那位蔣家小郎最後沒有被殉葬,溪草鬆了一口氣。她來到劉府門口時,分明看到了兩口棺材停在外麵,襯著不斷紛紛下揚的雪,有一種恐怖陰森的味道。
“你如何做到的?”
賴三耷拉著眼皮,懶洋洋道了一句。
“不過是使了個手段,讓那鬼新娘七竅流血,其中內容,太過血腥,謝少夫人就不要問了!所幸那蔣家人也買通了風水先生,一通添油加醋下來,這蔣家小郎倒是撿了一命。”
話畢,賴三向溪草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
溪草把備好的支票遞給他,賴三接過看了一眼。
“怎麽沒有簽章?”
“我這次出來得匆忙,把簽章忘在雍州了,身上現錢又不多,可惜之前和銀行約定,隻認簽章,不認筆跡。左右這家銀行隻有雍州才有,隻能勞煩三爺回到雍州再提取了。”
知道被她擺了一道,賴三也沒有說什麽,對溪草隨意拱了拱手便回到自己的房間。
溪草對玉蘭使了個眼色。
“去看看小四他們回來沒有。如果回來了讓他還是派人盯著賴三,再請他過來我這裏一趟。”
玉蘭點頭退下,溪草於是詢問辛紅鶴贈禮物時,潘夫人的反應。
“那時候喜堂亂成一團,她沒有立即打開盒子,隻是讓那個叫阿苧的婢女收了。不過今天雲卿小姐給她送了那麽多錢,後麵又贈了禮物,她既沒有拒絕,我想,她至少會有些動作。”
會是什麽動作呢?
至少先讓她見謝洛白一麵,確定他平安才好。
想起沈督軍說自謝洛白被關押,他也就一直沒有見到他。
“洛白讓潘代英在野馬嶺戰場死了好幾萬人馬,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不過男人嘛,受點苦算什麽,我的兒子,我對他有信心。”
可溪草卻過意不去。
“如若不是淮城總統聽信讒言,二爺也不會有此一難。”
哪知沈督軍斜睨她一眼。
“為了自家夫人,何嚐是難?!難道你想一輩子頂著雍州陸府的名頭,不想認祖歸宗?”
溪草自然不會永遠頂著別人的名字了卻一生,遲早一天,她要堂堂正正地恢複赫舍裏?潤齡這個名字。可那隻代表她自己,並不會在上麵冠上謝氏少夫人的名頭。
不過這些不是眼下爭辯的主題,謝洛白現在深陷囫圇,先把他救出來要緊。
既然對方打定謝洛白擁有龍脈圖,那她隻能不斷強化這個假象,才是保全謝洛白的最佳方式。
於是,她出發前去陸公館的庫房中收拾了一通。裏麵很多都是陸榮坤遷往雍州時留存的寶貝,絕大多數都是燕京忠順王府的珍品。
那一對贈給劉府大小姐的富貴牡丹瓶,便是她阿瑪生前的愛物;而另一件贈給潘夫人的禮物,則是忠順王府側福晉郭布羅氏曾經用過的整套頭麵首飾,上麵還被銀匠徐六刻了額娘的名諱。
當時在陸榮坤的保險櫃中發現它們時候,溪草激動得渾身顫抖,可看到滿滿一保險櫃,都是額娘的舊物,溪草隱隱察覺了什麽。果不其然,她在保險櫃底層找到了一本日記本,洋洋灑灑寫滿了整本,竟都是陸榮坤對額娘的意@淫和癡心妄想。
溪草震怒不已,當場就把這個本子撕得粉碎。難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都透著別有深意。
溪草隻覺得當時給陸榮坤一槍實在是便宜他了!
這種狗奴才,就應該千刀萬剮!
若不是情非得已,溪草斷不會把額娘的舊物轉贈他人。
隻是這次關乎一條人命,且匆忙偽造也已經來不及。潘夫人出生大家,一般的贗品定騙不過她,若讓對方知道自己被欺瞞,更是火上澆油。
於是溪草挑挑揀揀,最終選定了幾樣。
隻要認出這些東西的來曆,潘代英夫婦一定會找上門來的,溪草很是期待他們的反應。
卻說冀城大帥府,潘代英與潘夫人正因為劉府這一樁婚事鬧得彼此不愉快。
“你怎麽不早說明月已經沒了,搞什麽冥婚,荒唐!”
“荒唐什麽?!”
