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狹路相逢
約莫清晨七點多,天淅淅瀝瀝又下起雨來,頗有些纏綿,枕著這樣的雨幕,最是好眠,溪草一直到九點多鍾才醒來,鼻尖是清冽的煙草香氣,帶著溫熱的起伏,是謝洛白結實光裸的胸膛,上頭有淺淺的舊傷。
溪草嚇得瞬間閉上了眼,可她發現自己的胳膊,正環在對方同樣光裸的腰身上,一下子便緊張起來,想要抽出手,又怕弄醒謝洛白,到時候四目相對,叫人難為情地想死。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因潤沁而潰散了意誌,突然昏了頭,不然怎麽解釋她會莫名其妙地同謝洛白糾纏在了一處,從花園到床上,到後來,她的腿似乎還主動勾上了他的腰……
溪草想給自己一巴掌,謝洛白離開的這三天裏,她夜裏常常做難以啟齒的夢,就夢到和謝洛白,有時候是花園的玫瑰架下,有時候是這張床上,有時候是車裏……以至於昨晚見到他出現在雨幕中,高大清頎的身影,一時分不清楚是真是夢,就那樣抱了上去。
偏這一次又是她主動投懷送抱的,硬要尋謝洛白的錯,那就是強詞奪理了。
她並不知道,她閉著眼懊惱糾結的模樣,全都落在了謝洛白眼中。
他其實早就醒了,常年行軍打仗的人,可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可是今天,就算外頭鬧得天翻地覆,他也不打算起身。
溪草就像是他養在身邊愛極了的貓兒,總不肯讓他順毛,一旦伸手,必然要撓他幾下,可這一次,她卻主動跳上了他的膝頭,用腦袋蹭他,謝洛白恨不得將她融在懷裏,從此不要放手的好。
就像現在,她明明醒了過來,卻為著害羞,偏要裝睡,那顫動不安的可愛睫毛,撩撥著他心,他忍不住想低頭吻她,可估摸著她這時候正窘得無地自容,便決定忍下來,給她留一分體麵。
謝洛白於是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出去了。
溪草聽見他下樓的聲音,這才從床上坐了起來,胡亂抓過睡衣套在身上,想去浴室清洗一番,一隻腳剛邁下床,就覺得身上酸痛難耐,差點沒跪倒在地。
好不容易撐著身子摸進浴室裏洗幹淨出來,驀然看見已經弄髒了的絲綢床單,溪草臉上一燒,不敢叫傭人進來收拾,自己把床單抽出來拿去洗了,磨磨蹭蹭到了中午,這才下樓來。
謝洛白兄弟兩正坐在餐桌邊,謝洛白今天難得穿了件白襯衫,黑灰色的西褲包裹的長腿,看上去神清氣爽,心情很不錯,正在教沈洛琛裝彈夾。
“你這懶女人,太陽都照著屁股啦!才從床上爬起來!”
沈洛琛衝著溪草大叫,他都快餓死了,可是小洋樓的慣例,溪草沒入座,謝洛白是不準開飯的。
溪草沒有像往常一樣反擊,她眼神遊移,一旦和謝洛白相觸,她就想到昨晚的一切,尷尬得不知所措,而謝洛白,則帶著淺淺的笑容,回望著她,眼中盈滿了水光。
紅繡忙著指揮傭人上菜,見到兩人之前氣氛微妙,就知道昨夜一定發生了什麽,麵色不由一沉。
不等溪草磨蹭過來,謝洛白已經豁然起身,闊步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腕,交待紅繡道。
“我和少夫人要出門一趟,你們自己吃罷。”
溪草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咬了咬唇,謝洛白見她臉色蒼白,起先有點疑惑,複又似明白過來,輕咳一聲,手穿過她的後腰,將她整個人的重量撐住。
大約是顧及溪草的心情,謝洛白沒有叫小四,而是自己駕車,拐出熟悉的長街,朝著荒涼的城外開去,溪草終是按捺不住。
“你要把我帶到哪去?”
謝洛白偏頭,看著她一笑。
“別擔心,就是慶祝一下。”
這話聽得溪草無言以對,慶祝什麽!她都快羞憤死了,這人還恨不得昭告天下!
溪草發火。
“我不要去!我要回家!”
謝洛白轉頭一笑。
“你說咱們兩井水不犯河水地扮假夫妻,我可一直守著本分,是你自己越了界,怎麽?占了我謝洛白的便宜,翻臉就想不認賬,世上可沒那麽便宜的事!”
溪草臉都綠了,氣得半晌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怎麽這麽無恥!”
