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海參之禍
溪草微笑。
所謂急事,不過是塊遮羞布,沈老太太耳清目明,是誰要弄死她的鳥,她心中清楚得很,恐怕已經私下發落了紅嬸。
聽說沈慕貞近幾日去沈老太太處請安,沈老太太都推說身子不適,不曾見她,可見是因為這事遷怒了她。
溪草久久沒有處置紅嬸,就是等著試探沈老太太的意思,現在看來,這個迂腐的老太婆,眼裏卻是容不下沙子的,倒不會因為姑侄婆媳關係,一味偏幫著沈慕貞。
那這場戰,就有得打。
溪草把槐姐安頓在紅嬸住的房間裏,沈洛琛下了學不見紅嬸,果然哭鬧著找她,溪草便正色教訓道。
“紅嬸家中有急事,難道為著你不習慣,就要她丟下一家老小,來伺候你飲食起居?你自己想想說不說得過去?而且你二哥十一歲的時候,已經跟著舅舅在軍中曆練了,你呢?卻還離不開奶娘,將來恐怕不堪大用!”
沈洛琛一聽,果然就不鬧了,把哽咽咽入腹中,氣鼓鼓地宣誓。
“誰說我離不開奶娘!我才不需要女人婆婆媽媽的在後頭伺候我!”
說著,他一把奪過槐姐手裏的書包,丟到沙發上,跑出花園去找皇後玩了。
溪草搖頭笑罵了一聲,正準備叫人去廚房看看晚飯快做好了沒有,沈洛晴卻在這時候捧著個楠木匣子來了。
“老太太是個麵冷心軟的人,知道這次你受了委屈,嘴上不好意思安慰,特地叫我送了禮物過來,說是還沒給過孫媳婦見麵禮,現在算是補上的,你快看看喜不喜歡?”
溪草打開,見匣子裏的軟緞上頭躺著一個墜子,碧玉雕成的葉子上頭,托著個包有三粒渾圓的豌豆的豆莢,晶瑩剔透,是玉髓製成,就知道這是王府裏的老物件。
這個禮倒是很重,沈老太太出手還挺闊綽,溪草彎起嘴角,大大方方道了謝,便收下了,算是圓了沈老太太的麵子。
沈洛晴特地跑一趟,溪草也不好收了東西就趕人走,自然要留她吃飯,俞鴻銘常年不在家,沈慕貞又隻愛挑剔人,沈洛晴日子過得苦悶,多了溪草這個弟媳,倒是歡喜的,自然樂得留下。
飯桌上,沈洛琛胡亂扒拉幾口就趕著出去捉蛐蛐,隻留下三個女人,溪草見沈洛晴吃不到幾筷子,就下意識捂嘴,似乎不大舒服,心中就有了猜測,又不好直接問,於是飯後喝茶時,假意笑問。
“大姐最近看上去,豐腴了不少,氣色也很好,是有什麽喜事嗎?”
聽她這麽說,沈洛晴忍不住露出一點喜色來,用手背觸了觸臉頰。
“當真嗎?你這眼睛可真尖!”
她有點羞澀地抿了下唇,湊到溪草耳邊悄聲笑道。
“不瞞你說,我其實是有身子了,剛滿一月。”
果然如此!
“真的?那恭喜大姐了!”
沈洛晴幸福地笑起來。
“我和鴻銘結婚好幾年了,聚少離多的,一直都沒有孩子,誰知道這次他才回來一個月,就懷上了,這下好了,他們俞家算是有後了,我看他以後還怎麽拿這借口挑剔我!”
俞鴻銘這次回來,又以沈洛晴生不出孩子為由,把納姨太太的話提了好幾次,沈洛晴無話可答,隻是抹眼淚,好在沈督軍鎮得住場子,吼了俞鴻銘兩句。
“你姓俞的有今天,是老子抬舉出來的,上門女婿就別太把自己當老爺看,告訴你,我女兒一天沒生出嫡子,你就休想打納姨太太的注意!”
俞鴻銘這才閉了嘴。
溪草不禁想,這夫妻兩人一直沒有生育,為何沈督軍一開口,就懷上了,從前會不會是俞鴻銘私下搞鬼,故意不讓沈洛晴懷孕?
樓子裏避@孕的藥千奇百怪,若俞鴻銘偷偷下在沈洛晴的飲食裏,這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也未必知道。
這些猜測,她當然不會露出一點半點來,隻是叫金嬤嬤拿鑰匙開了庫房,從裏頭取了個白瓷將軍罐出來,交給沈洛晴。
“我聽說孕婦吃海參,可以養血潤燥,助產催乳,這裏頭是蓬萊的海參,不比雍州本地的,都是深海產的,極是珍貴,大姐拿回去吃吧!”
海參之類的補品,沈洛晴已經吃上了,但都是雍州本地漁民打撈的,蓬萊海水純淨,產得海參確實是極品,可物以稀為貴,拿著錢還沒處買去,沈洛晴一時也不好接。
“我見弟妹特地開了庫房,就知這恐怕是你們結婚時,不知哪一位孝敬洛白的,有價無市的東西,我可不敢享用,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溪草笑道。
“這東西孕婦吃最好,放在我這裏,也派不上用場,白浪費了作什麽?二爺一向大方,何況是自己的親姐姐,若他在家裏,也要叫你拿去的。”
沈洛晴聞言,才笑吟吟地接受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待要接過來,溪草卻又抱著不放,沈洛晴正疑惑,她卻將罐子交給女傭阿初。
“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了,自己拿著這一罐,雖不很重,也有些分量,若是失了腳,跌了海參事小,傷了身子事大,放在這裏,一會我命人送到姐姐屋裏去吧!”
