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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陳年往事

  溪草歎了口氣。


  “處置她容易,可我處置了她,恐怕姨媽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所以她不能折在我手上,但若是由別人出手,那姨媽可就怪不到我頭上了。”


  素菊有眼無珠,已是懊悔不已,現在聽見溪草早已有了主意,不由想將功補過,忙問。


  “少夫人是想借沈夫人的手,對付紅姨娘?”


  溪草不置可否。


  俗話說,狗咬狗,一嘴毛,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若能借沈慕貞的刀,殺了紅繡自然好,可紅繡也要傷沈慕貞幾分元氣,才不枉她到這沈家走一遭才是。


  “我且先想一想。”


  第二日,溪草親自帶人去送海參給沈洛晴,又加了一些安胎提氣的藥材,陪著沈洛晴說了好一會話,讓沈洛晴十分感動,有些心底的話也不由對著她說了起來。


  “我母親這個人,素來有些自私,一心盼著三弟將來成才,能獨霸這份家業,對洛白和你多有刻薄之處,我先代她賠個不是。其實我心裏知道,她是癡心妄想,父親心裏頭,早已認定了洛白才是接班人,我們一家老小若有他庇佑,又有什麽不好,唉……”


  溪草去了沈洛晴這邊,又順道往燕子居走了一趟。


  天光晴好,沈老太太正在廊上逗鳥兒,頗得些意趣,一張老臉笑得皺起來。無意間回首,見溪草遠遠地從水邊走來,有些尷尬地收住笑臉,抬出莊嚴肅穆的架子來。


  這一舉一動,分毫不差地落在溪草眼中,心裏忍不住想要笑。


  原來這老古板,也有如此湊趣的一麵。


  溪草今日,依舊穿著雲母粉的斜襟衫裙,綰著蝴蝶髻,脖子上掛著沈老太太送的綠玉髓豆莢,襯得整個人格外地水嫩好看。


  “溪草給老太太請安,謝老太太賞賜。”


  她端莊下腰,請安行禮的動作,恰到好處,恍惚間,沈老太太仿佛回到了年少時鍾鳴鼎食的燕京王府,和幾個花樣年華的姐妹一同笑鬧的日子。


  這樣大家閨秀的做派,她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了,誰想偏是從個樓子裏出來的丫頭身上尋到,老太太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對她說話的語氣也不由溫柔了幾分。


  “如今這些年輕女孩子,都穿旗袍洋裝,戴什麽時髦的珍珠鑽石了,不時興戴這老物件,倒是你戴著,看起來還相襯些。”


  沈老太太嘴裏向來沒幾句好話,這麽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已經算是對溪草莫大的誇獎了。


  溪草嘴角微彎。


  “老物件有底蘊,有咱們華夏的神魂在上頭,可不是時髦的珠寶可比的。”


  沈老太太頗為意外地看她一眼,難得地點頭讚同。


  “你說得不錯!現在能這麽想的人,少了。”


  溪草笑道。


  “也不少,老太太這麽想,我也這麽想,可謂是覓得知音了,正是為這個,我也給老太太準備了一件禮物,希望您不要嫌棄禮薄。”


  她說話甜甜軟軟的,又極有禮數,沈老太太隻覺渾身妥帖,早忘了她當眾開槍時的凶悍模樣,不由有幾分喜歡起來。


  “哦?難得你這個小輩,還這樣有心,知道禮尚往來。”


  溪草示意身後的素菊,將捧著的匣子呈上來。


  “那天我清點賀禮,裏頭就這一樣對老太太的胃口,我便特地從庫房裏挑出來,給您送了過來,您瞧一瞧。”


  說著,她白嫩的素手親自揭開盒蓋,沈老太太垂眼一瞧,隻見匣中躺著一柄白玉如意,不由微微一怔,目中現出一絲驚喜的光彩來。


  “這雕紋,難道是……”


  溪草點頭。


  “兩側雕蝙蝠,取洪福齊天之意,曲柄光素,走線流暢練達,是宮中匠人的手筆,如果我沒猜錯,這如意原是進獻給太後的壽禮之一,可隨著朝廷覆滅,宮中的寶貝也流失了十之八@九,這玉如意不知怎麽流落到雍州,到了不懂行的人手裏,又借花獻佛送給了我和二爺。這本就是送給長輩祝壽的,所以我覺得,沒人比老太太更配它了。”


  沈老太太親自接過盒子,愛不釋手地撫摸了一回,突然抬頭深深看著她。


  “你懂的,未免有些太多了,我們喀爾喀親王一族,隱退得早,別說洛晴從小在雍州長大,就是慕貞,也沒見識過燕京皇族的氣派,訓鳥也就罷了,連太後的壽禮你也能認得出,要說這些見識,是在燕京花柳巷子裏長的,我可是萬萬不信的。”


  在這些事情上,沈老太太倒不糊塗,溪草也沒打算糊弄她。


  “不敢欺瞞老太太,我之所以知道,因為我是滿人。”


  難怪一言一行,不像是小家子養出來的!沈老太太思想迂腐,一向最重血統,此前嫌棄謝信芳,就因她是漢人,如今聽說溪草竟然是滿人,眼中有了異樣的光彩,追著問道。


  “滿人也分三六九等,一般小官小吏家的女兒,哪裏夠得著宮裏的東西,難不成你……”


  溪草微垂了眸子,露出個略顯哀傷的苦笑。


  “清廷已經亡了,什麽達官顯貴,皇親國戚,早已都成了流亡之輩,我們家族也不例外,自阿瑪額娘故去後,一大家子分崩離析,我遇上家奴欺主,被賣到那種地方,已經丟了祖輩的臉,無顏提及家族姓氏,求老太太不要再追問了。”


  她雖不肯言明家族姓氏,但聽這意思,必然是簪纓世家出來的小姐了,沈老太太心中極為震驚。


  “豈有此理!這些狗奴才跟主子一場,油水沒少撈,等主子一倒,竟反口做下這種挨雷劈的事來,也不怕現世報!”