謝洛白輕笑幾聲,沒有再繼續惹她發怒,溪草雖然嘴上罵他,可總覺得被他捏了軟肋在手上,到底心虛,沒一會就安靜了。
車開到近郊的一棟中式別墅,挑著琉璃宮燈,有水有閣,極雅致的一處所在,又不似明月樓那般熱鬧,竟是一家地道的燕京館子。
謝洛白一下車,就又牽了溪草的手,她起初還掙紮兩下,後又覺得此地偏僻,也沒有熟人,便就由隨他去了。
沒想到謝洛白從褲兜裏掏出一枚戒指,捉了她的手,戴在無名指上,溪草定睛去看,居然是那隻一直被她藏在抽屜裏的婚戒。
“從前什麽都是假的,你不肯戴它,我不勉強,可從今天起,你赫舍裏潤齡,就是我謝洛白的女人,將來我若死在戰場上,替我收屍送葬的妻子,你不戴我可是不依的。”
溪草本來還有點抗拒,卻被他後頭那句話刺得一陣心驚肉跳。
“說話就說話,動不動就死了活的,你也不怕忌諱!”
謝洛白知道她心疼了,不由歡喜起來,他現在越發懂得如何拿捏住她了,他無所謂地一笑。
“戰場上生死是很尋常的事,沒什麽好忌諱的,我謝洛白,注定是要為國家存亡去拚命的人,運氣好保住這條命,我是絕不允許你離我半步的,若運氣不好丟了命,到時候黃土一埋,你和什麽梅老板樓公子眉來眼去,我反正也是看不見了……”
一席話聽得溪草心口發堵,說不出是疼是酸是惆悵還是釋然,半晌才歎了口氣,低低地道。
“我如今和你……已經如此了,還能和別人如何?總之你是得逞了,我也隻好就此認命罷了。”
聽她話裏的意思,是放棄了和梅鳳官的可能了,作為最後的勝利者,謝洛白心中不知何等歡欣,卻笑道。
“說得這麽楚楚可憐?知道的,是你情我願成就好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二爺真是土匪,搶了個壓寨夫人。”
兩人絆著嘴,一路被夥計領著,進了臨水的雅間,謝洛白接過菜單,要溪草點幾個道地的燕京菜。
“這裏的廚子,據說曾在宮裏禦膳房待過,口味必然是你喜歡的,多吃些,身上瘦得沒有二兩肉,將來怎麽生兒育女?”
溪草噙在口中的香茶差點嗆到自己,她咽下去,狠狠瞪謝洛白。
“你少做夢!我才不會給活閻王生孩子。”
謝洛白微笑,撫上她平坦的小腹。
“不肯生孩子,你也和我做了能生孩子的事,這會說不定已經有了!”
溪草麵頰漲紅,抄起筷子就打他的手背。
昨天就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又勞累了一夜,溪草是真的餓了,菜一上來,色香味俱全,果然是地道的燕京口味,一時忘了謝洛白的混賬,很是吃了一些飯菜。
謝洛白在一旁寵溺地看著他的小妻子,不時替她夾肉,似乎真想把她喂胖些,看著碗裏堆尖的菜,溪草實在吃不下了,喝口茶,放下了筷子。
“走,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消消食。”
溪草懶懶的興致不高,但也不好拒絕謝洛白,任由他牽著手走出來,正過花園裏的竹橋,迎麵走來幾個人,抬頭一打照麵,彼此俱是一愣。
走在前頭的展若男,正攀著梅鳳官胳膊,墊腳在他耳邊悄聲說話,後頭遠遠的跟著幾個副官。
“元煊,怎麽不走了?”
展若男發現梅鳳官身子一僵,停了下來,不由朝這邊望來,看見溪草,麵上的笑容立刻收了幾分,但她目光落在謝洛白和溪草緊扣的雙手上,又再度笑起來。
“我以為隻有留過洋年輕夫妻,才不畏別人的眼光,敢在人前牽手,聽說謝司令作風冷硬,沒想到也如此羅曼蒂克。”
溪草眼見梅鳳官臉色微白,袖中緊握的骨節發青,心裏有幾分難過,可昨夜主動抱住謝洛白,她卻沒有覺得如何後悔。
此刻,她想的竟然是,既然注定是有緣無份的人,遲早都要麵對這一日,再拖泥帶水,對誰都是傷害。
所以謝洛白手上的力道雖然刻意鬆開了些,以便她能隨手抽走,但她卻沒有,反而握得緊了些。
謝洛白唇邊勾起一絲笑,每次遇到梅鳳官本能的醋意頓時飛到九霄雲外。
“樓公子的人已經快被趕出白雲峰了,怎麽還這般有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