沈洛晴自然含笑點頭。
“天晚了,地上黑,不急這一刻,,明天送也是一樣的。何況我已經吃過晚飯,今天也吃不下別的了。”
對溪草這個弟妹,她更添了一層喜歡,雖八麵玲瓏,但為人周全,又懂得替人著想,若不論出身,那真是弟弟娶了一位賢內助了。
溪草親自送沈洛晴出小洋房,傭人們也跟了出去,女傭阿初抱著白瓷罐,打算暫時收進櫃子裏,等明日天亮再送到大小姐屋裏,誰知紅繡突然出現叫住了她。
“阿初,廚房的爐子上似乎還燉著東西,我經過時聞見糊味了,你去瞧瞧吧!”
阿初聞言啊了一聲,隨手將白瓷罐放下,急忙趕過去。
“多謝姨娘提醒,那幾個不長心的毛丫頭,定是燉著燕窩就跑出去玩了!”
等阿初走了,客廳裏隻留下紅繡,她看著桌上那隻白瓷罐,絞著帕子快步走了過去,悄悄從旗袍裏掏出一個紙包,揭開紅綢布蓋,將裏頭的黃色粉末一股腦灑了進去,又重新蓋好,快步走回房間去。
她自以為無人發現,卻沒想到,素菊站在拱廊的玻璃窗外,已目睹了一切。
方才她跟著溪草一同出去送客,快走到花園時,溪草突然讓她回去取樣東西,素菊隻得折返,誰知偏巧就看見了紅繡下藥這一幕。
素菊震驚至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紅姨娘這樣膽小善良,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人,怎麽會做這種事?
“怎麽一直站在這裏,我叫你取的手帕取了嗎?”
身後柔柔軟軟的聲音驀然響起,驚得素菊慌忙回頭,隻見溪草帶著金嬤嬤,正笑盈盈地站在拱廊下頭。
說句實話,自從紅繡進了小洋樓,素菊心裏,是很同情她的,又顧念著從前在謝家的情分,大小事情,都偏幫著她,倒把之前盡心盡力伺候的溪草丟到了腦後。
可是這一瞬間,她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整個人突然清醒過來。
少夫人早已料到紅姨娘的舉動,是故意命她回來取帕子,叫她看到這一幕的。
“少夫人,從前是我糊塗了。”
素菊羞愧地低頭,先向溪草認了個錯。
明人不說暗話,溪草見狀點點頭,也不再打什麽機鋒,帶著兩人進了客廳,食指在唇邊豎起,輕輕搖頭,示意不要驚動了屋裏的紅繡。
金嬤嬤打開了紅瓷缸的罐子,取下簪子往裏頭挑了一點在舌尖上一嚐,對溪草道。
“是安宮牛黃丸磨的粉,這東西裏頭含著辛香走竄的麝香,易損傷胎氣,孕婦若服了,恐致墮胎。”
溪草沒什麽反應,素菊先白了臉。
“大小姐脾氣性格那樣好的人,對紅姨娘也和顏悅色,為什麽她要……”
溪草波瀾不驚地笑了笑。
“因為這東西是我送給大姐的,如果吃出了問題,當然是我的責任,上次不過是幾隻鳥,還不至於如何,這回可是大姐千盼萬盼的骨肉,別說大姐要找我拚命,夫人、老太太甚至督軍都不會放過我。”
素菊不能置信地咬著嘴唇,半晌才感歎。
“紅姨娘從前也受了龍小姐不少嫌氣,可一向忍讓,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她現在就怎麽變了。”
溪草道。
“不一定是變了,龍硯秋的手臂和頭皮,曾被滾水燙過,我曾聽姨媽說,她擦的藥都是紅姨娘親手研製的,可我卻覺得,龍硯秋若治療得及時,定時敷藥,不至於留下那樣深的傷疤。”
金嬤嬤眉頭一蹙。
“少夫人是懷疑,紅繡也在龍硯秋藥裏動了手腳?”
溪草聳聳肩。
“此前隻是懷疑,畢竟我不信世上真有什麽以德報怨的人,如今,看她對我也是謹小慎微,背後卻一再耍陰招,就不由證實了之前的猜想。”
聽這一席話,素菊腦子裏原本認的理,已經是又顛覆了一回,暗歎知人知麵不知心。
“可惜了這麽好的海參,竟就這麽毀了,明天還不知怎麽和大小姐解釋呢!”
溪草還沒說話,金嬤嬤先笑了。
“你當少夫人真拿這稀罕玩意給她糟蹋麽?這是雍州本地產的,少夫人換了罐子罷了,真東西還在庫房裏擱著,明日再取出來送過去。”
素菊這才放了心,又朝紅繡的房門努努嘴,有點猶豫地問溪草。
“那……紅姨娘,少夫人預備怎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