潘夫人性子悍勇,娘家又家大勢大,平素在丈夫麵前很是威風,當下就大發雌威。
“不說明月昨日還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沒了,事情本就突然。況且西北早就有冥婚習俗,又不是我劉家獨此一招。潘代英,你小叔前幾年沒了,不也搞過,怎麽,隻需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姓潘的,你少和老娘裝傻。”
潘代英油光水滑的光腦袋上隱隱冒汗,他焦躁的在屋中踱步,最終對氣呼呼坐在圈椅上的夫人,小心賠不是。
“此一時彼一時啊,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把謝洛白那小子抓了,淮城的總統府特派員就在冀城呆著,今天這事定是要捅到總統麵前了,淮城現在各種破除封建迷信,講究民主平等,聽到我嶽家竟拿活人殉葬,這成什麽話!”
潘夫人連聲冷笑,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丈夫的光腦袋,恨鐵不成鋼道。
“瞧你那窩囊樣。都是前朝的臣子,怎麽他就有本事趕走紫禁城的小皇帝,去淮城撈了個總統當;而你,則灰溜溜的跑回西北老家,若沒有我們劉家,你還在哪片荒地上放羊呢!潘代英啊潘代英,我當時真是瞎了眼,嫁了你!丟人!德行!”
被夫人一通好罵,潘代英摸著腦袋,目中已有雷霆之火,最終又化作了一個諂笑。
“罷了罷了,反正最後也沒有鬧出人命,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吧,夫人息怒,算我沒說。”
說完就要轉身離開,知道他又要去找哪房小妾,潘夫人重重在桌上一拍。
“回來!”
“又怎麽了?夫人?”
潘代英轉過肥胖的身子,有些無奈地道。
“今天,謝洛白登報的那位夫人來劉府送禮了。”
“來就來嘛。沈彥興那老東西都不拿龍脈圖來換兒子,難不成她手上有?”
西北保留著華夏男尊女卑、父權為天的傳統。雖然潘代英對夫人潘劉氏客客氣氣,可如若有什麽秘密,他第一時間告訴的還是自己的兒子和兄弟。
女人嘛,不過是裝點門麵的道具,他敬著讓著劉氏,不代表對她毫無保留。以己度人,謝陸白即使得了龍脈圖,相信也會交由父親沈彥興,而不是那位隻登報,卻連婚禮都沒有辦的小夫人。
“或許真在她手上呢?”
潘夫人微微一笑,示意婢女阿苧把溪草贈的禮物送上來。潘代英打開盒子,瞟眼一看是女人用的物事霎時沒了興趣,正想關閉盒子,卻發現釵棍上不起眼的“郭布羅氏”四字,他把所有東西逐一拿起,見每一個上都有同樣的刻字,恍然大悟。
“這也是忠順王府流出的東西?會不會是小丫頭拿準了咱們的性子,故意作假拿來糊弄我們的?”
“我看不像。”
潘夫人搖頭。
“這些簪花寶石一看就有年歲,而且今天和謝洛白那位小夫人打了幾圈牌,她雖然年紀尚小,卻不是沒有眼色之人。既膽敢隻身前往西北,沒有貨真價實的籌碼,恐怕不會冒險。”
聽夫人說完白日的事,潘代英沉吟。
“一個黑道幫派的孫女,雖流落在外幾年,到底骨子裏流了簪纓世家的血。聽夫人如此說,這個女娃娃倒是不容小覷,不知夫人有什麽打算?”
潘夫人撈起地上一直對她搖尾巴的哈巴狗,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狗兒的毛,狗兒似乎很舒服,從鼻孔中發出一陣陣咕嚕聲。
“先安排他們見上一麵,至少讓那丫頭吃顆定心丸。不過謝洛白狡猾,不給他們增加點事故,萬一和小丫頭讒言幾句,豈非壞了我們的大事!”
潘代英瞬時振奮。
“夫人的意思是把牢裏那個姓龍的野丫頭先放出來?不過項禹那邊……”
半個月前,一個名叫龍硯秋的女子前來劫獄,企圖營救謝洛白,被潘代英的獨子潘項禹拿住。也不知道龍硯秋給潘項禹灌了什麽迷魂湯,竟把向來冷靜的兒子迷得七葷八素,吵著要納那位女飛賊為妾。
潘代英夫婦自是不答應,潘項禹便把龍硯秋單獨關押在一個小院,每天好吃好喝地貢著,表麵是囚犯,不若說是那繡樓中的千金小姐也不為過。
潘夫人簡直不明白兒子怎麽就看中了這樣一個女子,直到見識了龍硯秋不同於冀城閨秀的洋氣刁蠻,霎時又氣又歎。
這男人啊,就是賤,千依百順哄著的不愛,偏生就喜歡自討苦吃。
左右就是一個女子,潘夫人還不放在眼裏,隻要從謝洛白手中弄到龍脈圖,結果了那小子,兒子要納妾便納吧。
潘代英一個粗人,才懶得在這些兒女情@事上浪費精力,聽夫人十拿九穩,逐道。
“如何做,夫人自己決定吧。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在淮城人得手之前,把龍脈圖弄到手。”
都是前清的臣子,憑什麽淮城的總統坐享其成,他潘代英也該有時來運轉的時候了!
