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漠城黃昏_第322章 我要複仇
謝洛白還想說什麽,溪草卻抱住自己,縮在床角。
“我不想看見你,請你讓我一個人待著,可以嗎?”
語氣雖平靜,卻冷漠得讓謝洛白心碎,見他不動,溪草冷笑一聲。
“你放心,我不會尋短見,你這凶手都沒死,我憑什麽要死?”
這話說得可謂難聽至極,謝洛白一噎,發現呆在一處,隻會繼續刺激她,隻好跳下床。
“那你好好休息。”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觀察了溪草半晌,見她確無異狀,才將地上的剪刀拾起,輕輕帶上了門。
他一離開,溪草偽裝的堅強瞬間崩潰了,她把臉埋進埋進被褥中,把痛哭聲淹沒在棉絮裏,直至脫力昏睡過去。
她夢見忠順王府出事的那天,她們姐妹兩被大福晉趕下汽車,扔給劉世襄夫婦,馬車後頭的幹稻草上,姐妹兩相擁取暖。
“姐姐,我餓,我想吃酥酪,想吃芙蓉糕。”
溪草翻遍全身,從衣衫角落裏掏出一塊揉碎了的餅,一邊喂妹妹,一邊抹眼淚。
“潤沁,我們沒有家了,以後隻剩我們倆了,你怕不怕?”
四歲的小娃娃,並不能理解家意味著什麽,她緊緊攥住溪草的衣擺,把小小的腦袋鑽在她懷裏。
“姐姐在,我不怕。”
然後是慶園春門口,老鴇和人販子點著銀錢,她被兩個龜公死死按在地上,遠去的馬車後頭,潤沁探出腦袋,小短手胡亂揮舞,哭得撕心裂肺。
“姐姐!姐姐!別扔下我!”
溪草醒來的時候,枕頭被褥濕了碗大的一塊,哭了一整夜,她似乎再也流不下淚來。
她冷靜地換了素服,在紅腫的眼睛周圍撲了層粉,這才下樓來。
謝洛白早已穿戴整齊在等她了,他眼下也有些烏青,顯然也是一夜未合眼,見她麵色平靜,似乎想說什麽,溪草卻率先開口。
“謝司令,我請求你,放了蘇和泰。據我所知,他在保皇黨裏,不過是個掛著虛名的傀儡,沒什麽罪行,我妹妹最後一程,家裏總該有個扶棺守靈的哥哥,可以嗎?”
她的語氣雖然疏離,但不再似昨夜那般歇斯底裏,難得提了要求,謝洛白自是百依百順,忙命何湛去大牢放人。
“你還有什麽想要的,盡管提,我讓他們立刻去辦。”
近乎討好的語氣,溪草沒有表現歡喜,也沒有厭惡,她淡淡道。
“那對瑪瑙雙雁,是我額娘的遺物,我想讓它陪潤沁下葬。”
謝洛白目光一沉,瑪瑙雙雁,是他費了很大力氣才為溪草尋來的,算是個定情之物,現在要給潤沁陪葬,仿佛是把他們之間的感情一同埋葬了,他心裏一萬分不願意,可眼下,他也隻能順著溪草的意願。
“好,素菊,去臥房把那對雁子拿下來裝好,送到殯儀館去。”
和潤沁同一天被槍決的,還有俞鴻銘,始終是謝洛晴的丈夫,治喪之事還是免不了要由沈家操辦,可潤沁畢竟不算沈家人,作為偽滿特務名聲又臭,沈督軍不同意在沈家操辦,謝洛白還要去同父親交涉,溪草卻拒絕了。
“不必,別說督軍不同意,潤沁也不會願意,就在殯儀館裏設靈堂,由我和蘇和泰操辦,絕不要沈家人插手。”
雖然謝洛白不想讓溪草勞神潤沁後事,但溪草的意思,分明不需要他貓哭耗子,她素來倔強,謝洛白無可辯駁,隻得同意。
“好,都按你說的辦。”
謝洛白自小驕傲囂張,何曾見他如此謹慎順從的模樣,傭人們最懂察言觀色,個個垂頭而立,鴉雀無聲,心中都是一片哀歎。
二爺和少夫人這關係,算是破裂了,今後在這個屋簷下,不是水火不容,就是冷漠相對,以往祥和寧靜的好日子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謝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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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真言而有信,蘇和泰很快就被釋放了,他梳洗之後,穿戴整齊地被送到小洋樓,見一身白孝的溪草端坐在沙發上,他想過去,又戰戰兢兢地看了眼旁邊的謝洛白,有點不知所措。
“謝司令,我們兄妹可以單獨說幾句話嗎?”