  博爾濟吉特抽身早,雖沒有見證革命政府在紫禁城逼小皇帝退位,百官流散的落魄局麵,可在雍州聽見消息,到底也是兔死狐悲。現又得知溪草原是前朝流亡貴女,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一開始的敵意,全都化為了憐惜。


  “你也是個可憐人,養尊處優的嬌小姐,落到那種豬狗不如的地方受糟蹋,你父母若泉下有知,還不知心疼得怎樣!”


  聽出她話中的意思,溪草麵龐微紅,咬牙道。


  “老太太誤會了。我雖落入花樓,但幸得二爺相救,人還是幹淨的。”


  沈老太太聽了,便知她嫁給謝洛白時,還是個清白之身,不由又歡喜了一層。她一直想找個出身滿蒙的孫媳,沒想到陰差陽錯,倒成就了念想,看溪草越發順眼了。


  “那是上天憐惜你,合該讓你遇上老二!成就這段姻緣,你可不能犯糊塗,被那起花言巧語的戲子騙了!老二那個人雖然凶霸,但和他父親一樣,是個癡情種,認定的人八頭牛也拉不回!若是清廷還在,他是一定要做金刀駙馬的!”


  說來說去,終於說到點子上了,溪草先是替她訓鳥,後又憑著一柄如意和滿人的出身,和沈老太太拉近關係,都是為了現下做的鋪墊。


  “聽老太太的意思,督軍還對謝夫人念念不忘?”


  沈老太太這才察覺自己一時嘴快,說錯了話,立刻板下臉來,後又想起眼前這姑娘,根本不是謝信芳的侄女,因她身份敗露,謝信芳早和她恩斷義絕,連婚禮都沒有出席,恐怕她心裏還是和自己同仇敵愾的,這才冷哼道。


  “說起老二的娘,我心裏就有氣!她既然是漢人,屈居側福晉就不算委屈了她!偏她咽不下這口氣,整日要和慕貞爭個高下,自嫁進我們沈家,幺蛾子就沒停過,一會要學著洋人給府裏通電,差點燒了我兒的屋,一會又帶著府裏眾人騎西洋自行車,把洛晴腿上摔出一大條疤來,做的那些事,沒一樣是端莊的!罵她兩句,還和我頂嘴,說我食古不化!偏你那公公,就是稀罕她,如今也不肯再納妾,不然怎麽可能隻得兩個兒子!”


  謝信芳家族開明,可做的事,還遠不及留過洋的宣容小姨出格,溪草含笑道。


  “洋人雖然壞,可洋人的玩意不見得都不好,比如自行車,如今已是滿大街跑了,再說電燈,咱們督軍府裏,如今不都通了電了?老太太這八角琉璃宮燈裏頭裝的,也不是蠟燭而是燈泡呀!謝夫人雖時髦些,可如今看來,並沒有大錯,何至於就要離婚?”


  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沈老太太也不是真的很計較,真正糟心的往事,她其實不想提及。


  “她又不認你這個兒媳,你問來幹什麽?不用問了,我不想說!”


  見沈老太太沉下臉,果真鐵了心不告訴她,溪草眼珠轉了轉。


  “老太太難道忘了,若我治好了您的鳥,就答應我一個請求的話?”


  沈老太太一噎,對手那張三月桃花般明媚的笑臉,硬話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那件事不是什麽秘密,這丫頭如今又和自己親近了幾分,倒也沒有什麽值得避諱的。


  “哼,若隻是那些小事,我又和她一個小輩分辨什麽!其實當初在洛琛之前,慕貞還懷了一胎,那女人怕她這正福晉生出個兒子來,影響了老二的地位,就騎自行車撞了慕貞,害得她掉了孩子,事後我要罰她,她卻直著脖子喊冤枉,說是慕貞在自行車上動了手腳!你說說,天下哪有母親拿自己孩子的命陷害人的?明明是自己做了惡,還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嚷著沈家不給她清白,隻有離婚一途!自己鐵了心要走,還害得我們母子一年不說話!你說這是個什麽妖精!”


  溪草沉默地聽著,總算明白了當年謝信芳離開沈家的來龍去脈,心裏打著算盤。


  謝信芳的為人她很清楚,她是絕不可能去害一個懷孕的女人,哪怕是自己的情敵,但沈老太太的話也有道理,沈慕貞當時隻有一個女兒,急需生個兒子來穩固正室地位,難道就舍得犧牲腹中骨血來陷害謝信芳?


  這事,恐怕還有蹊蹺。


  正在沉吟,金嬤嬤快步趕了過來,麵上泛著奇怪的紅光,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焦急。


  “少夫人,聽說白雲峰裏,挖出金礦來了,二爺的手下和那個樓公子的人,為爭是誰先挖出的金子,打了起來,據說現在已經交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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