第二天早晨,飯店套房內的溪草就接到了潘夫人打來的電話。
“謝少夫人昨日贈的禮物,我很是喜歡,如若少夫人方便,還請來府上一敘。”
溪草於是直言。
“既然潘夫人滿意我的禮物,定也知曉我這次的來意。既如此,我們不若敞開天窗說亮話,那東西這次隨我一起到了冀城,還請先安排我與謝司令先見上一麵。”
電話這頭有些脫離掌控的坦言,讓強勢的潘夫人微微不悅。
“謝少夫人這般直言,就不怕我綁了你,逼你交出東西,最後落了個人財兩失?”
溪草於是笑了。
“我既隻身前來,自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雖說和我一起到了冀城,那東西卻沒有和我在一塊。不信,潘夫人大可等我出了飯店,差人來搜。”
一句話,竟把潘夫人的想法猜了個正著。
“買賣還未開始,若潘夫人沒有誠意的話,我想對這件東西感興趣的,整個天下應該不止你們西北潘氏。如今尊夫婦手中有謝司令這個籌碼,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休怪我做出其他選擇。大不了我們二人就交代在這裏,我想,有了那個東西,無論是雍州沈氏,還是蓉城謝氏,早晚一天都會為我們討回公道。”
潘夫人拿人財兩失威脅溪草,殊不知小丫頭根本不怕人財兩失。
她有些驚訝溪草對人心的洞察力,卻也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生出敬佩之前。
“八字還沒有一撇,我這邊不急,謝少夫人也不用急。既然是以物換人,自是要讓雙方滿意,買賣才能成功。隻是……”
潘夫人話鋒一轉。
“雖然我們潘家沒有為難謝司令,可卻難保謝少夫人看到的卻是讓你滿意的,隻希望屆時謝少夫人不要改變主意。”
溪草有些聽不懂她意味深長的語氣。
“放心,隻要謝司令安然無恙,我陸雲卿不會食言。”
“好!”
潘夫人讚歎一聲。
“一個小時後,我會安排人去冀城大飯店接你!”
掛了電話,溪草打開衣箱,突然想重新換一身衣裳。一個月沒有見謝路白,一會若是失了禮數豈非不好,玉蘭聽聞溪草是要為見謝洛白而換衣,主動來獻言獻策。
“小姐,就穿那件胭脂紅的斜襟袍裳,上次你穿這個顏色,二爺看得移不開眼。”
聽出她聲音中的曖@昧,溪草一瞬正顏。
真是毛病,謝洛白又不是她的情郎,她換衣服給他留好印象幹嘛!
見溪草毫無預兆地丟下衣裳,隻坐回妝台前認真地檢查手槍和子彈,隨後把它小心地藏在袖袋中,玉蘭滿臉的莫名其妙。
就在這個時候,辛紅鶴敲門進來。
“雲卿小姐,潘夫人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
溪草點頭,帶著二人一起下去。
小汽車中,潘夫人已坐在後排等待,看溪草上了車,潘夫人示意司機開車。車子一路駛去,最終在重兵把守的一個郊外小院外停住。
這是一方有些老舊的中式庭院,可一路往裏,亭台水榭一樣不少,依稀是按著江南園林的式樣修建的。
“這是以前潘家的別苑,我年輕時候,每年冬天都會來住幾個月,就圖個清靜,很適合靜養。後院有一叢臘梅,眼下開得正燦,謝司令就在那裏,我就不過去了,也好讓少夫人和他說幾句體己話。”
潘夫人如此說,同時攔下了欲跟著過去的玉蘭和辛紅鶴。
“我與你家少夫人有言在先,你們盡管放心,我不會是那等沒有信用之人。”
收到溪草的示意,二人亦停在原地。
溪草於是一個人穿過長長的走廊,她無心欣賞左右兩邊開得絢燦的梅枝,隻覺得心口的律動越來越不受控製,還有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讓溪草莫名其妙。
“有什麽好緊張的!”
溪草自嘲一笑。
忽地,一聲嚶嚀讓溪草渾身的血液一瞬衝到頭頂,
“洛白哥哥,你弄痛我了……”
溪草循聲望去。
隔著層疊錯落的梅枝,隻見前方大開的軒窗裏,謝洛白一身長衫,壓著一個女子雙雙倒在窗前榻上,他雙目中有欲火,正俯身啃咬身下人雪白的脖子。
落雪,紅梅,這一切仿若一幅畫……
手裏的梅枝不知何時被溪草折斷,驚動了屋中的謝洛白,他抬起頭來,二人對視的當口,眸中閃過迷茫。
溪草渾身一震,此刻,竟有狼狽逃離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