她現在,完全是將他當個外人看待了,謝洛白無奈,可也知道這創傷不是一兩日能撫平的,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令人生畏的活閻王一走,蘇和泰馬上三步並兩步跑到溪草麵前,痛哭出聲。
“你怎麽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姓謝的殺了她,那是你嫡親親的妹妹啊!五妹妹她千辛萬苦熬了這麽多年,就為了再和你相聚,沒想這麵沒見上,人就沒了,叫我這做哥哥的心裏,痛不欲生!”
他當著溪草的麵,落淚不止,倒不完全是惺惺作態,一來到底是多年相伴的同胞骨肉,比起溪草,蘇和泰對潤沁還有幾分兄妹之情,二來她是廢帝的左膀右臂,又是橋接保皇黨和日本人的交際花,失去了她,赫舍裏家的榮華眼看也要化作泡影。
“別哭了,人已經死了,哭也無用。”
溪草臉上,半滴眼淚都沒有,她的表情十分麻木,倒把蘇和泰唬住了。
“潤沁的後事,我不想和沈家扯上關係,你我是她在雍州唯一的親人,你過來,我交待給你。”
同父同母的親姐妹,她竟能這樣冷血,還長幼顛倒,指使起自己來,死的不是潤沁,是她就好了!
蘇和泰惡狠狠地想,但人在屋簷下,他不敢違抗溪草,隻得抽噎著湊上來,聽溪草吩咐。
約摸一頓飯的功夫,蘇和泰走出小洋樓,卻被守門的護兵扛槍攔住。
“幹什麽!想逃跑!回去!”
蘇和泰嚇得一退,拱手賠笑道。
“兩位兵大哥誤會了,不是我要跑,是你家少夫人安排我操辦舍妹的喪事,?我得采買東西、雇人、選墓地,好多事呢!不出這門,實在辦不了,請兩位高抬貴手。”
兩人聞言,交換了一個神色,道。
“你等一下,我們請示了何副官再說!”
說畢,一人攔了蘇和泰,一人跑去向何湛請示。何湛也不敢擅自做主,硬著頭皮進了客廳。
一連幾日,溪草不曾好好吃飯,臉色蠟黃,謝洛白一大早就吩咐金嬤嬤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清淡小菜,蘇和泰前腳剛出去,他就進來勸溪草吃些。
本來也沒指望溪草聽話,誰知她靜默片刻,乖乖地接過碗,強打精神喝起粥來。
謝洛白心中正歡喜,何湛進來了。
“司令,蘇和泰自稱要操辦潤沁姑娘的後事,想要出門。”
謝洛白點頭。
“讓他去吧,派幾個人跟著就是了。”
溪草手一頓,突然放下碗。
“怎麽?怕我趁機放跑蘇和泰?”
謝洛白好聲好氣地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他一個人,多有力不從心之處,給他找幾個幫手。”
溪草冷笑。
“早知道謝司令凡事都防著我一手,還承諾什麽,不用麻煩了,讓蘇和泰回來,你們自己派人就行了!”
謝洛白蹙眉,溪草失去了潤沁,性子變得尖銳古怪,無論他做什麽,都要刺上一刺,他順著她是意思,笑道。
“我是一片好意,既然你覺得沒有必要,那就算了,叫他們別跟了。”
蘇和泰帶來的那些保皇黨嘍囉,早已被謝洛白一網打盡,沒了潤沁,這種無能之輩,在雍州城掀不起什麽風浪,謝洛白也不擔心。
蘇和泰辦潤沁的事,還算勤勉賣力,第二天下午,殯儀館便設好了靈堂,花圈靈幡,紙車紙馬,一應俱全,連和尚道士,吹打喪樂的也沒拉下,甚至還請了些專門替人哭喪的婆子,搞得轟轟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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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送溪草到殯儀館的護兵們看了,不由嘴角抽搐,小聲議論。
“這些清庭遺族,還把自個兒當皇親國戚呢,在殯儀館搞這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前朝一品夫人死了呢!”
另一個道。
“快閉嘴吧!隻要少夫人能給司令一個笑臉,別說搞個排場,就是讓咱們全部給她妹子當孝子賢孫,也使得!”
溪草從汽車裏下來,放眼看了一圈,表情似乎還算滿意,謝洛白鬆了口氣,正要扶她進去,溪草突然甩開他的手,漠然道。
“謝司令,我和大哥守靈的時候,請你和你的人不要出現在我妹妹的靈堂內。”
謝洛白也清楚自己理虧在先,隻得訕訕地止了步。
“我知道你傷心……但還是要顧著身體,靈堂冷清,別呆得太久。”
溪草不理會,在震耳欲聾的哭嚎聲中,走進靈堂,在潤沁棺材邊,與蘇和泰並肩而跪,手中拿了一疊紙錢,麵無表情地往火盆裏送。
蘇和泰哭了幾聲,側頭湊在她耳邊。
“妹妹交待的話,我已經全部照做了,放心。”
溪草這一進靈堂,好幾個鍾頭都沒出來,謝洛白就在外頭車裏等著,見天色漸漸暗下來,他有些忍耐不住了。
溪草現在弱不禁風的,在那哭聲震天的死人地方久留,要是再病了怎麽辦?
他想了想,揮手叫何湛進去請溪草,誰知何湛去了一趟回來,表情略顯難堪。
“蘇和泰請來的那些人,堵在門口不讓屬下進去,說是潤沁姑娘不想看見司令的人。”
謝洛白一噎,隻得作罷,又等了一個鍾頭,他猛然覺得不對,跳下車來,徑直就往靈堂裏衝,那些跪在門口哭靈的婦人一見,紛紛圍上來抱住他的腿。
“司令使不得,少夫人交待了,不讓您衝撞亡靈的!”
謝洛白二話不說,拔槍對著天,砰地放了一槍。
“誰再攔著,今天就一起下葬!”
那些婦女是聽過謝洛白名頭的,瞬間就放了手退開,謝洛白闊步走進靈堂,果然潤沁的棺材已不翼而飛,和尚道士也不見了,更別提蘇和泰、溪草二人,他帶人追至後門,地上躺著兩個被放倒的護兵,一時怒火中燒。
“去碼頭!”
自潤沁落網,軍政府對雍州的封鎖也就解除了,碼頭隻有巡捕房的巡警日常巡查,這些人多是敷衍了事,平時就聚在各處抽煙而已。
八點鍾的渡輪準時離港,溪草站在頭等艙的甲板上,扶著欄杆,眺望遠去的雍州夜景。
迷離燈光交織,漸漸模糊成一片彩虹,像個不真切的夢。
她的披肩滑落下來,被一雙手拉住,重新替她披好,梅鳳官與她並肩而立。
“放心,今夜離港的船不隻這艘,等謝洛白回過神來,也不知該到哪裏追你。”
溪草頷首,表情有幾分複雜。
“本來,無論如何我也沒臉來勞煩你的,可我實在無人可求。潤沁的事,真的謝謝你。”
她讓蘇和泰去找梅鳳官求助,心中本是極其忐忑的,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答應下來,替溪草兄妹,以及安睡在底艙的潤沁安排好了逃亡之路。
“不,你能來找我,我很高興。”
梅鳳官側目凝視著她,唇邊一抹淺笑。
“還記得從前,我們一直想離開這紛爭之地,到南洋去過安寧的生活,沒想到,竟真有實現的一天。”
他的臉上,難得含著喜悅,讓他的美,看上去有了幾分生機勃勃的光彩。
“從今往後,讓我照顧你,好麽?”
說著,他握住溪草放在欄杆上的手,卻被她輕輕掙開。
“不,我要去漠城,謝洛白殺了潤沁,可潤沁有今天,罪魁禍首並不是他,我要為潤沁報仇。”
(本章完)